8 謝謝

謝謝

秋光照在朱紅色宮牆上，拖出兩道長長的人影，人影交疊，像是一對親昵的情侶在相擁，實際上兩人離得很遠。

傅枕河拿掉向小葵頭上的樹葉後，便往旁邊走了幾步，兩人之間隔了至少一米。

向小葵對于他的冷淡疏離并不在意，相反她很感激傅枕河沒有熱情地追問原因。

倘若他很熱情、很關心，非要問個所以然，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那會讓她很難堪，也很為難。

“謝謝。”她臉上揚起一抹笑，用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睛，又擦了擦臉，“傅先生，您真好，謝謝你。”

謝謝他明明什麽都聽見了，卻善意地騙她說剛來。

“不客氣。”傅枕河指了指她臉。

“怎麽了？”向小葵在臉上随意摸了兩下，“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傅枕河收回視線：“你口紅花了。”

說完，他擡腿便走。

向小葵：“……”

尴尬了一瞬後，她慌忙從小包裏掏出鏡子，對鏡一照，不由得倒抽了口氣。

她忘記自己今天化妝了，剛剛在電話裏吵架時太激動，不知什麽時候把口紅蹭得臉上都是。

“傅先生。”

她換了個粉橘色，重新補了口紅，跑着追上他，走在他身邊，與他離着半米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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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家人？”

她說話時，仰起頭看着傅枕河，一雙大眼水汪汪的，剛哭過，眼中潮紅還沒褪盡，看起來可憐又柔弱。然而她眼神卻神采奕奕，臉上帶着暖甜的笑，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透出一種很強很旺盛的生命力。

像是複活草，能在濕潤半陰的岩石中生長，也能在幹旱的沙漠石縫中生存，有着驚人的生命力和複活能力。

傅枕河饒有興味地看她一眼：“和Carl一家。”

向小葵笑着說：“真巧啊，沒想到你們今天也來故宮了。”

走到太和門前的廣場，她笑着跟傅枕河揮手。

“傅先生，中秋快樂，祝你和家人朋友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也祝你和Carl一家玩得愉快，再見。”

她眸光璀璨，笑容真誠。

傅枕河看着她，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一起吧。”

向小葵：“……”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Carl看到了他們，正滿面笑容地朝他們走來。

“Carl先生，祝你中秋快樂。”向小葵慌忙轉換笑臉，熱情地跟Carl打招呼。

Carl拱手道謝：“謝謝，同樂同樂。”

Colin松開他媽媽Denise的手，歡快地跑到向小葵跟前。

“向老師。”

向小葵彎腰摸摸他頭：“Colin，中秋快樂。”

Colin生澀的用中文說了句：“老師，中秋快樂。”

Denise也走了過來，向小葵用英語跟她交流。Carl在旁邊一會兒用英文一會兒用中文，來回翻譯。

傅枕河清清冷冷地站在一邊，跟他們仿佛不是一起的。

向小葵跟Carl一家聊得很愉快，Denise甚至還邀請她晚上到他們家賞月。

她見傅枕河不說話，笑着問：“傅先生，您要和我們一起賞月嗎？”

傅枕河沉聲道：“借花獻佛？”

向小葵被他說的臉頰發燙，她抿了抿唇，很快平複好情緒，往他跟前走了幾步，做出花手虛虛地托在他下巴下面。

“這朵花不是借的，送你了。”

傅枕河垂眸看她，嘴角輕勾：“謝謝。”

-

幾人一起游故宮，導游走在前面解說，Carl、Denise兩人緊跟着導游一臉認真地聆聽，傅枕河走在Carl身旁，時不時說上幾句。

向小葵拉着Colin走在Carl夫妻倆後面，充當Colin的導游，一邊用簡潔明了的話小聲跟他解釋，一邊無形中教他說中文。

為了不影響導游，她刻意壓低聲音，将聲音放得又輕又柔，仿佛是在講睡前故事。

傅枕河聽着身後輕柔細軟的聲音，不知不覺慢下步子，走在了她身旁。

Carl正準備跟傅枕河說話，一偏頭發現旁邊沒人了，轉過身看到傅枕河正偏着頭出神地看着向小葵。

“河，河。”

他叫了兩聲，傅枕河沒回應。

向小葵聽到了，笑着輕輕推他一下：“傅先生，Carl先生叫你呢。”

傅枕河眼眸輕動，神情冷淡地應了聲：“嗯。”

向小葵笑着打趣他：“都說外甥随舅，果不其然，看來秦遇在課堂上走神，是有原因的。”

傅枕河眯了眯眼，聲音清冷如玉：“向老師倒是有心情開玩笑。”

向小葵正笑着，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她臉上瞬間沒了笑。

Carl問：“河，發生什麽事了？”

傅枕河聲音低沉冷冽：“沒事。”

接下來的時間，向小葵沒再跟傅枕河說話，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走到乾清門，導游停了下來，Carl舉着相機咔咔拍照，拍完建築，又拍人。

“向老師，河，你們站一起，我給你們拍張照。”

不等傅枕河開口，向小葵連忙拒絕：“謝謝Carl先生，我和傅先生不熟。”

Carl感到詫異，看了看傅枕河，又看向小葵：“你不是他孩子的老師嗎？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

向小葵笑着說：“我是傅先生外甥的老師，但其實加上今天，與他也就見過三次，并不熟，更不是朋友。”

傅枕河沒說話，一如既往的清冷疏離，像是高山雪，又像是天邊雲，淡漠飄渺，與凡塵隔絕。

從故宮出來後，向小葵本來是要回去的，Carl卻熱情挽留，邀請她和他們一起吃飯。

向小葵不好拒絕，只能跟着一起。

餐廳是傅枕河定的，一家古風古韻的中國元素餐廳，男侍應生穿着統一的對襟短衫，女侍應生穿着統一的開叉旗袍，裏面的菜品精致如工藝品，相應的，價格也不菲，對向小葵來說，每一道都是天價。

向小葵吃得很拘謹，全程只夾自己面前的兩盤菜，即便如此，她也沒敢多吃，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Denise問：“向，你怎麽不吃了？”

向小葵笑着回：“我吃飽了。”

Denise驚道：“哦上帝啊，你是小鳥胃口嗎？”

向小葵柔聲說：“我個子矮小，吃得少。”

Denise又問：“這兩道菜很好吃嗎？我看你只吃它們。”

向小葵點點頭：“挺好吃的。”

傅枕河神情淡淡地看了眼那兩盤菜，吩咐侍應生，又上了兩盤新的，且加大了菜量，端上來後，仍舊放在向小葵面前。

向小葵頓時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她慌忙站起身，艱難地笑了笑：“你們慢吃，我去接個電話。”

走出餐廳後，她在外面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打電話給Carl，說學校臨時有事，她必須馬上趕回去，晚上就不跟他們一起賞月了。

吃完飯，Carl一家去爬長城，傅枕河讓司機送他們去。

下午他有會議，晚上還要回老宅，沒時間送，Carl知道他忙，也沒再邀請他陪同。

傅枕河開着車返回寰曜集團總部，正好紅燈，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他不經意間偏了下頭，結果一眼便看到向小葵站在路邊公交站下啃面包。

她兩手捧住面包，兔子似的咬得又快又急，一邊大口吃，一邊仰着頭看公交站牌。

綠燈亮起，傅枕河一腳油門，揚長遠去。

傅枕河讓沈懷跟晚安負責人約的是下午兩點半，結果才一點半，晚安負責人就來到了寰曜總部大廈樓下。

沈懷打電話給傅枕河請示：“傅總，晚安的兩個負責人已經到了，他們聽說你要買下晚安，比叫花子中了五百萬彩票還激動。”

傅枕河淡聲說：“替我跟他們說聲抱歉，讓他們等一會兒，我大概兩點鐘才能趕到。”

路上堵車，兩點一刻，傅枕t河才趕到寰曜總部大廈樓下。

司機王俊過來為他停車，兩個保镖一前一後護着他。

他兩個司機，另一個叫陳紹勇，為他開車将近十年了，王俊是三年前新招的。

上班期間，幾乎都是王俊為他開車。

“傅總，這是其中一個簽約配音師遺漏的照片。”晚安的一個負責人，叫柯晉南，從文件袋裏拿出一張兩寸照，小心翼翼地推到傅枕河面前。

傅枕河沒看照片，他将合同推到柯晉南面前：“柯總看一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

合同簽訂完，傅枕河回到辦公室繼續開視頻會議，沈懷讓遲楓送柯晉南他們下樓。

在傅枕河開完會後，沈懷拿着那張兩寸照來到他辦公室，将照片放在他面前。

“該不會是為了她吧？”

他又看了看照片，左看右看實在看不出特殊之處，短發，方臉，單眼皮，有點偏男性化，很中性的長相，倒是也不難看。

“你喜歡這款？”

-

晚上向秀蘭又打了電話，打五次向小葵都沒接，第六次才接聽。

“小葵，世傑明天晚上七點到京北機場，你看你有時間沒，有時間就去接他。”

向小葵都生不起氣來了，她感覺和向秀蘭說再多都沒用，他們好像聽不進去她的話，他們只會按照他們自己的意願強行讓她屈從，永遠打着一副大恩人的旗幟，逼迫她無條件奉獻。

她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閃爍的霓虹，有氣無力地說：“明天我沒時間，晚上有兩節夜自習。”然後又說，“姑姑，我小時候，你确實對我有恩。那三十萬，過幾天我就給你，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你再也不要找我，以後我也不會再回去。別覺得我是軟柿子好拿捏，我不欠你們任何人！”

挂了電話，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蒙了塵的月亮，兩手抱住雙腿，無聲地流淚。

默默哭了一陣，她擦幹眼淚，又重新打起精神，拿出手機翻查通訊錄。

然而她從上翻到下，又從下翻到上，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通訊錄，也不知道該找誰借錢。

和她關系很好的幾個同學，家境都一般，大家都是去年才畢業，剛工作一年，沒誰有能力一下借給她幾萬。

三十萬，她就算找每人借三萬，也要找十個人。

何況三萬并不是小數目，就算借三千，不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都張不開口。

眼淚吧嗒吧嗒掉在手機上，暈花了屏幕。

她吓得慌忙用手擦，越擦越模糊，越擦越多，她急亂地扯了幾張紙，把手機包裹住，趴在窗臺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哭過後，她點進晚安，接連錄制了十個小故事，有情感故事，也有佛家小故事。

只是她哭過後，帶了點鼻音，聲音聽上去越發軟糯，與以往的溫軟細柔有些出入。

老粉一下就聽出來了，問她：夢夢，你今天聲音怎麽不太對勁，是感冒了嗎？

願你今夜好夢：對，有點小感冒，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又一個粉絲問：夢夢今天怎麽這麽勤奮？

願你今夜好夢：因為急需要用錢。

粉絲繼續問：夢夢配音掙錢多嗎？

願你今夜好夢：一天兩杯奶茶錢。

寰曜頂層公寓，空曠雅致的卧房內只亮着一盞暈黃的落地燈，燈光柔和似月。

傅枕河在老宅吃了團圓飯後，便又驅車回了寰曜，加班到很晚，便沒回別墅。

他平時都是兩邊住，很忙就住在寰曜公寓，不太忙就回別墅。

今晚又将是一個失眠夜，他頭有點痛，毫無睡意。

點進晚安，發現多了十個新故事。

他仰躺在床上，随意點開一條，閉着眼聽，剛聽到略帶哭腔的軟糯聲音，倏地一下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