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可是

可是

莊園內有三棟別墅樓，以回廊相連。主樓是老太太和老爺子住，另外兩棟小閣樓是留給傅家子輩孫輩住的。

然而那兩棟，常年都是空閑狀态。

快到門口時，向小葵從小推車裏站了起來，挽着傅枕河的手臂走在他身旁。

幾人剛到門口，便有人出來相迎。

為首的是兩個中年貴婦，單看模樣，也就四十來歲，端莊貴氣，身後跟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一個十六七歲的女生，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

大家看到傅枕河，都恭敬熱情地打招呼，畢竟他現在才是傅家掌權人。

年輕男人喊他三哥，十六七歲的女生喊他三叔，小女孩喊他表叔。

面對熱情的貴婦，傅枕河只冷淡地嗯了聲，對其他人連嗯都不嗯，就只是微微點頭。

“老三，可算是能吃到你的喜酒了。”

其中一個貴婦滿面笑容地看着傅枕河，開他的玩笑。

傅枕河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向小葵站在傅枕河身邊，朝她笑了笑。

趙越後一步走出來，喊了聲：“表叔。”又對着向小葵說了聲，“老師好。”

向小葵笑着說：“假期別光顧着玩，要記得做作業哦。”

趙越仰天長嘆：“天吶，老師成了嬸嬸，我以後可怎麽活。”

引來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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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枕河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下，冷厲的面容都柔和了幾分。

傅老太太對小葵介紹道：“這是他二姑和小姑。”

向小葵溫柔地笑着喊了聲：“阿姨好。”

“哎哎。”傅枕河二姑傅文蘭連連應了聲，表現得很熱情，“你們奶奶在電話裏說了，你們節後領證，該早點領的，節假日正好辦婚禮。”

“是啊，是啊。”傅枕河小姑傅文竹連聲附和。

向小葵微微一低頭，假裝害羞地笑了笑，實際上是不知道怎麽回應。

還早點領？今天早上才臨時簽的合同。

傅文蘭又說：“走，到屋裏見過你們爺爺，老爺子聽說你要來，高興得很，大清早就起來等着了。”

以傅枕河為首，幾人依次進屋。

別墅內的裝修是中式風格，典雅大氣，呈現出莊重肅穆之感。

客廳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頭上只有幾根稀稀拉拉的白發，盡管年邁，眼睛卻仍舊很有神采，目光銳利鋒芒，一眼看過來，利刃般投向你，仿佛要刺你一刀。

向小葵怔了下，不由得想起在大會堂初見傅枕河的情形，不同年齡不同長相的兩個人，仿佛跨越時空和地點重合到了一起。

通過眼前這位老人，她似乎看到了幾十年後的傅枕河。

她偏頭看了眼傅枕河，正好傅枕河也在看她，兩人視線相撞，傅枕河的目光如有實質，清冷強勢，像是要把她連人帶魂給牢牢鎖住。

傅枕河大手抵在她背後，推着她往前走，來到老人跟前，喊了聲：“爺爺。”

向小葵微微躬身，笑着喊道：“爺爺。”

傅老爺子點點頭，輕輕一擡手：“小丫頭，坐。”

在老爺子身邊照顧的一個年輕男人，站起身喊了聲：“三叔。”

很難得，傅枕河卻應了聲，對他說：“你三嬸。”

年輕男人看了眼面前嬌小的女生，語氣恭敬道：“三嬸，我是傅奕。”

向小葵對他笑了笑：“你好。”

傅枕河坐下，問他學業怎麽樣。

傅奕恭敬地回道：“明年六月研究生就畢業了。”

兩人沒聊太深，幾句日常話，說完就都沉默了下來。

電視裏正播放着軍事新聞，大屏幕上不時閃過火力大開的重型坦.克，飛機大.炮航母等。

傅老爺子兩手拄着拐杖，坐在單人沙發椅上，眼睛看着電視，一臉憶往昔的神情。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電視，聽着軍事記者介紹完軍事武.器，又解說敘利亞與伊拉克戰争。

偌大的客廳中沒一個人說話，向小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肅穆和強大的氣場。她斜并着兩腿，規規矩矩地坐在傅枕河身邊，坐得腰背發酸，伸手按住傅枕河的腿，微微往他身上靠，想借着他緩一下。

傅枕河偏頭看她一眼，握住她手把她拉起來。

向小葵被他一下拽起來，重心不穩，慌忙抓住他胳膊穩住身形。

傅枕河對老爺子說：“我們去園裏轉轉。”

老爺子點點頭，聲音蒼老粗啞，像大風下搖晃的幹樹枝。

“去吧，早點回來吃飯。”

向小葵再次看了眼老爺子，發現他并沒那麽可怕，就只是一個垂暮之年靠着點回憶殘喘度日的老人。

無論年輕多風光，多強大，到了朽木之年，都将難逃枝斷葉落。

于是她主動跟老爺子說：“爺爺，我們一會兒就回來，您別看太久的電視，對眼睛不好。”

所有人都看向她，連傅枕河也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向小葵沒理會，又對廚房裏的老太太說：“奶奶，我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傅老太太熱情地回道：“哎去吧，看到喜歡的花兒，讓枕河給你摘一些。”

進門時，向小葵在玄關處換了雙布拖鞋，現在出去，她還穿着那雙拖鞋。

兩人走到別墅後面的林蔭道上，她長長地舒口氣，故作驚吓地拍拍胸口：“我差點就不能呼吸了。”

傅枕河睨她眼：“膽兒這麽小？”

向小葵笑着說：“對啊，我膽子超小的。”

傅枕河似笑非笑：“我看你膽兒大得很。”

向小葵仰起臉反駁：“我哪有很膽大？”

傅枕河目光幽沉地看着她：“你現在就很膽大。”

向小葵抿嘴壓住笑：“我這不是為了配合你麽，哪有老婆怕老公的。”她兩手背後，站在他面前墊了下腳，“剛剛讓你拉我，不是故意讓你下不來臺，你沒有提前和我交代，我不知道該怎麽配合你表演，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了，沒有很過分吧？”

傅枕河神情冷淡地看着前方，不再說話。

向小葵退後一步，一臉認真道：“我其實超怕你的，你好可怕，看到你吓得腿都發抖，但還要對你強顏歡笑，你看我犧牲多大。”

傅枕河垂眸看她一眼：“那真是委屈你了。”

向小葵笑得彎起眼：“不委屈，你這麽好看，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多看你幾眼就不難過了。”

傅枕河一雙黑眸清冷銳利，神色寡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誇你都不高興嗎？笑一下嘛。”

向小葵讀了下嘴，突然伸出一根指頭，朝他腋下戳去。

傅枕河快她一步，在她指頭到跟前時，快速捏住她手腕，沉着眼看她。

他松開手，走開幾步。

向小葵沒放棄，小蝴蝶似的輕盈地轉到他面前：“傅枕河，你這麽好看，笑起來肯定更好看，如雪後初霁，桃花盛開。”

傅枕河輕輕擡眉，聲音一如既往的沉冷：“你平時都是這麽誇男人的？”

向小葵一臉真誠：“不啊，我從沒誇過別人，只誇過你。”

傅枕河并沒當回事，淡聲說 ：“走吧，去花房。”

向小葵拉住他袖子：“我花粉過敏。”

傅枕河看着她：“這麽嬌氣？”

向小葵不滿地撅了下嘴：“不是嬌氣，身體不好嘛，先天的。”

傅枕河點點頭：“那就到園裏随意轉轉。”

然而走了沒一會兒，向小葵就不走了，看到前方樹下的長椅，坐在了椅子上。

“不走了，鞋太大，我走起路不舒服。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過來，在你家園子裏好好逛一逛。”

她說着話，翹起腿甩腳，結果一不小心把左腳的拖鞋甩了出去。

傅枕河淡淡地看她一眼，走去撿起拖鞋，扔在了她腳邊。

“別作。”他薄唇輕掀，沉暗的嗓音不帶半分溫度。

向小葵反駁：“我沒有作，真的是鞋太大了嘛。這拖鞋至少有四十碼！”

傅枕河看了眼：“女鞋，三十七碼。”

向小葵小聲說道：“哦，那還是大，我穿三十五的。”

傅枕河沒說什麽，轉身坐去了她斜對面的長椅上。

向小葵穿上拖鞋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傅枕河看她一眼：“坐過去。”

向小葵昂起頭，t嬌聲說：“幹嘛攆我！”

傅枕河語氣有一絲無奈：“我抽煙。”

向小葵把手伸到他跟前：“給我也來一支，謝謝。”

傅枕河深深地看了她眼，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站起身走開。

他斜靠着樹，薄唇銜着淡紫色過濾嘴，啪嗒一聲，打火機擦亮，青藍色火焰竄進眼底，映得一雙眼宛如幽藍色深海。

煙霧缭繞在他臉前，像是給他深邃淩厲的五官加了一層柔光濾鏡，使他看起來愈發英俊迷人了。

向小葵看得晃了神，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鼻尖湊到他身上嗅了嗅。

“好奇怪，為什麽別的男人抽煙都很臭，你抽煙卻香香的，難道是因為你長得太帥了？”

傅枕河偏過頭吐口煙，眉間冰雪微融，很輕很淺地勾了下唇。

他低垂着眼眸，輕聲說了句：“向小葵，控制點。”

向小葵一怔，卻笑嘻嘻地看着他：“控制不住怎麽辦，我已經深陷了，愛你愛的不能自拔、要死要活，沒有你我可怎麽活哦？”她誇張地嚎了聲，“傅哥哥，傅郎，你不要離開我呀！你就是我的命！”

傅枕河被煙嗆住，偏過身急促地咳了幾聲。

他微微仰起頭，喉結輕滾，壓住了嗓子眼的癢勁兒。

“傅枕河。”向小葵看着他，聲音柔柔的，“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愛上你的，更不會糾纏你。誇你好看，是覺得你真的很好看，對于美好的人和物，如果連喜歡和欣賞的心情都沒有，那活着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她溫柔地笑道：“再遇到比你更好看的人，我還是會欣賞喜歡他。然而欣賞是一回事，愛上他，想跟他過一輩子卻是另一碼事。我不會輕易愛別人，我的愛，只夠供養我自己。”

她說這些話時，臉上帶着溫暖的笑，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發光。

傅枕河看着她明亮純澈的眼，微微點頭：“嗯。”

-

餐廳很大，抵得上別人家的一整個客廳，正中央擺放着很大一個旋轉圓桌，足夠容納四五十人。

今天這頓飯，到場的都是傅家最親的親戚。

傅枕河的兩個姑姑，以及二姑父，小姑離了婚的。

然後是姑姑家的兒子們，表哥、表弟、表嫂，以及侄子、侄女、表侄和表侄女，外加秦遇這個外甥，總共将近二十人。

傅家其他人還沒來，要是來了，一張桌子都不夠坐。

傅老爺子坐上首，老太太坐一旁。

向小葵因為是新客，又是傅枕河馬上要結婚的人，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老太太身邊，傅枕河坐在向小葵另一邊。

其他人按照輩分，依次落座。

吃飯的過程，無一人說話，只有筷子輕碰碗碟聲。

向小葵低頭默默吃着自己面前的菜，看到有海鮮燴什錦，正好轉到了她面前，她趕緊伸筷子去夾，卻被傅枕河一下轉走了。

筷子落空，她讪讪地收回手，悄悄在桌下用手指頭戳了下他大腿。

傅枕河微微低頭，貼近她臉，在她耳邊說：“別貪嘴。”

向小葵沒說話，後來傅枕河要夾菜時，她假裝不經意地去夾菜，然後擋了下他筷子。

傅老爺子吃完飯，擦擦嘴站起身，管家攙扶着他去後院休息。

老爺子一走，氛圍肉眼可見地活躍了起來。

陳勉看了眼向小葵，笑着開玩笑：“三哥跟三嫂真是恩愛。”

傅文蘭笑着說：“都以為老三不開竅，沒想到早就有鐘意的了。”又問，“老三和小葵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向小葵笑着看向傅枕河，把問題抛給他：“我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傅枕河又抛回去：“你說呢？”

向小葵故作沉吟，回憶道：“是四年前還是五年前？”

秦遇跟趙越兩人齊齊被嗆住了，秦遇轉過身，彎着腰猛咳，趙越擦了下嘴，匆匆起身離開。

他們都知道向小葵的年齡，五年前她也才十六歲而已。

傅枕河只能解釋：“去年在一起的。”

下了飯桌，傅枕河眼神涼涼地看着向小葵：“你怎麽不說是十年前？”

向小葵笑着看他：“傅先生有那麽不是人嗎？”

傅枕河眼中閃過一絲暗芒，聲音又冷又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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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濱中學時，已經是黃昏，夕陽血紅，挂在天盡頭，将落未落。

傅枕河把向小葵送到學校後門，從車裏出來，提醒她：“八號上午，抽空出來一下，我到學校正門接你。”

向小葵點點頭：“好，要帶上哪些證件。”

傅枕河說：“身份證，戶口本。”

向小葵點頭答應：“好。”

她的戶口，在讀大學時，她就自己分撥了出來。

“回去吧。”傅枕河對她說，“以後不會有麻煩了。”

向小葵驚訝地看着他，不太敢确定地問道：“你、你把他趕走了？”

她的本意是想讓傅枕河假扮她男朋友，在李世傑再來煩她的時候，出現在李世傑面前，讓李世傑知難而退。

至于趕走李世傑，她想都不敢想，更不敢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

又不是封建皇權統治的時代，京北這麽大，傅枕河再有錢，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傅枕河眼中并無過多情緒，輕描淡寫地說：“李世傑叔叔的工程涉嫌違規，已被勒令停工。李世傑聚衆淫.亂，多次強.奸未成年少女，以及參加阻止hei社會，數罪并罰，至少判十五年。”

向小葵怔了怔，突然眼中一熱，咬唇看着他，彎身朝他鞠躬：“謝謝你，傅先生。”

她低着頭，眼淚落到地上。

傅枕河聲音淡漠：“回去休息吧。”

向小葵站直身，眼中噙着淚。她快速上前抱住他，輕輕抱了一下便松開。

“傅先生，您真是大好人。”她長睫顫了顫，流下淚來，聲音軟糯，“你這麽好，我一定會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愛你，不給你帶來困擾。”

傅枕河神色淡漠：“嗯。”

向小葵朝他揮手：“拜拜，傅先生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