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祈玉

祈玉

早在二十多年前,老國公出任禮部尚書時就乃清流之首,赫峥的父親赫延曾是他的得意門生。後來赫延得勢,對雲家也多有照拂。

赫峥幼時因受父親影響,做過老國公的學生,老國公亦在太學時就對他很看重,教授了不少經世安邦之法,所以直到現在,赫峥偶爾得空仍會來看望拜訪。

但就算如此,這也不代表他會對雲映有所關注。

所以,她對他不認識她這件事而覺得失望,實在是可笑至極。

赫峥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少女細白的手指,繼而緩緩抽回自己的衣袖,聲音淡漠道:“雲姑娘,請自重。”

雲映手指僵硬着,并不言語。

氣氛一時有幾分凝滞,赫峥的态度已經非常明顯,等到赫峥把話說完,他身後的一名年輕男人才在沉默中緩和氣氛道:

“原來這就是雲姑娘啊,久仰大名。”

雲映的美幾乎稱得上超凡脫俗,所以若非赫峥叫了一聲雲姑娘,衆人根本無法将她跟那個傳聞中鄉下來的大小姐聯想到一起。

青年盯着雲映那張漂亮的臉,有意解圍道:“哈哈,看來雲姑娘對祈玉還真是一見如故呢。”

稍微熟悉赫峥一些的人都知曉,這位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他禮貌與君子都非常的浮于表面,內裏實則冷漠傲慢,對誰都不假辭色。

所以再這般下去,對雲映沒有半分好處。

可雲映似乎并不領情,她沒有應聲。

她只是再次擡起頭看着赫峥,在旁人眼裏,她看赫峥的目光專注到幾乎可以稱得上炙熱。

雲映無暇去顧及旁人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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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這世上不會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龐,但若是說相似,眼前這個人一定是最像他的。

方才離得遠,在片片花枝縫隙裏,她模糊的看着,甚至覺得他就是他。

寧遇。

她念了無數次的名字。

他死後,她曾無數次夢到他,夢到他臨死前看向她的目光,還有他們少時的相遇。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或者說如果沒有她的話,寧遇不會死。

他有錦繡前途,高高在上熠熠生輝。

明明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可她實在是一個怯弱的人,光是鼓起勇氣跟他說上第一句話,她就用了六年。

她怯弱到,在那以後漫漫時光裏,沒能跟他說一句喜歡,也沒能在最後的時候跟他說一句抱歉。

她總是沒法去正視寧遇的離開,總覺得他還像以前一樣,一定站在衆人贊賞與豔羨的目光裏,靜靜的向前走。

可事實就是,他再也回不來了。

往事如夢,雲映看着眼前那張熟悉的臉龐,輕聲開口:“……對不起。”

這聲道歉聽起來真誠無比,可赫峥顯然并不在意。他只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根本不會與她多費口舌。

然而就在他擡步要走時,雲映竟然再次擋住了他。

她神色有幾分慌亂,好像生怕他離開一般,急聲道:“等一下!”

……

一而再如此,無疑是在消耗那幾分因為老國公才有的薄面。氣氛變得有些緊繃起來,赫峥的聲音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危險與冷厲,他緩緩道:“還不讓開?”

雲映的掌心泛出了細汗,她仍然擡頭看着他,對着這張令她迷戀的臉龐,在這樣近乎緊迫的情形下,一時竟不知用什麽借口留住他。

最後她只小心問了一個她最關心的問題:“你……你明天還會過來嗎?”

然而這種話在此刻說出來無疑有幾分匪夷所思,世家貴女裏,就算是喜歡赫峥,也不會如此失态。

可這樣大膽又直接的追求放在這個鄉下女子身上,又好像合理幾分。

除赫峥外,在場衆人心中都有幾分微妙。

赫峥若是能回答她那才是怪事。

泠春在一旁戰戰兢兢的聽了半天,這回終于還是沒忍住,硬着頭皮上前道:“姑娘……”

赫峥這次就那麽好的耐心了,他道:“這似乎與你無關。”

言罷,他便收回目光,直接越過雲映闊步走開。

擦肩而過時,因為雲映執意不讓,男人的手臂不可避免的輕撞了她一下,雲映沒有站穩,身形踉跄了下。

在泠春伸手之前,剛才替雲映解圍的那個男人落了赫峥幾步,适時伸手扶了下她的手臂。

她很瘦,小臂溫軟輕柔的落進手心,少女身上淺淡的冷香傳了過來,他心思微動,還沒等他熟悉這味道,雲映便已經站穩身子,同他拉開了距離。

當雲映再去看赫峥時,他已經闊步走在前方,僅留給她一個高大又t疏離的背影。

“雲姑娘當心。”

這時,一道清越的聲音将雲映的思緒拉了回來,年輕男人收回懸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溫和。

雖然不比赫峥,但作為士族子弟,他無疑有着令人心動的資本。俊朗的面容,恰到好處的溫和以及從頭到腳顯露出來的矜貴。

看向雲映時,就算已經極力掩飾,但他眼中的驚豔仍然十分明顯。

赫峥已經消失在雲映視線中。

雲映收回目光,低頭行了個禮,輕聲回答道:“多謝公子。”

男人名叫裴衍,父親是戶部侍郎,在當朝年輕一代的勳貴裏,也頗能叫的上名號。

“雲姑娘不必多禮。”他看向赫峥離開的方向,道:“祈玉性情如此,雲姑娘你也莫要傷懷,他一心只有家族與公務,尋常女子他都不曾多看一眼的。”

言外之意,雲映也不必在他身上花費什麽心思了。

雲映也不知聽懂沒有,心跳還有些快,她道:“公子見笑了,只是覺得他與我一位故人相似。”

裴衍并未當真,只當是雲映的挽尊托詞,他笑了笑也沒有戳穿,道:“原來如此。”

雲映又柔聲詢問道:“公子與他是朋友嗎?”

裴衍與赫峥其實并不算朋友,确切來說,能讓赫峥高看幾眼又能稱其為朋友的,上京城根本沒幾個人。

他之所以跟在赫峥身側,不過還是因為那點家族利益,又碰巧也在太學聽過老國公的課,這才有機會跟着過來。

赫峥代表赫家,他能結交總不會錯,雖說只是表面關系,但好歹也能在赫峥面前說的上話。

裴衍嗯了一聲,道:“我與祈玉也算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對他還算了解。”

他緩聲道:“你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也可以來問我。”

他看向雲映,上京城美人雲集,但沒有一個像雲映這般。

她骨相優越,氣質柔和,絲毫沒有絕頂美貌慣來帶有的攻擊性,倘若她自幼長在上京,即便憑借美貌,也必不同凡響。

只是可惜,她生在鄉下,注定難登大雅之堂,所以甫一見到赫峥才那樣失态。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機會。

這些年,寧國公雖然已經淡出官場,但朝中威望仍在,而他父親是戶部侍郎,高不高低不低的,跟國公府嫡女比起來,自然有幾分不配。

但雲映不一樣,她經歷特殊,這身份就大打折扣。

他若是能娶了雲映,搭上國公府,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心裏已百轉千回,但面上仍然一片溫和,他目不轉睛道:“沒想到在此能碰見姑娘,還沒恭喜姑娘回京。”

這幾句話說完,他又下意識看了一眼廊檐盡頭,赫峥已經離開有一會了。

與雲映只是臨時起意,但他其實也不好在雲映這裏耽擱太久,若是待會赫峥走了,那他今日可算就白來了。

可目光觸及雲映那張臉,權衡之下還是先對着這位國公府大小姐道:“還沒跟姑娘介紹,我姓裴,單字一個衍。姑娘初來京城,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可以來找我。”

他話音頓了頓,繼而對上雲映的目光,又低聲道:“只要是姑娘你,在下一定盡心竭力。”

但雲映對這其中的示好恍若未聞,她輕聲道:“ 多謝裴公子好意。”

她沒有與他多說,像是察覺到了男人的焦急與糾結,雲映頓住腳步,主動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方才多虧了公子出手相助,見公子方才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事要辦,我就不在這多耽擱公子了。”

裴衍愣了下,擺手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才說完又轉而道:

“不過天氣嚴寒,姑娘還是回房休息吧,在下就不多打擾姑娘了。”

雲映彎起唇角,嗯了一聲。

裴衍戀戀不舍的離開後,泠春走到雲映身側。

方才那一出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主仆間沉默了片刻。大抵也是害怕雲映覺得尴尬,泠春并未主動提起赫峥,而是簡短的給雲映介紹了一遍裴衍。

雲映聽的心不在焉,她此時已經冷靜了些,緩步走在赫峥方才離開的那條路上,在泠春說完後問她:“剛才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她問的顯然不是裴衍。

泠春有些意外,她以為方才雲映那樣親昵的叫赫峥,至少也應該是聽說過他的才對。

她答:“姑娘,那位公子叫赫峥,峥嵘的峥,是赫氏的嫡系公子。”

她聲音低了低,估摸着雲映應該知道,但還是補充了句:“……表字祈玉。”

祈玉這個兩個字在雲映口中滾了一遍,她問:“你知道他來國公府做什麽嗎?”

泠春搖了搖頭,猜測道:“奴婢也不知,赫公子政務繁忙,可能是與公事有關,也興許是來拜訪國公爺的。”

她并未撒謊,國公府怎麽也算是個大族,人多事也多,她雖是國公府丫鬟,但以前并不留心這些。

雲映又緊接着問:“那他經常過來嗎?”

這個泠春倒是知道,她答:“不常,奴婢沒聽說他來過幾回。”

話音一落,她就清晰的瞧見雲映臉上的失望之色。

泠春抿住唇,心道赫峥相貌俊美,能力出衆,雲映喜歡他并不奇怪,可是就算是一見鐘情,這也太誇張了點,直接就攔住人叫哥哥了。

姑娘看着是個溫柔似水沒什麽脾氣的人,沒想于此事上這樣的……

現在外面本就因為她的鄉下出身而暗中笑話,今日這種糾纏之事再傳出去,還不知會被說成什麽樣。

若是旁人倒好,偏偏是赫峥。

一個幾乎絕不可能為她的美貌所動容的人。

萬分猶豫之下,泠春還是委婉道:“姑娘,京城的貴族子弟無一不風流倜傥,博學多才。”

她本想勸雲映目光放長遠,可想起赫峥,又覺得再長遠好像也長遠不到哪去了。

她便只能勸雲映務實一些,遂而繼續道:“而赫公子一時半會應該不考慮娶親,來日方長,您要不……”

再多看看呢。

餘下的她沒說完,想必雲映也是明白的。

兩人已行至廊檐盡頭,轉過彎再往前不遠,就是一片竹林,竹林後不遠,便是老國公休憩之地。

雲映忽而頓住腳步。

方才她未能看清赫峥轉過轉角後,是向南還是向北。但若是與她走了一個方向,那片竹林盡頭,只有老國公。

泠春不知雲映為何停下,正想提醒時,前面的少女忽而回過頭來看她,初春寒氣未盡,少女面頰雪白,鼻尖凍出微微粉色,她問泠春:

“你方才說,他也有可能是來找我爺爺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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