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喬茹竹身上綁着繩索, 口中塞着棉布,厚重的棉布纏成一團直塞到口腔深處,吞咽都成困難,更令她驚恐的是,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

她現在置身于一口麻袋中, 被劫匪送上了馬車, 然後一路不知道送到哪裏。

那些人不說話, 沉默地押送着她,沿途經過的地方人聲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沒有, 行駛到非常偏僻的地方,聽起來荒無人煙, 淚流滿面的喬茹竹被放下了車, 頭頂的麻袋倏地提起,眼帶被解開, 面前露出明亮的光, 身後的綁匪将她一把推到竹床上,掐她的下巴迫她擡高臉。

喬茹竹滿面都是淚,掙紮着,恐懼地哀求着他,直至被迫打開口,一股藥粉灌入, 瞬間,她的身體軟倒了下來,猶如脫去了骨頭, 再也無力站起。

那人才松開他,推開屋門離去。

這裏是一處主屋, 半支開的窗外是蓊郁的竹林,林間覆壓舊雪,一層白一道青,直沒入雲霧深處。窗外的景色是單調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更沒有人跡。

她不知道他們綁她來作甚麽,喬茹竹現在只感覺到非常害怕,吐出口裏的棉布,張口要呼救,可是那種藥灌了下去之後,就連嗓音也啞了,說不出話,她只能無力地靠在床榻邊,等待接下來要面臨的一切。

淚水橫溢,不一會枕頭便被打濕。

耳後驀然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她驚慌失措地擡起頭,望向來人,面前的人手中提着一盞燈,在黯淡的屋舍中,燈光照出他陰柔白皙的俊臉,那張臉上漠漠的,又是含笑,喬茹竹更害怕将縮成了一團。

是、是他。

那晚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人。

她說不了話,直等着那人靠近,燈燭放在一旁,一手握住了她的臉,左右端詳。

他看得很認真,而她頭皮發麻四肢僵硬,整個身體都在不住地發抖,眼眸哀求着他不要。

蕭子初喃喃自語:“也像,也不像。”

很多地方像她,也有很多地方不像,難怪賀蘭桀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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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到底也曾算是屬于賀蘭桀的女人。

蕭子初取出身上繩索,握住喬茹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套上繩索,在她驚恐深栗的眸光注視中,将她的兩只手全部捆住,随即鎖在床頭,喬茹竹害怕得發抖,可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接着便是腳。

她在不斷地蹬動,扭動,狂蹭身下的床褥,可還是無法擺脫被禁锢的命運。

這個男人到底要作甚麽?她不安地哀祈,望向他美眸裏都是淚水。

蕭子初将她臉頰上滾滾溢出的淚痕擦拭去,俯身,溫柔地親吻她的面頰,“莺眠,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喬茹竹渾身震顫。

什麽?他喚她作什麽?莺眠。那豈不是先皇後的名諱?

那一瞬間喬茹竹覺得自己懂了,連聖人都會為她的臉失神,她的長相與先皇後有所相似!

男人的嘴唇游走過她臉上的每一處,每一處,都留下他溫柔而偏執的吻,直至在她的嘴唇上,他停了一停,便深深吻下,撬開她的齒,無盡貪婪地吞噬。

喬茹竹已經失去了害怕的權力,她如一具行屍走肉,被動地接受他的所謂愛憐。

……

沈辭已經回京述職,具言東海國的見聞。

彼時正是立春之際,草木初發,崔莳的耳朵已經好了。她是閑不住的人,趁承清宮待得不暢快,便想去禦園走動,曬曬初春的太陽。

柳條尚未吐露新芽,但已有蘊藏蓬勃的生命力之勢,毫不懷疑,只要時機成熟,那股連綿不絕的綠意便盎然沖破枷鎖,打破樊籠,得窺天光。

崔莳惦記的是那日在樹下邂逅的一窩灰兔子,她循着記憶再度來到樹底下尋找它們,來到了熟悉的地方,卻沒有看到兔子,她詫異至極,沁芳問她怎麽了,崔莳道:“兔子呢?”

沁芳也感到奇怪,“美人,宮裏怎麽會有兔子?”

“有的,賀蘭桀養的。”

崔莳話一說完,從柳樹底下飛快地閃過了一道身影,她立刻警覺。

“是誰!”

該不會逃進來獾或者是黃鼠狼?崔莳連忙拎着羅裙朝逃走的身影追去。

沁芳來不及制止美人,也只好跟随而去,但一轉眼,她就迷失了方向,在花木繁茂的樹林中失去了崔美人的身影。

沁芳跺了跺腳,便去叫人幫着一同尋找美人。

崔莳自恃有影子在身旁,膽大得很,追着那身影戰術迂回地跑。起初她不知道自己追的是個什麽東西,但跑了沒有多久,從那一帶矮矮的密密匝匝的灌木叢中鑽出來一道衣影,崔莳才心中确定,原來是個淘氣的小孩兒。

看他抱着自己的兔子往哪去!

崔莳對付小孩兒很有耐心,她貓腰拎住裙擺,一步一步地朝目标移動。

那小孩兒約莫還以為自己藏匿得很好,殊不知早已露出了一截狐貍尾巴,就停在綠茵茵的絨毛草地上,崔莳這只黃雀已經近在咫尺,就等着最後一撲了,她斂住呼吸,以免暴露行藏。

近了,更近了。

崔莳看準目标,張開兩臂朝灌木叢後的小孩兒撲去。

誰知看得這麽準了,崔莳以為十拿九穩,那小孩兒竟比兔子還靈活,教崔莳撲在地上摔得吃了滿嘴泥巴,而他已經抱着兔子蹦蹦跳跳地離開,像在示威一樣,臨走沖崔莳扮了個鬼臉。

該死的勝負心!

崔莳撐住地面跳起來,追着他就要打:“站住!”

那小孩兒被追上了就免不了一頓好打,又怎會乖乖聽她的話真的站住,一溜煙,便已竄出了密林,消失在一排巍峨宮室之外,崔莳腳步生生停頓,來到了面前的這座殿宇之下。

正殿上赫然題着兩個字:椒房。

椒房殿!崔莳心跳驟然加快。

這不是賀蘭桀先皇後的居所嗎?她怎麽到這裏來了?

理智告訴她,她只是小小的一個宮妃,對已死的先人還是要心懷敬畏,應該立刻掉頭離去。

可是心頭有一個聲音,如魔般感召着自己,令她無法回頭。

是一直以來,她對這座宮殿,對這裏的人的一種好奇心,和無法言說的某種指引,驅使着她的身體,令她鬼使神差地推開了殿門。

屋子裏燃着香,殿門甫一打開,撲面而來一股厚重的香塵氣息,嗆了她滿眼淚,然而一舉奪走她的目光的,還是正殿之上,那高高懸挂的一幅等身的丹青。

在看到那畫的一瞬間,便似有一記重槌狠狠地敲擊在了她的魂魄上。險些靈魂出竅般,身體和意識拆解成兩個部分。

那幅畫中的女子,長眉連娟,星眸流轉,不是自己又是誰!

她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選秀當天,為什麽所有人看到她的時候,都仿佛見了鬼一樣。

也明白了,賀蘭桀縱容着她到這個地步,在明知她是個刺客的情況下,力排衆議地留她在身旁。

更明白了,他留她在身邊,卻像對着一只空有其表的精美花瓶,只是欣賞和把玩,從不讓她真正地侍寝,甚至用誓言一樣的篤定,告知她,他絕不會碰她。

崔莳啊崔莳,你怎會以為,自己有資格成為皇後的替身?

他的确沒有這樣想過,因為你在他心裏還不配啊。

崔莳也不知自己怎的還有勇氣朝裏走了進去,殿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壇中的香也滅了,崔莳甚至還上前,重新點了三炷香給插上,對着畫像虔誠地拜了拜。

再然後,她就發現了屏風之後,橫着一具棺材。

這裏只有畫像,沒有靈位,卻安放着一具棺材,奇奇怪怪的。

崔莳壓下紛至沓來的種種思緒,心跳如雷鳴,朝着屏風後走近。

有一種直覺騰起來,告訴她,那棺木并不是空的。那裏有人。

屏風上有一只嬌俏可人的倉庚鳥,姿态活潑,樣貌如生,崔莳的手扶住倉庚鳥,腳步輕盈,不發出一點聲音地靠近那具棺木,終于,她停了下來。

深深呼吸一口,崔莳站定。

周圍的聲音好像全部停了,只有她濁重的呼吸聲。

面前的棺材居然開了一小道縫隙,沒有嚴絲合縫地完全蓋上,但由于椒房殿中光線慘淡,這裏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崔莳伸出顫抖的手,向那具楠木棺。

就在指尖剛碰到棺身之時,只聽得大叫一聲。

“嬸嬸安!”

一個小孩兒猝不及防地從棺材裏跳了起來,懷裏抱着一只兔子。

崔莳被吓得臉色慘白,倒退兩步,跌跌撞撞地掉進了一個懷抱。

一只臂膀從身後橫了過來,那只手臂肌肉壯實有力,将她穩穩地接住了。

崔莳臉色慘淡地跌進他懷裏,閉上了眼,暈睡過去。

自知惹下大禍的小孩兒吓得連忙爬出了棺材,一步一瘸地來到賀蘭桀面前,噗通跪了下來:“皇叔……”

賀蘭桀聲音冷淡,已是隐忍着沒有發火:“《大學》再抄錄二十遍。”

“哦。”

小孩兒蔫頭耷腦地,向皇叔和昏過去的嬸娘道了歉。

“皇叔,我錯了,我只是開個玩笑,嬸娘跟我緊追不舍的,我是不小心逃到這裏來的……你,你別生氣,鳳清以後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說完不等賀蘭桀再給他加二十遍,便讪讪不安地滴溜溜跑了出去。

賀蘭桀将崔莳抱起來,轉身要出去,路過那香壇時腳步卻一頓,随即他回過了頭,看向畫像底下,香壇裏的香已經重燃了三炷,煙氣正在飄散。

他看了眼懷中的崔莳,一言不發,抱着她走上去,将她放下來,一臂攬着,另一手取了香在香案上倒扣摁滅,抛在地上,才重新抱起她步出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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