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挑刺
挑刺
明于鶴好一會兒沒出聲,駱心詞懷疑他是被自己不堪的發言震懾住了,等了會兒,悄悄往他臉上瞥,見他那張俊美的臉挂着複雜的神色。
像是驚訝,像是惋惜,還有一種類似于“果真如此”的了然。
駱心詞越看越忐忑,小心地解釋:“我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是周夷是林州城中最卓越的學子,不止我,許多姑娘都很傾慕他。我畢竟是侯府女兒,比駱、駱心詞尊貴多了,本就該得到最好的……”
明于鶴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駱心詞不知他是信還是不信,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為了保命放出的兇狠宣言。
為了讓事情更有可信度,她又強調道:“我說過的,我入京就是為了殺父親,在林州的乖巧模樣都是假裝出來的。我本性就是這樣,虛僞自私,争強好勝,根本就不是什麽溫柔善良的好姑娘。”
明于鶴喟嘆一聲,轉目看向駱心詞,眼神中的審視、懷疑全部收起,聲音也輕柔許多。
他道:“無妨,念笙不必害怕。你看,父親為夫不誠,為父不仁,為臣不忠,皇權都不放在眼中,你繼承了他的肮髒血脈,會有這樣陰暗的想法很正常。”
駱心詞喉口一哽,差點岔了氣。
這算哪門子的安慰!
照這個說法,你明于鶴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她在心中暗诽。
“為兄既已知曉這事,該将你的行為告知于周夷,向他賠罪,讓他知曉駱姑娘始終是惦記着他的。”
數相處下來,駱心詞對明于鶴算是有了點兒了解,注意到他說的是“該”,而不是“要”。
駱心詞屏息凝氣,等他繼續說下去。
明于鶴嘆息:“可惜為兄也不是什麽剛正不阿的人。”
駱心詞暗暗長出一口氣。
他接受了這個解釋,且不介意她想搶“好友”未婚夫婿的行為。
危機解除。
明于鶴坐回亭下,招來侍婢換了壺水,給駱心詞也倒了一盞。
兩人對飲了半盞茶水,看着明于鶴松弛的姿态,駱心詞緊繃着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亭中氣氛漸漸從劍拔弩張轉換為輕松恬淡。
閑坐了會兒,明于鶴道:“先前祖母來信,說想給你在林州一帶說親,你也是答應的。那是在哄祖母開心?”
駱心詞怕以後無法脫身,也怕明念笙真的失去自由,不敢多應答,只道:“我怕父親……”
“想嫁去高門,怕父親不許?”
“……”駱心詞低頭不語。
明于鶴笑:“從前父親是不許的,不過念笙已至京城,願意坦誠地将心中所想告知為兄,為兄甚是感動,自該幫助念笙一二。念笙別怕,有野心是好事,姑娘家想尋個好歸處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你出身侯府,理應得到最好的。”
他言辭切切,聽着像是個正邪不分,但是護短的好兄長。
……就是那雙桃花眼裏促狹的眸光總讓人覺得不安。
駱心詞怕說錯話,幹笑了笑,沒吱聲。
明于鶴的目光從她低垂的長睫上掃過,指尖在青瓷杯盞外摩挲了幾下,接着道:“不過這周夷得用也只是一時,家底太過單薄,并非絕佳良配。念笙,你想往高處走,眼界需再放寬廣些……”
駱心詞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拒絕道:“不……”
“黎陽與範家姑娘約了過幾在城南舊校場比試騎射,去看熱鬧的千金公子不會少……”
明于鶴看出她的意圖,兀自接下去。
“這樣吧,念笙,那你與為兄同去,為兄帶你見幾個青年才俊,保管每一個都比周夷出色。”
駱心詞心動了。
周夷的嫌疑變小,相對的,她爹的嫌疑就更大。
舅舅為了阻止她入京,曾與她說過,她爹早已改名換姓。
偌大的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她整困在侯府中,偶爾外出也是被明于鶴的人盯着,想憑着一個并不少見的姓氏找到生父,太難了。
就算找到了,對方是年近不惑的官員,她一個不受寵的侯府庶女,也根本無法接近。
可換一種思路,如今她已年近十七,倘若生父抛妻棄子後于京城另娶,孩子如今該與她差不了多少。
她需要認識更多的京中才俊與千金,從這一方面着手找到她爹。
這正是打瞌睡時,枕頭送來了。
駱心詞心中雀躍,當即答應:“好!”
明于鶴莞爾。
冒充侯府女兒,入京後既不讨好武陵侯與韶安郡主,也不親近他這個兄長。
前期安分守己地待在雲上居,見過父母後開始一門心思想往外跑,所以,她的目的應該是利用侯府的權勢做些什麽。
明于鶴确定除了周夷之外,駱心詞還有別的目的。
果不其然,今只是這麽一試探,她就露出了尾巴。
“多謝大哥。”駱心詞不知這是人家的鈎子,聲音輕快地道謝。
“兄妹之間客氣什麽。”明于鶴裝模作樣。
二人對視,向着彼此露出真誠的笑容。
事情說定,恰好有侍衛來尋明于鶴,駱心詞識趣地退下,走到亭下,忽然被明于鶴喊住:“對了,念笙,還有一事要與你說一下。”
駱心詞駐足回望,做出側耳傾聽狀。
“月前江北一帶發生水患,如今水患已治理下去,但需要官員前去檢修加固。聖上将這事交給工部侍郎,同時撥了兩個年輕官員随行磨練,不即将出發。”
明于鶴站在亭中,凝目俯視,看見駱心詞在兩層臺階下仰首,明媚的春光跳入她黑亮的眼眸中,将她所有的細微情緒展露無餘。
她滿目期待,心情很好。
因為利用他得到了想要的。
明于鶴看不慣她開心,迎着她的目光清楚說道:“其中一個就是周夷。”
意思是周夷要暫時離京。
明于鶴清晰地看見駱心詞眼中浮出一層迷茫,很快,迷茫被眨了下去,清澈的雙眸恢複成夏的湖水,她說道:“哦。”
平靜得像是光的無聲偏移。
沒看見她神态大變,明于鶴心情倏地陰沉下來。
她根本就不在意周夷,那昨偶遇,情緒為何會有那麽大的波動?
明于鶴心中冷笑,主動道:“念笙,你若想他留下,為兄能幫你想想法子。”
“不用,讓他走吧。”駱心詞幹脆說道。
這是真心話。
昨她還在憂愁是否要與周夷相認,相認,她不能完全信任對方,也不想将無關人拖入自家的混亂往事中。不相認,又怕某正面相遇,被周夷無意中戳穿了身份。
周夷離京,正好免了她的糾結。
她太幹脆,明于鶴很不高興,擰眉質疑道:“念笙,你當真沒有騙我什麽?”
駱心詞被質問得莫名其妙,仔細回憶了下兩人對話,更加不能理解。
她都承認自己卑劣、背叛好友、做了許多令人不齒的壞事了,這人又在挑什麽刺?
駱心詞打起精神,問:“此話怎講?”
“你說你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可黎陽欺你人生地不熟,将你騙入父親書房,陷你于不義,你事後沒有任何報複行為。在街頭目睹他與人發生争執,首要想法都是遠離……”
明于鶴語調高揚,懷疑道:“念笙,你如此大度,可不像是能想出弑父計謀的狠人。”
駱心詞的确從未想過向江黎陽報複。
她是冒名頂替的侯府女兒,本就不敢張揚,目的也不在武陵侯府中。
不惹事,解決完自家麻煩就盡早脫身才是她的目标。
至于不與江黎陽計較,會顯得她的品性與展露在明于鶴眼前的t?那一面不符……她還真沒想過。
駱心詞心虛地找理由:“他有寧王府做靠山,是皇親國戚,我、我不敢與他作對。”
明于鶴道:“你都能想出用藥性相克的法子謀害父親了,難道想不出人不知鬼不覺的法子報複黎陽?”
事已至此,駱心詞只得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既然兄長這麽說了,念笙就不隐瞞了。我,我是有報複他的想法的,是怕兄長不許,才遲遲未動手。”
“黎陽戲耍了你,是在為母親鳴不平,我為人子的,不能責怪他。可你同樣是無辜的。念笙,若是你想報這平白被耍弄的仇,盡管出手……”
明于鶴說得很是寬容,一句句都在試圖煽動駱心詞的報複心。
“你放心,弟弟妹妹之間的小打小鬧常有,只要不涉及性命、不見血,随你怎麽做。為兄保證不插手,也不會讓旁人插手,怎麽樣?”
駱心詞欲哭無淚。
怎麽還有着別人報複回去的啊?
江黎陽才是你親表弟,你能不能多偏心偏心他!
她一點都不記恨江黎陽,她願意吃虧,這樣互不相幹就好!
“念笙?”
駱心詞眉心無意識地緊皺着,喪氣道:“念笙知道了。”
“那你要如何報複?”
駱心詞咳了一下,搪塞道:“到時候兄長就知道了。”
“行,我等着瞧。”這個話題揭過,明于鶴重新提起周夷,說道,“念笙,你再與為兄解釋一下,你既然想搶好友的未婚夫婿,又怎麽會如此幹脆地将人放離京城?”
實話不能說,駱心詞再度挖空心思地找理由。
這次她學乖了,知道要從惡人的角度去解釋。
她現在是個狠毒、虛僞、心性狹小、妄圖攀上高枝的野心姑娘,那她為什麽會輕易放走看中的周夷呢?
“我是怕駱心詞沒收到周夷的回信,會再托別人往京城傳信。”駱心詞心中理着其中因果關系,慢吞吞地說道,“若是周夷離京,我就可以借口說沒找到人,所以才沒能将信交給他。”
說完駱心詞稍微停頓了下,确信這理由沒有破綻,再接再厲地完善它。
“況且他是去忙公務,等他回來,我該将京中才俊篩選了一遍,到時候再決定是選他還是選別人。”
駱心詞擡眸,忐忑地等着明于鶴的審判。
明于鶴在亭中踱步,影子在駱心詞面前來回了兩趟,站定轉身,道:“虛僞、貪婪、自私,不錯,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駱心詞牽強一笑,在心裏默默與明念笙賠着不是,終于得了首肯,快速出了見春園。
雲上居中,連星已等了許久,看見她乍青乍白的臉色,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急忙迎上來。
主仆二人進了裏屋,駱心詞稍微緩了緩情緒,囑咐道:“過幾城南校場有人比賽騎射,小侯爺會帶我去。我怕是不好脫身,連星,到時候要辛苦你幫我打聽下京中都有哪些王姓官員。”
連星滿口答應,想了想,道:“既然是小侯爺允許的,那我可以先打聽下有沒有莊家開盤,好提早套套近乎。”
她閑不住,有了想法當即就要去做。
“不急。”駱心詞将她拉了回來,道,“你先與我一起想個法子。”
“什麽法子?”
駱心詞苦惱:“把江黎陽打一頓的法子。”
連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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