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高雅歌堅決不去學跳舞,氣得餘曼麗差點揍她一頓,幸好有高毅護着。但即便有人護着,她也沒能如願去學跆拳道,最後只能和母親各退一步,去學鋼琴。

餘曼麗讓高毅替她找學習班,高毅對這方面也不太懂,只記得以前送蘇雪青的路上有個這樣的機構,便帶着高雅歌找了過去。

裏邊老師很熱情,一看就經驗豐富。路上高雅歌還很不情願,但沒多會兒就被老師引起了興趣。高毅見這地方離自己上班的酒店不遠,接送孩子都方便,便在這裏報了班。

這地方離酒店不遠,也離蘇雪青工作的學校不遠。

有好幾次,高毅來這附近接送人,都寧可多花幾分鐘從大學門前繞過。車子駛過校門,他會減緩速度朝裏張望。

自然是看不到想見的那人,他心裏很清楚,但仍一次次不厭其煩這樣做,抱着某種“萬一”的希望。

有一次是周五下午,他掐着蘇雪青下課的時間,刻意來校門外等他。他把車停在隐蔽的位置,只為遠遠看對方一眼。

他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仍是沒有見到。

那種滾燙的渴望一點點變涼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又悲哀又可笑。等到了又能怎麽樣呢?即便蘇雪青從那大門裏出來,他也絕不敢上去和他打個招呼。

那次過後,他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了不讓內心更折磨,也為了不再做出這樣可笑的事。

他開車的時間延長了些,工作得更努力,讓自己累到沒有精力再去想更多。他又開始抽煙了,餘曼麗也開始因為他身上重新出現的煙味兒罵他。

他用這樣自虐一樣的方式把對蘇雪青的感情和思念生壓下去,壓在心底,把他夯死成一張失真的泥像。

他沒想到,這天接女兒下課,這泥像本尊會出現在他面前,連帶着那些夯死的思念和情感都又無法控制地生動活絡起來。

蘇雪青見着他也好似有點驚訝,以至于好一會兒沒說話。

高毅不太敢看蘇雪青,虛虛看着他身後某個點,主動打了個招呼:“蘇老師,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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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蘇雪青像是被點醒,機械地笑了笑,“你送孩子過來學琴?”

“是,報了鋼琴班。”高毅目光落在蘇雪青身邊的男孩身上,“你外甥?”

“是。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和你姐姐長得有些像。”

上回是他叫了高毅去接的蘇青揚,蘇雪青揉了揉蘇昱童的頭發:“是像他媽媽。”

寒暄過後,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蘇雪青跟在高毅身後,覺得他比之前更憔悴了一點。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沒有正視過自己,還是覺得尴尬吧。

蘇雪青自己都覺得蠻尴尬的,怎麽會有這樣的偶遇。

他的目光從高毅寬闊的後背移到旁邊小姑娘一跳一跳的羊角辮上。這小女孩一看就是高毅的女兒,她有着和她父親一樣黑亮的眼睛。

本來醉酒那晚的事都快徹底放下了,此時突然碰見,不僅當時的懊惱乍現,甚至覺得自己有點該死。本來好好的,幹嘛要去招惹有家有室的直男。

一路無話,走到外面發現憋了一天的雪這時候下了起來。冷風裹着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天地攪成了一鍋混湯。天黑得更厲害,像是到了晚上。

蘇昱童一看下雪了,立馬有些擔心地問蘇雪青:“舅舅,你開車過來的還是打車過來的啊?”

“打車過來的。”

蘇昱童立馬哀嚎起來。

蘇雪青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叫什麽,又沒讓你走着回去。”

“我開車了,下這麽大雪,要不我們先送你們回去?”高毅提議。

蘇雪青還沒說話,蘇昱童已經替他答了:“謝謝叔叔。”

但他絲毫不顧及外甥的感受:“我們叫個車就行。你也還有事,就不麻煩了。”

高毅并不勉強,點了點頭,帶着女兒走了。

蘇昱童看着蘇雪青,覺得他腦子有問題:“你幹嘛不讓那個叔叔送一下?又不好叫車,冷死了。”孩子抱着胳膊,縮着脖子,來回跺腳。

蘇雪青沒理他,打開好幾個叫車軟件,都下了單,準備誰先接單就坐誰的。

這天真不好打車,平時秒接的訂單,過了好幾分鐘也沒人接。他把價錢加到了最高,一看前邊還有十幾個人排隊,預計最少也得再等二十分鐘了。正打算帶蘇昱童回機構避避寒,黑色大衆停在他們跟前。

高毅按下車窗:“上來吧,這天不好打車。”

蘇昱童扯了扯他的衣袖,兩個字咬得又急又重:“舅舅!”

要是還不上車,仿佛真就是他做了虧心事,還在心虛。蘇雪青拉開車門,和蘇昱童一起坐上了後座。

車裏很溫暖,可能是小姑娘在車裏吃了什麽零食,有一股甜甜的草莓香味兒。

駕駛座高毅沉默開車,後座蘇雪青望着車外不停飄落的雪,兩人都沒有言語。不多會兒,兩個并不能明顯感知氣氛的孩子就憋不住了。

高雅歌從小挎包裏掏出一把奶糖,側着身子伸到後邊,先遞給蘇昱童:“外國人,你吃糖麽?”

蘇昱童接了糖:“謝謝。”

高雅歌又掏了一把遞給蘇雪青:“叔叔,你吃糖麽?”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好吧。”

高雅歌剝了一顆喂給高毅,高毅也搖頭,說他不吃。

蘇昱童嚼了一會兒奶糖才反應過來:“我叫蘇昱童,不要叫我外國人,我不是外國人。”

高雅歌側身向後,好奇地看着他:“可是你跟我們長得都不一樣啊。你的頭發像染過的,眼睛也是藍顏色。”

蘇昱童是混血,發色膚色都比亞洲人淺,五官也更清晰一些。他向高雅歌解釋:“這是因為我爸爸是美國人。但我媽媽說我是中國籍,所以是中國人,不是外國人。”

高雅歌疑惑了一會兒:“所以你的國籍是中國人,但長相是外國人?”

她這說法把蘇昱童也搞暈了,他求助地看向自個舅舅。

蘇雪青瞥見外甥求助的眼神,便解釋:“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只看國籍,不看長相,只要國籍是中國,不管他長什麽樣,他都是中國人。”

“聽見了嗎?所以你不要喊我外國人了。”

“哦。”

小孩都是天生的社交家,并不被階級和有沒有錢左右自己的社交對象。蘇昱童湊上前去,扶着座椅靠背,問高雅歌:“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高雅歌,高興的高,文雅的雅,唱歌的歌。”

“你名字真好聽诶。”

被人誇獎,高雅歌很開心:“我爸爸取的。”

“你叫高雅歌,你會唱歌嗎?”

“我會啊。”

“真的嗎?你唱一首來聽聽。好聽的話,我下次彈鋼琴給你聽。”

蘇雪青斜了蘇昱童一眼,總覺得孩子怎麽在小姑娘跟前說話變了個人似的。他拎着小崽子的衣領,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

蘇昱童在位置上坐好,笑盈盈地看着前邊,繼續問高雅歌:“你幾歲啊?”

“我馬上九歲,九歲的時候就上三年級了。”

“我十一歲,我上六年級,你應該叫我哥哥。”

高雅歌爽快答應了:“好吧。”

“哥哥,你學鋼琴學很久了嗎?”

“學了三年多。”

“你很厲害嗎?”

“還行吧。老師說我很有天賦。你呢?”

“今天才上第二節課。”

“以後你有什麽不懂,哥哥可以教你。”

聽蘇昱童說話,蘇雪青總忍不住皺眉,他這些話都是在哪兒學的?

“蘇昱童,你怎麽這麽多話。”

“啊?”蘇昱童扭頭看自個舅舅似乎不大高興,嘟哝道,“你們都不說話,就只有我和妹妹說了,是吧,妹妹?”

雖然很煩蘇昱童多話,但幸好還有兩個小孩這麽一路呱噪,讓他和高毅之間的尴尬氣氛有所緩解。

到了紅樹灣,高毅把車停在往常停靠的位置。蘇雪青拉着蘇昱童打了聲招呼,便下了車。

雪下得小了些,地上也積了一層,踩上去咯吱響。

蘇雪青問蘇昱童:“誰教給你這麽到處認哥哥妹妹的?”

“你說高雅歌?她比我小,她就是妹妹啊。”

“比你小的女孩多了,都是妹妹?”

“但是我喜歡她啊。”

蘇雪青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們才認識一個小時,你就喜歡她?”

蘇昱童第一次聽到舅舅這種冷冰冰的嘲笑,愣了愣,繼而漲紅了臉,小聲為自己争辯道:“她很可愛嘛,還給我吃糖,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她?”

蘇雪青大概也覺得這麽嘲諷外甥有點過分,沒有再反駁。仔細想想,或許這方面是得了他父親的遺傳。他爸就是個把喜歡和愛挂在嘴上的人,或許這一點也是美國人的共性,在表達喜歡方面,毫無亞洲人的含蓄。

進了樓,蘇昱童卻突然問他:“你跟高雅歌的爸爸是什麽關系啊?”

蘇雪青心裏咯噔一聲。但他和高毅除了寒暄什麽別的話都沒說,再說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麽端倪。

“他是司機,我是乘客,我以前經常坐他的車。”

“是嗎?”

面對外甥的再次質疑,蘇雪青咽了咽唾沫:“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下車都沒有付錢。我以為你們是朋友,但是你們又不說話,有點奇怪。”

“……忘記了。”

蘇雪青掏出手機,他和高毅的號都在,趕緊按照之前的費用給高毅轉了車費。

“可是他也不提醒你。”

“……你哪兒來那麽多可是。車費已經剛剛已經轉給他了。”

“哦。”

電梯到了,在門口蘇雪青掏鑰匙開門前,他突然說:“別跟你邵叔叔說今天的事。”

這次蘇昱童倒是沒有再問東問西,甚至沒問具體是什麽事,只點了點頭。

囑托過後,蘇雪青又覺得心頭膈應,明明并沒有什麽,他卻先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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