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蘇雪青游泳是在學校學會的,标準的自由泳。高毅是野路子,游得比蘇雪青更自由,像一條兇猛健碩的大魚,拍打起濺射的水花。
他一個猛子紮下去,潛到蘇雪青身下,抓着他的腿,用肩頭将他頂出水面,在他摔下來時,再用身體将他接住。
被這麽襲擊幾次,蘇雪青抹着頭發上的水,眉頭緊皺:“你到底在幹什麽?”
高毅抹掉臉上的水,咧嘴沖他笑:“你游得沒我快。”
“是嗎?”趁其不備,蘇雪青去抓他的肩膀。
高毅真像一條滑溜溜的大魚,撤身躲開了,還是沖他傻笑,笑得蘇雪青一肚子氣,也起了勝負心。他一擺腿,追了上去。
翠色的潭水裏,時而躍出水面的兩人,像兩頭快樂的海豚。
蘇雪青不得不承認,高毅的确比他快,主要是體力好過他。幾圈下來,他已經慢下速度,高毅像身體裏開着發動機似的激流勇進。
他停下來,漂浮在水面上歇氣。高毅回了幾次頭,在确定蘇雪青真的不再和他玩這種幼稚的游戲後,慢慢游到他身邊,和他并排浮在水面上。
安靜的潭水被他們激起無數波紋,随着他們停下,水波也漸漸平靜,蕩着他們漂浮的身體,輕舔他們露出水面的面頰。
高毅拉着蘇雪青的手,這樣水波就不會将他們往相反的方向蕩開:“要是時間永遠停在現在就好了。”
“未來會更好的。”
“但沒有你。”高毅握着蘇雪青的手指收緊,“我有時會想,如果我不是我,說不定我就能留住你。”
“值得嗎?如果你不是你,你的家人也不是你的家人了。”
家人。高毅想到女兒,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女兒。又想到餘曼麗,村子裏很多男人會打老婆,也不希望她過那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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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眼前就是最好的。你對我的熱情很快會過去的,順其自然就好了。”
“不會。”
“會的,愛情沒你想得那麽長久,它會結束,就像電影一樣。”蘇雪青頓了頓,“即便如此,一部好電影也值得一看。”
“找時間一起去看電影吧?”蘇雪青說完,側頭看高毅。
這細微的動作讓他失去平衡,整個人慢慢沉入水裏。
清澈的潭水淹過他的口鼻,也淹過他睜着的雙眼,那問詢的目光仍停留在高毅臉上,和水波一起蕩出一圈一圈漣漪。
高毅被他水下的目光震了心神,直勾勾地看着,直到牽着的那只手有了下墜的重量才如夢初醒,翻身将蘇雪青拉了起來。
他抱着蘇雪青的腰,将他舉出水面:“好,我們去看電影。”
夕陽落山了,一枚透明的彎月挂在灰藍的天幕,四周寂寂,夜風涼爽,這荒山野嶺的亂石堆也格外溫柔。
他們并排躺在車頂,身下墊着高毅車裏的薄毯,身上搭着各自的衣服。車皮的餘溫透過毯子溫暖被潭水泡涼的身體,貼在一起的皮膚輕輕磨蹭,天地間好似就剩下他們兩人,有種孤獨的自由。
“要是有酒就好了。”
“沒有。今天沒打算帶你來這邊,沒帶酒。”
蘇雪青撐着頭,側躺面對高毅:“下次記得帶。”
“下次還來這裏?”
“也可以是其他地方。”蘇雪青另一只手無所事事,便去捏高毅的耳垂。他的耳垂比一般人更厚,有點像彌勒,據說這樣的耳朵有福,“我喜歡和你呆着,很自在,也舒服。”
高毅被蘇雪青弄得有點癢,又不願躲開,只偏着頭臉紅:“我也是……總想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做什麽?”
“什麽都不做……”看蘇雪青的表情不是很滿意,他又改口,“做什麽都行。”
“做什麽都行……”蘇雪青湊近,那多肉的耳垂用手指捏還不過瘾,他用舌尖勾過來,放在齒間輕咬,氣聲問他,“……愛呢?”
光是聽到這兩個字,高毅渾身過電似的,皮膚都收緊了。他四下看了看,這地方的确是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但還是說:“這裏會不舒服,也沒準備什麽,你會痛。”
蘇雪青看他,顴骨一抹緋紅,沾染了欲的眼神格外勾人。他拉過高毅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輕喃:“我現在很興奮,痛一點沒關系。”
高毅略一猶豫,只側身親吻他,從眼睛往下,用唇舌碾過每一寸肌膚。
蘇雪青仰起頭,脖頸弓成山脈的曲線,凸出的喉結就是山巅,随着緩急不一的嘆息小幅顫抖。他抓着高毅濕漉漉的短發茬,一只腳踩在他後背,蜷起的腳趾将他身上的T恤抓出褶皺的痕跡。
月光浮動,蘇雪青半阖的眼睑含着那枚透明的彎月,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星光,又或是大腦太過興奮産生的幻覺……
……
高毅從車裏找了水漱口,漱完又喝了幾口。随後拿了一瓶新的,問蘇雪青要不要喝水。
蘇雪青靠在擋風玻璃上搖頭,酡色的面頰和脖頸,他用迷離的神情瞅着高毅,對他勾手指:“過來,我幫你。”
“……不用。”
蘇雪青目光向下,似笑非笑:“它可不是這麽說的。”
高毅趕緊轉過身,取了搭在車窗上的短褲套上,難堪讓他嗓子發緊:“沒關系,一會兒就下去了。”
“讓它自己下去麽。”
“嗯。”
他也不逼高毅,只時不時戲谑地看着它,那目光愣是讓它好久都沒能下去。
蘇雪青笑着挪開眼,伸出手指:“有煙嗎?”
高毅從車裏找了煙放在蘇雪青的指間。
蘇雪青吸了一口,低頭看煙蒂上的牌子。高毅一直抽七塊五的黃山,他還記得上次蘇雪青嫌小旅館的煙糙來着,便問:“你喜歡抽什麽牌子?”
“沒什麽特定的牌子。”說着他又閑适地吸了一口,“就這個吧,我抽得不多。”
車子沿着來時的路往回開,郊外的山林已經退了涼,林間公路上起了薄霧。
“餓了沒?車上有餅幹。”
“還好,不是很餓,有點累。”蘇雪青軟綿綿地靠着座椅,目光黏在高毅身上不曾離開,“你今晚沒去上班,不要緊嗎?”
“不要緊,我請假了。”
“總是請假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沒有總請。”為了不讓蘇雪青擔心,他又補上一句,“大師傅是我師傅,他平時很關照我。”
“你這叫恃寵而驕。”
高毅難為情:“是他用我用得順手。”
蘇雪青笑:“我也用你用得很順手,要不要也恃寵而驕一下,有什麽想讓我為你做的?”
高毅繃着面皮,不太好意思,又有點甜蜜,但搖了搖頭。
蘇雪青并不勉強。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以後每周增加一次見面怎麽樣?”
高毅立即回答:“好。”
“周四我下午的課四點多開始,中午我來你們酒店吃飯,等你下班,然後一起去喝個咖啡什麽的。方便嗎?”
“嗯。”
過了一會兒,高毅道:“酒店樓上有房間,我開個房間,你可以中午去休息。”
“那樣也不錯。”
車子駛入市區的那一刻,會有一種從虛拟幻夢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兩人獨處的時間短暫、虛假,卻十分快樂,但各自又都有不得不回歸的現實。
蘇雪青相信這一點高毅也感受到了。自回到他們熟悉的街景中,兩人便停止了交談,任憑沉默蔓延。
在路邊的餐館随便吃了點東西,高毅将蘇雪青送回家。他照例目送蘇雪青進入公寓的大門,然後調轉車頭。
高毅自認是個遲鈍且麻木的人。太早到社會上求生的人往往都吃了很多苦,也見過很多苦難,內心被生活磋磨得很粗糙,很少會有敏感纖細的體會。但每次送完蘇雪青回家,剛剛和他分開那一刻,他會感覺到悲傷。
悲傷是知道每一次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他們的約定太沒有說服力,他們的連接太弱,就像兩朵漂浮在水面的浮萍。蘇雪青是他随時可能失去的情人。
他打開音響,吸一支煙,靜靜處理完自己的傷感,然後打開接單平臺。
不顧“禁止吸煙”的牌子,邵庭靠在電梯間的窗邊吸煙,手裏的易拉罐裏摁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
從下午到現在,數不清多少輛車停在樓下又開走,他終于等到了蘇雪青。他從一輛滿大街都是的黑色大衆下來,目不斜視往公寓走。
在電梯“叮”一聲的同時,他摁滅煙蒂,将易拉罐扔進垃圾桶。
蘇雪青見着他并不意外,只淺淺地掀了下眼皮,然後轉身回家。
邵庭跟上:“你今天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沒聽見。”
邵庭突然上手,摸了摸蘇雪青的頭發:“你頭發怎麽是濕的?”說着又把鼻子湊上去。
蘇雪青推了他一把,不悅道:“你有完沒完。我再說一次,我們已經分手了。”
邵庭欲言又止,臉上露出難堪的神情:“我只是關心你。”
“用不着。”
蘇雪青用指紋開了門,邵庭想跟進去。
知道他進去并不會做什麽,坐夠了就會自動離開,但今天蘇雪青卻不太想讓他進去,站在門口把住了門。
被拒之門外的邵庭臉色很不好看:“你什麽意思?”
“這是我家。”
要是以往,他早就發火了,今天咬着牙,生把這火氣給咽了下去:“你真要這麽對我?”
蘇雪青的煩惱和痛苦也寫在臉上:“說真的,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對你。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也不想對你說難聽的話,因為沒有意義。我們已經分手了,邵庭,你現在做的事除了給我們都帶來痛苦,讓我們越來越難堪,沒有任何意義。”
“我也再說一遍,我沒有同意和你分手。”
蘇雪青不想和他在語言上糾纏,只無奈地看着他。
對上蘇雪青這種眼神,邵庭無話可說,只是連心髒都在抽搐。
“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
“沒誰。”
“那輛黑色大衆,我覺得眼熟。”
“到處都是黑色大衆,我路邊随便叫的車。”蘇雪青無力地請求,“我今天很累,不想應付你,你走吧。”
邵庭黑着臉,咬着腮幫。
到此刻,他才有了一點清醒的認知,蘇雪青是鐵了心要和他分手,并不是拿捏和威脅。
光是這點認知,就已經快要擊潰了他。他的人生和未來,每一步每一天都計劃進了蘇雪青,他是要和他過一輩子的。蘇雪青要抛棄他一走了之,無異于撤走他人生的支柱,讓他驚慌失措,全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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