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還手與不還手

第四章還手與不還手

三天差結束,飛機剛一落地,賀程手機就響了。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秦俊說。

“怎麽了?”

“沒怎麽,閑來無事約個飯。”秦俊說,“你早點出來啊,我過去接你。”

賀程趕在下班前回了趟院裏,把資料彙總交接完後,他準時出門,秦俊的車停在醫院門口,他本人站在路邊,把一包看上去有點分量的資料交到沈歆手裏。

交完後他坐進車,轉頭看到賀程,降下車窗朝他招了招手。

賀程往後看:“她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我抱回去?”秦俊邊扣安全帶邊嗤笑了聲。

賀程:“……”

從出門到上車短短一路,出了一身汗,八月最熱的幾天,周圍的空氣被壓得發燙,看樣子又要下雨了,遠處的天已經暗了下來。

賀程沒什麽力氣地撐着頭,有點頭痛秦俊挑了個好日子。

秦俊和他,加上小川,他們三個以前是一個單元樓裏長大的,小川和他同齡,秦俊比他小兩歲,賀程上學又早,那會他都高三了,秦俊初中還沒畢業。

不過三個人裏面屬秦俊的個子蹿得最快,走出去別人都以為他才是哥,是以這小子到哪都喜歡充老大,上學那會仗着家裏有倆錢在他們那小地方作威作福,賀程沒少替他擦屁股。

秦俊的父親屬于想法比較活泛的那類人,在那個年代的人看來,這種人天生不安分,早早地出去跟人打工,攢了筆錢回來又傾其所有跟人合夥開廠搞出口。

那個時候,國內經濟剛起步,但凡有點生意頭腦的,很快成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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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程的家庭相對保守許多,父母既嚴肅又本分,國企改制下崗後,他爸托人找了點關系,在公務系統裏混了個閑職,按部就班地過到現在,也不過是個科級。

秦俊關小了音響,“你跟小川最近還有聯系嗎?”

“有,不多。”賀程挺直坐着,背上的傷還沒好,不敢靠得太用力,他此刻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也就秦俊無所謂,換個人,還真沒多餘的精力應付。

“他怎麽樣了,分了沒,你倆還有可能嗎?”

賀程笑:“都什麽時候的事了。”

“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希望成的是你倆。”秦俊強調,說到這個他又要生氣,“當年要不是那小子從中作梗,你至于出去又回來?沒準現在證都領了。”

“行了。”賀程說,“別什麽都怪他。”

秦俊指指他,恨鐵不成鋼:“你就護着吧,我就說你對那小子動真感情了你還不信。”

賀程沒吱聲,秦俊意外他這次居然沒反駁他之餘,還有多年來揣測被坐實的不爽,他就不明白了,放着好好的小川不要,幹什麽選了這麽個人渣!

他開着車往窗外看,天越來越暗,風卷起地上細小的石子,打在擋風玻璃上,秦俊小心地避讓着。

一只不知道從哪裏飄來的塑料袋,繞了兩下沒繞過去,突然的一陣吸力,直接粘在了窗玻璃上,秦俊罵了聲,打開雨刮器,沒刮兩下,卡住了。

秦俊:“……”

賀程:“……”

在賀程突然放松的笑裏,秦俊憤憤地下車,一把扯下塑料袋捏在手裏,後面瞬間響起高低不一的鳴笛聲,他往後看了兩眼,重新上了車。

“喜歡就去追啊,空耗着幹什麽。”秦俊嘲諷地笑道,“就他以前巴着你那樣,你随便招個手,還不得跟狗一樣跑過來。”

賀程沒接話,秦俊以為他生氣了,就算是他不對,他也不準備先服軟。老生常談,多少年了,一說起這事,鐵打的友誼都要崩。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替小川出口氣。

賀程望着窗外飛速掠過的燈影,雲層越來越低,黑壓壓的一片,這種天氣在外面吃飯,他突然沒了興致。

一聲響雷過後,雨點砸了下來,噼噼啪啪地打在引擎蓋上,車前頓時起了一層薄霧。

“你最近還忙嗎?”賀程問。

“就那樣吧。”秦俊重新開了雨刮器,車子勉強往前挪動了幾步,賀程跟他說話,這回輪到他心不在焉了。

又等了十來分鐘,他突然一個掉頭,壓着雙黃線開到了另一邊車道上,原路返回。

秦俊邊開邊罵:“我讓她出門帶傘!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記,嫌腦子裏水不夠多是吧!”

賀程:“……”

賀程笑而不語,秦俊道:“我明天還要出差,她要是病了誰幹活,我是開了工資的,不是養閑人!”

賀程攤手:“你跟我解釋什麽,我問了嗎?”

秦俊被他噎得沒話說,只能加快車速,一路開過去,水花四濺。

沈歆還在公交站臺等,大概是因為人多,錯過了前一班,到現在還沒上去,秦俊甩上車門,傘都沒打就沖下去,硬生生把人給拽了上來。

狹小的空間裏,沉默的人由兩個變成了三個。

賀程打了聲招呼轉過頭:“還沒吃飯吧,剛好我們……”

“我請客還是你請客!”秦俊道,“什麽阿貓阿狗都叫!”

賀程徹底投降了,我不說話,我就靜靜地看你發神經。

這麽重的話,沈歆也沒反駁,一直看着窗外,窗玻璃上遍布蜿蜒着的水流,什麽都看不見。秦俊一看她不理他,更氣了,他真是腦子有坑了才讓她上來。

車子在漫天暴雨裏緩慢前進,秦俊咳了一聲,幹幹地問道:“你那什麽堂哥的,最近在做什麽?”

沈歆不知道在想什麽,慢半拍地發現他是在問自己,她張了張嘴,略帶疑惑地看向他,“什麽堂哥?”

“擅長惹是生非的那個!”秦俊最煩她那種一句話問半天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樣子,簡直煩透了,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女人,跟他就沒一處對盤的。

沈歆聽懂了,然後說:“沒有這個。”

秦俊:“……”

車子一路開到市郊,最後停在一棟老式公房樓下,年久失修的地面坑坑窪窪,此時已積滿了雨水,沈歆一開門就摔了下去。

賀程坐她同一邊,忙開了門下去看,還好只是踩水坑裏了,衣服鞋子弄髒了,人沒事,他幫她拿着文件袋,一路送她到樓梯口,沈歆趿拉着鞋說了聲謝謝。

秦俊敲車窗,示意賀程趕緊上來,別磨磨蹭蹭的。

“你停的什麽地方,故意的?”賀程上車後問。

“那麽多坑我哪看得見,知足吧,這要停其他地方,說不定整個人都下去了。”

“喜歡就去追啊。”賀程突然說,“就你現在巴着她那樣,她要真招了手,你控制得住自己不像狗一樣跑過去嗎?”

秦俊:“……”

吃完飯回到家,客廳一地狼藉,水打翻了,貓糧打翻了,貓砂被刨得到處都是,就算是已經習慣了獨守空房的老貓,每個月可能也有那麽幾天想任性一回。

賀程挽起袖子,跟在貓屁股後面收拾了一路。全部清理幹淨後,他去書房整理了會材料,一直到十一點,合上電腦,坐了會後他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夜晚空氣依舊燥熱,相較于白天,車流明顯減少,賀程幾乎是一路暢通地把車開進了那片蟄伏于黑暗中的龐然大物裏。

從那次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以前閉着眼都能走的路,就在剛才,他差點需要借助導航,才能知道它準确的位置,他甚至不知道,這裏原來已經要拆遷了。

原本就是破舊的老房子,是該在房價突飛猛漲的今天,整合成更有利用價值的資源。

沒有電,意味着沒有任何光源,賀程不知道自己走上去,走到那間房子的門口還有什麽意義,他大概只是想再看一眼。

門沒有鎖,基本已經廢棄的地方,大概房東也認為上鎖沒有必要,賀程在黑暗裏走了幾步,當他不小心踢到某樣東西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随着鞋子與木質材料撞擊發出的一聲動靜,黑暗裏同時響起沙啞的人聲:“誰?”

賀程第一反應不是你為什麽在這裏,而是這房子的主人,原來已經不是別人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走了之後嗎?

沈迪坐在有幾絲涼風的窗口,不緊不慢地抽着一根煙,對于這個時候還能遭賊的房子,他無話可說,除了樓下他開過來的那輛車,此刻他身上什麽值錢的都沒有。

“來一根嗎?”他問。

“你知道我不抽煙。”

“……我以為你這麽多年,學也該學會了。”

“那你呢,”賀程說,“這麽多年學會順從了嗎?”

“這話聽着可真傷人,”沈迪似乎是笑了聲:“在我順從地給你上了那麽多年後,你居然還是記不得我的好。”

賀程的手撐在那張斷了幾次腿的小方桌上,黑暗裏他連對方的一個輪廓都看不清,只是憑着聲音的方向,步履輕緩地向他靠近。

“允許你上回來。”他說,“按次數還是按年你選。”

對面遲遲未發出聲響,無止盡的沉默令賀程的喉嚨微微刺痛,他輕咳了一聲:“你買下了這裏?”

有什麽鐵制的東西砸向櫥窗,玻璃碎了一地,尖銳的聲音叮叮當當地在四處響起:“以為我不敢?”

“不是你敢不敢,”賀程說,“是我願不願意。”

幾乎就在下一瞬,猩紅的一點光亮熄滅後,賀程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按在了床上,身體随之覆上來,幹燥的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真以為你不願意我就動不了你?”沈迪俯下身,壓抑着呼吸的力道。

賀程幾近窒息,仰起頭艱難地喘着,卻沒有反抗。

沈迪手一動,松了力:“為什麽不還手了?”

賀程咳了兩聲,被嗆出淚水的眼睛稱得上溫柔地看着他,啞聲道:“我于心有愧,不敢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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