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忽略與不忽略
第二十八章忽略與不忽略
手心在反複的拖拽中被磨出一道道血痕,可賀程卻像是毫無所覺,他一刻不停,只因有更為尖利的東西在他心上抓撓。
那是他給自己選擇的,離開這裏最後的方式,可等他壘到适當的高度,第一縷陽光也從排氣扇的縫隙裏照了進來。
明明是被廢棄的破爛倉庫,排氣扇卻異常堅固,扇葉被用螺絲緊緊地擰在底座上,四邊都是凹口,沒有工具手根本伸不進去。
賀程用力往外扯了幾下,扇葉微微變形,扯出供他穿過的縫隙,無異于癡人說夢,站在那一堆東西上,看着外面空無一人的荒地,他心裏一陣冰涼。
他不願意承認他出不去了,就在今天,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被關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絕望從心底一點點生出來,賀程蹲下身,手覆在臉上,有那麽幾分鐘,他放空自己,什麽都不想看,什麽都不想想。
就這樣吧,活得已經夠爛了,索性什麽希望都不要給他,他也就不用騙自己,不用強撐着了。
他想說算了,可一旦這麽做,身體上的疼痛便逐漸蘇醒,并迅速占領上風,逼得他不得不清醒過來。
還不到最後。
他跳下來,滿倉庫找東西。
沈迪靠着包東西坐着,那玩意不知道裝了什麽又硬又髒,換作以前他寧願死也不會往上面靠,可現在他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力氣,光是這樣坐着都難受萬分。
他不後悔打了廖安全,那小子該,他只是不知道事情最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看着賀程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屋子裏亂轉,他心裏說不出來的煩躁。
賀程知道他醒了,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不想跟他說話,任何話,他怕自己一開口會忍不住惡語相向,這對他目前的處境沒任何用處。
他找了根長柄鐵鍁,開始砸門,鈍器與鐵擊打在一起的聲音,每一記都又重又沉,聽久了有種敲進腦子裏的錯覺,回響給人一種暈眩感,幾次震得沈迪想吐。
賀程像是被上了發條一樣,不間斷地重複着手下的動作,門是被人從外面鎖上的,除非他有力氣在門上破一道口子,否則絕無可能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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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知道的,卻不願意停下。
“別敲了。”沈迪聽不下去了,“今天已經是八號了,你回去了也沒用。”
賀程又砸了幾下才停下來,他背對他站着,過了很久才松了力,鐵鍁從他手裏滑落,掉到地上,他汗如雨下,蹲坐在地,又慢慢躺下。
“你行,你有本事。”賀程說。
沈迪喉嚨裏一陣發緊,像是有個實心的秤砣,勾着他的皮肉在往下墜。
他本來應該高興的,看到賀程這樣的下場,可他現在卻覺得糟透了。
“我什麽都沒有了,一無所有。”
賀程的胸口起伏着,“家,喜歡的人,前途,就在半年前,這些都還在我手裏緊緊攥着,我明明沒有放手,他們卻一樣都不在了,你說為什麽?”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一字一句進到沈迪的耳朵裏,他聽得清清楚楚,可他答不上來。
“我問你為什麽?”賀程一下加重了語氣,“回答我。”
“你想讓我道歉嗎?”
“你不應該道歉嗎!”賀程坐起來,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你到現在都不準備為你做的所有的事道歉嗎,那個該死的□□過你的男人不是我!”
“我沒有害過你,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因為你想?!對,我是同性戀,我喜歡成映川,如果不是他,我也會喜歡別的男人,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以為自己是審判者嗎,基于你受害者的立場,對我作罪無可恕的判決!”
濕熱的環境讓賀程變得暴躁,如果不是沈迪此刻的樣子太過駭人,他一定早沖上去揍人了,“你不過是以你的喜好否定了我,把你在另一件事上的無能為力轉嫁給了我,這讓你心理平衡了是嗎,還是正義終于得到伸張你因此覺得很榮耀很有成就感是嗎?!”
“你如果什麽錯都沒有,單憑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沈迪知道賀程在發洩,也承認自己這樣說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可他如果不說,那秤砣就會在他心裏壓實,壓到不留縫隙 ,他已經喘不過氣來了,身上更是一陣陣發冷,接近中午,外面一定豔陽高照,可他卻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是,這個世界确實不容我,所以我把自己僞裝起來,我成績一定要好,一定要比別人都優秀,這樣他們朝我吐口水的時候只會說,再優秀有什麽用不還是個同性戀,而不是都這麽爛了還是個同性戀,雖然一樣讓人不舒服,但至少在公之于衆的那天,我不會覺得自己曾經毫無價值!”
賀程知道跟他說沒用,可這些想法藏在他心裏那麽久,說了沒用,藏着更沒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陰暗,我有同類,也有心懷善意願意接受我的人,我為什麽要自暴自棄地把自己最醜陋的一面展示給別人看,好玩嗎,單純滿足別人的好奇心嗎?”
“你說要替我揭開示衆,現在揭完了,你看到了什麽,是你想要的嗎?如果是,你現在為什麽不看着我,你可以笑了,沈迪,那可是你最成功的手筆!”
沈迪看向他,他說自己不敢看他,他哪裏不敢,又為什麽不敢,只是跟他對視而已,多簡單的一個動作。
他挺直了背,眼睛裏的東西紮得他疼,可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賀程,執拗地向他證明自己并沒有心虛。
“不是我把你帶到這裏來的,要怪就怪你自己運氣不好。”
那天晚上确實沒人逼他,是他自己撞槍口上的,賀程自嘲地笑了笑,攤開身體仰躺在地上。
他眼神空洞,看着頭頂稀疏的光斑,承認沈迪這句話說得真是一點沒錯。
“是怪我,是我自己想來的,無論是那天晚上,還是來一中,沒人逼過我,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跟小川在一起,沒想到遇上了你,運氣還真是差。”
是他的錯,他想要的太多了,在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時,幻想了不切實際的感情:“我輸了,我承認我鬥不過你,我沒有你心狠手辣。你可以什麽都不管,只想着怎麽不計後果地把別人整垮,我做不了,我捅完你,會因為愧疚送你去醫院,單憑這點,我就不是你對手,有今天這樣的結果,是我不自量力。”
沈迪很久都沒有說話,就在賀程以為他暈過去了的時候,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冒了一句:“他有那麽好嗎,值得你這樣。”
“那不然你覺得誰能跟他比,你嗎?”賀程冷笑,為沈迪能問出這個問題。
他以為他這麽說,沈迪一定又會張牙舞爪地反駁他,沒想到這次他卻什麽都沒說。
賀程轉過身背對他,身後再沒傳來聲音,關于他們之間誰對誰錯的話題就此結束,他當然不指望他一番話能讓沈迪痛哭流涕地來他跟前,忏悔他所做的一切。他只是把想說的都說了,與其說是在指責他,不如說更多的,是他在說服自己接受命運。
如果今天真的已經是八號了,那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門口有桶水,看着還算幹淨,看來把他們帶到這裏的人并不想他們死在這裏,這是個懲罰。
但同樣也說明,對方并不打算只關他們一天兩天,人在只喝水的情況下,至少能堅持一個星期。
賀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這麽久,如果說現在還有誰能發現他不見了,除了黃明之外沒其他人了。
他沒去參加高考,最早七號那天早上黃明就該發現了,報警的話,查到那夥人的幾率有多大,畢竟他跟他們無冤無仇,純粹是因為受牽連才被帶來這裏。
說到底還要靠沈迪那邊,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不見了,居然已經第三天了,還沒有任何動靜。
賀程累極,睜着眼睛,看向大門的方向,期待它被人從外面打開,他一刻都不想在這待着。
不覺間睡了過去,還做了夢,夢裏他在答題,各種各樣的題,反複計算證明,對了錯,錯了對,像是大腦被迫超負荷運轉,思維被束縛在了很小的甬道裏。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還是以前有次生病時留下的記憶,就像現在這樣,難受,卻怎麽都醒不了。
喉嚨裏像是悶了塊炭,賀程最終是被渴醒的,他坐起來,眼前一片漆黑,居然又到晚上了。
他摸自己的額頭,沒有燒,只是熱。
他起身去喝水,不經意間看了沈迪一眼,他還蜷在那裏,姿勢跟最後看他時一樣,到現在連手的位置都沒有變過,緊抓着自己的衣領。
賀程沒管他,他很餓,倉庫裏又找了找,沒有任何吃的,他也睡不着了,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腦袋上被打的地方還是很疼,有根筋一直突突地跳着。
他想為自己找點事做,分散注意力,不然那種坐立難安的疼痛逼得他下一秒就要發瘋。
他來回走,倉庫很大,走一圈要很久,當他第三次摸黑經過沈迪身邊時,聽到了很小聲的夢呓,憋在嗓子裏,像哭一樣。
賀程一靠近,又什麽聲音都沒了,沈迪的呼吸聲時短時長,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
賀程想到他被帶到這裏來之前,靠着牆硬撐的畫面,以及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那夥人必然不會好心到幫他處理傷口,那他那些傷呢,整整兩天過去了,結痂了嗎?
賀程強迫自己遠離他,他都被害成這樣了,最該被同情的人是他自己,可只要一想到,這地方就他們兩個人,另一個人躺在他身邊,慢慢血流而盡的畫面,他就不寒而栗。
賀程喊他,沒有反應,又推了推他,他把人扳過來,摸他額頭,溫度高得燙手。
發燒了,不會是感染了吧?
賀程摸不準他身上哪裏還有傷口,只記得當時頭上都是血,他用手摸了摸,觸感很不好,他形容不來,不過沒摸到明顯的液體,應該已經止住了吧,從前天晚上流到現在不停的話,人早死了。
他又檢查了他身上其他地方,差不多都已經結痂了。
沈迪身上的味道很不好聞,賀程在确定他只是發燒後,把人扔地上走了。
他找了個地方躺着,閉上眼睛,與空空如也的胃作鬥争。
只是經過了剛才那一番,他有些無法忽略背後的動靜了,尤其這麽夜深人靜的地方,不管多細微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知道沈迪很冷,他身上所有的力氣應該都用來發抖了,剛才檢查他的時候,他兩只手抱在胸前,扯都扯不開。
而且夜晚溫度本來就低,尤其這種地方,如果發燒還沒有東西取暖的話,冷是正常的。
賀程假裝聽不見,反正這個季節,又不會真冷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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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