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過與不過

第五十九章過與不過

沈迪下午起來後去了趟公司,他在管理上的經驗多是姜瑜教的,有些理念雖然陳舊,但對一個家族企業來說夠用了,最近他想往資本市場走,倒是有很多新的東西要學。

沈迪學東西很快,也比姜瑜能接受新事物,姜瑜起初還擔心他在外面野久了心收不回來,沒想到這人一旦成長起來也是說穩重就穩重,倒叫她有點措手不及。

沈迪忙裏接了個電話,一聽對方聲音他就想挂。

“別挂。”賀程立馬道,“別急着挂,我們聊聊行嗎?”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

“我左腿斷了,右腿使不上力,我做了七個小時的手術,你真的不肯跟我說兩句?”

沈迪沒找到他說這話的點,以為賀程是在跟他賣慘。

是挺慘的,他聲音裏聽得出的疲倦讓他忍住了沒發作:“別再打過來了。”

“送我回去吧,我開不了車了。”賀程說。

“……”原來在這等着他。

“我車鑰匙還在你手裏。”

“扔了。”

“……那我不是更沒辦法了,真的不來送我?”

“你他媽有完沒完?!”沈迪說得氣急,但嘶啞的嗓音讓這句話沒能有它應有的氣勢。

“沒完。”對面似乎是笑了聲,“你随便跟我說點什麽,罵我也行,我就想聽聽你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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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迪:“……”

沈迪挂了電話,賀程很快又打了過來,他們在一起四年,他居然從來不知道,耍無賴他也拿手。

電話一直在響,沈迪擱了靜音,但賀程大有他不接就永遠打下去的架勢,沈迪不可能因為他不用電話,他接起:“你夠了沒有!”

賀程放軟了聲音:“你送我回去,送完我保證不騷擾你了。”

沈迪咬着牙,發燒過後的身體滿是倦意,他深吸了口氣:“我讓別人送你。”

“不行。”賀程拒絕得幹脆,“只能是你送。”

“操!”

“別操,送我回去吧。”

“你是只會說這一句話了嗎!”

“當然不是,我說其他的你聽嗎,我……”賀程可能意識到了他又想挂,忙改了口,“我腿真的斷了。”

“對,是斷了,我撞斷的,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沈迪說,“你想要什麽,醫藥費、誤工費?這些我十倍賠給你!”

“這些我二十倍再還給你,送我回去行嗎?”

沈迪被他氣得頭疼:“有意思嗎?”

“沒有。”賀程也覺得這樣擡杠下去沒完了,他突然放輕了聲音,“沈迪,我很多年沒坐過你車了,我們以前……”

“別說了!”沈迪起身抓過桌上的鑰匙,“把你地址發過來,在我到之前,你再敢打任何一個電話,我立馬掉頭!”

賀程在辦公室裏坐了會兒,差不多到時間了,他蹦跶着,偶爾左腳腳尖在地上使兩把力,磕磕絆絆地把自己送到了大門口。

他們醫院來來往往的人多,道路又窄,他不出去等,怕沈迪因為找不到停車的地方一怒之下甩頭就走。沒辦法,現在是他求人家,姿态放得再低都是應該的。

就在賀程靠着院牆,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時,一聲一聽就很暴躁的喇叭聲在馬路對面響起,估計是之前那輛負傷後門臉破得太厲害,沈迪今天換了輛車。

賀程電話裏像個複讀機,上車了倒是識相地閉了嘴,除了一開始問過沈迪燒退了沒,沒得到回答外,其餘時候他幾乎沒開過口。

沈迪開車風格還是一如既往地狂野,大概因為心情差,賀程好幾次感覺車要貼地飛起來了,他膽戰心驚地拉着扶手,剛要提醒他開慢點,猛地就是一腳急剎。

賀程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口飯沒吃,早已經空蕩蕩的胃,在沈迪車技的感化下,居然給了他裝滿了東西下一秒就要沖破喉嚨的錯覺。

賀程以為沈迪是在拿他發洩,他其實接受他對自己做的,任何排遣負面情緒的行為,他不怕他的暴力,暴力是他解決問題的方法。

相反,他的冷漠才是賀程最畏懼的,那意味着兩個人永遠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沈迪這次肯來送他,說明他忍下來了,這對他來說,反而不見得是好事。

沈迪長久地看着前面,一輛廂式貨車正在倒車,有人站在路邊指揮,周圍有同樣停下來等的行人或車輛。

本是生活中很常見的一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程從他失焦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絲緊張,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指尖甚至微微地發着抖。

“沈迪?”賀程叫了他一聲,沒有反應,他握他的手,手背上冰涼。

沈迪因為這個動作回過了神,他甩開他,把頭轉向窗外,不再盯着前面。

貨車走了後,秩序很快得到恢複,後半程依舊誰都沒有出聲。賀程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而沈迪,大概是将把因為他受傷的人送回家當成了一項道德任務。

“勞駕,好人做到底。”臨下車前,賀程裝出一絲誠摯的為難,“我們家沒電梯。”

沈迪:“……”

沈迪:“幾樓?”

賀程:“五樓。”

沈迪下車時把車門關得震天響,他拽過賀程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往前走,要不是賀程防着他,使了點巧勁,這會兒大概能被他拽飛出去。

饒是這樣,沈迪這種趕鴨子上架,沒有絲毫章法的生拉硬拽,還是讓賀程幾次差點摔下來。

“慢點。”賀程說。

沈迪又走了兩步,終于意識到,這樣下去一天都上不了五樓,賀程看起來是真沒力氣了,一張臉煞白如紙,爬不到幾級臺階便冷汗直流,要停下來休息。

沈迪朝樓上看了眼,深吸了口氣後,他拉過賀程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摟着他的腰。

這麽暧昧的姿勢,他居然能做到始終繃着一張臉,賀程在心裏大嘆,他這副樣子落在沈迪眼裏,可能連路邊随手扶起的老大爺都不如。

一番折騰到了門口,沈迪甩下他:“記住你說的話,別再有下次。”

賀程軟綿綿地靠在牆上,沖他笑道:“第一次上我這來,不進去坐會?”

沈迪沉下臉,被他這番态度徹底激怒,回身用力将他推撞在牆上:“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賀程要說什麽,門突然從裏面開了,齊萍站在門口,眼前的一幕似乎吓住了她,她略有些無措地先看向賀程,接着目光落在沈迪身上,“你們這是……”

賀程笑笑,沒事人一樣地把沈迪的手從他肩膀上拿下來,順着往下藏,不想半路被沈迪掙開,有人在場,他不好表現得太過:“我走了。”

“留下來吃個飯吧。”賀程說。

齊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人跟賀程關系不一般,跟着說道:“是啊,吃完飯再走吧,來來,快進來,外面熱。”

沈迪起初以為齊萍是賀程請的鐘點工,畢竟他家裏人早不要他了,但聽她說話的語氣,又太過親近,他多看了兩眼。

但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留下來,他和賀程,應該再也不會有面對面坐下來吃一頓飯的機會了。

賀程用挽留的眼神看他:“你從昨天到現在,吃過東西了嗎?”說着他餘光掃到門裏邊,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賀建新雖然沒在門邊迎接他,但從他站的位置,應該早看到他們了。

賀程突然站直了身體:“來我介紹一下,我爸媽。”

沈迪不着痕跡地把袖子從齊萍手裏抽出來,往後退了一步。

“我跟你在一起那幾年,他們因為一些原因缺席,所以你沒見過,剛好今天認識一下。”

賀程不知道,沈迪其實是見過他爸的,當年門後面那張方正古板的面孔,有段時間反複在他的記憶裏出現。

賀程那些因為他而受的折磨,在賀建新冷漠的關門聲裏被無限地放大過。

沈迪有點怕這個人,說不清楚原因,就像現在,哪怕是時隔多年後的一面,仍舊讓他有想逃的沖動。

“畜生!”賀建新沒想到他大老遠跑來,屁股還沒坐熱,賀程三言兩語給他搭出臺好戲,一怒之下,手裏的紫砂壺脫手就飛了出去。

賀程正要躲,有什麽東西擋在他面前,等反應過來,發現壺身連同沈迪伸過來的手一起敲在身後的牆上,碎片裂開,在他手心裏劃了道口子。

血湧出來的瞬間,賀程飛快握住他的手,觸感溫熱,逐漸粘稠,多少年沒有過的感覺,賀程把目光轉向門裏面,語聲冰冷,“出去。”他說。

賀建新指着齊萍:“你說他改好了,就是這樣改的?!”

齊萍要進去拿藥箱,賀建新堵在門口,她急道:“小程你別氣你爸,有話好好說!”

“說什麽?”賀程說,“我喜歡男人你們不知道嗎。”

“不要臉的東西,我沒你這樣的兒子!”賀建新把鑰匙翻出來,扔他臉上。

“你十年前就沒了。”賀程鐵青着臉,不顧沈迪的掙紮,把人拽進了門。

齊萍彎下腰,賀建新罵道:“你還撿什麽,讓他自生自滅去!”

齊萍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聽他的,她把鑰匙撿起來,擦幹淨放回口袋:“你不認我認,反正他是我兒子。”

賀建新一句“你”卡在喉嚨裏,半天說不出話來,賀程在他身後關了門,賀建新跳着腳罵:“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跟個男人過一輩子去!”

賀程的聲音從門裏傳來:“那要他願意,他敢點頭,我下輩子都跟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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