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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帝追随攝政王李晁去了北境,如果戰争結束得快,三個月內能回來,長則一年。但按照北境地理環境惡劣的情況看,半年之內軍隊無法回來。

懷昭寫好了信,可大雪天的,等信送出去只怕也到了陽春三月。

顧燕道:“想寫便寫,猶猶豫豫像什麽樣子。”

懷昭瞪了他一眼。

說來也奇怪,他與顧燕原本只是普通交情,在他被皇帝傳召去禦花園那晚後,顧燕與他的交往便多了起來。

懷昭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在宮裏無依無靠,多個朋友總比一個人孤零零強,顧燕為人坦蕩,性子沉穩,是個值得深交的好友。

信也是顧燕帶他去寄的,懷昭怕那邊收不到信,每隔幾天便寫一封,還催促送信人,當然這一切舉動都是瞞着姬太後和那兩位娘娘。

上官玥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姬太後看得緊,也不準姬文妗動什麽歪心思。姬文妗只好每天在自己宮裏盯着皇帝的畫像自言自語。

姬太後算着日子,等上官玥生産時,皇帝應該就回來了。

三個月後。

懷昭寫了很多封信出去,但從來沒有收到過回信,顧燕安慰他:“軍隊事情那麽多,你寫的信少說也有幾十封了吧?陛下還要打仗,看你的信都看不過來。”

“胡說,陛下肯定有時間。”否則他怎麽會叫自己寫信呢?

懷昭就這樣等啊等,從冬天等到春天,又等到夏天。

攝政王妃誕下了一名世子,整個王府都很高興,懷昭聽說遠在北境的攝政王知道了,高興得不得了,還托人帶話,說他們很快會回來。

自然如此,為什麽皇帝沒有只字片語托人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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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昭不理解。

顧燕又寬慰他:“陛下是一國之君,他要忙的事情肯定比攝政王多。”

攝政王妃生産後一個月,上官玥也生了。因為是頭胎,生了一天一夜,姬太後在殿外等了一天一夜,可産婆卻告訴她生的是個小公主,是醫官診脈有誤。姬太後兩眼一閉暈了過去,最後還是姬文妗差人把她送回去的。

姬文妗跑到上官玥床前,幸災樂禍:“你算計我,可是沒想到被老天算計了,懷了這麽久,居然不是小皇子,你別妄想當皇後了!”

“你——”上官玥生産後十分虛弱,被姬文妗這麽一激怒,直接昏了過去。

皇帝有了小公主,姬太後說公主的名字等皇帝回來再取,懷昭又寫了一封信把這件事告訴皇帝。信寄出去沒幾天,便聽宮人們說王軍要回來了。

軍隊進城的那天,懷昭和顧燕一起去了城門口迎接,可等來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口靈柩。

攝政王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太後宮中,告訴她皇帝戰死在敵軍手上。

姬太後被這個消息刺激再次昏厥,她醒來看到攝政王坐在床邊,卯足勁掄過去一掌:“李晁,你究竟安的什麽心?你害死我唯一的兒子,你是不是早就有了這心思!你答應過我會保護澈兒平安,你的承諾呢?你的承諾是被狗吃了嗎!”

李晁平靜地看着她:“陛下是死在戰場,死在敵軍手上,跟本王沒有關系。”

姬太後拽着他的胳膊:“你對天發誓,你對着李氏列祖列宗發誓,如果你做了,便是人神共憤,不得好死!”

李晁甩開她的手:“太後病糊塗了,什麽話都敢說。”

他換掉了所有伺候的宮女,調來一批新人:“從今日起,你們要照看好皇太後,有任何閃失,本王饒不了你們!”

說是照顧,不如說是囚禁,沒有攝政王的允許,無人敢放太後出來。

先帝只有永康帝一個兒子,除此之外,還有資格當皇帝便是攝政王李晁。

朝堂上為了立新帝的事吵個不停,朝臣們的意思無非就是不滿李晁以這樣的方式當皇帝。

然而李晁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決定:依舊以攝政王的身份輔佐自己的兒子為帝,也就是剛出生的小世子為景州下一任君主。

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如何當皇帝?朝臣們仍然不同意,最後還是上官佐青出來說話:“各位大人,陛下沒有留下皇子便匆匆去了,除了攝政王,你們還有更好的人選?殿下深明大義,沒有争奪皇位,而是輔佐小世子登基,除此之外,你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朝臣們說不出來,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等靈柩下葬後,新帝登基。

事實上這一切,李晁與上官佐青早就商量好,只要上官家支持他,他會保上官玥在宮中平安無事,當個頤養天年的太妃,不用追随永康帝陪葬。他們上官家可以繼續輔佐下一任皇帝,上官佐青成為輔佐君王的三朝元老。

而姬家的運氣就沒有這麽好了,天子駕崩,凡沒有子嗣的妃嫔一律陪葬,姬文妗也不例外。

姬太後因為痛失愛子,每日參湯不離口的喝着,李晁趁機打壓了姬氏一族,尤其是姬太後這一支血脈。

凡是犯了景州律法,因太後庇護沒有得到懲戒的皇親國戚,不是斬首就是發配臨近北境的苦寒地帶,永世為奴。李晁顧念青梅竹馬的舊情,到底還是放了姬太後一命,但姬太後卻從此一病不起。

永康帝的靈柩放在殿中,李晁帶着文武百官朝拜哭喪,大殓後,靈柩下葬。

下葬之事結束,李晁昭告天下,永康帝駕崩,谥號為文穆帝。新帝繼位後,改年號永康為明順。

懷昭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什麽天下缟素、新帝繼位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知道一個真相,不惜任何代價。

“未得傳召不得觐見殿下。”宮人将他攔在門外。

李晁早就知道懷昭會來:“讓他進來。”

懷昭開門見山:“求殿下告知微臣,陛下是怎麽駕崩的?”

“你要本王說就說,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你還以為是永康帝在位的時候嗎?”

懷昭道:“殿下要怎樣才告訴微臣?”

李晁端來一碗藥:“很簡單,你答應把這碗藥喝下去,本王就告訴你,本王說到做到。”

“好,我答應。”

冬日打仗異常艱難困苦,李玹澈帶去的糧草雖然暫時解了燃眉之急,但還要在冰天雪地與敵軍對抗很長一段時間。李玹澈心急如焚,戰争越早結束越好,于是找來李晁商量對策。

上陣殺敵時,原本商量好由李晁帶頭,他中途卻悄然退場,一支利箭對準李玹澈的心髒射去,又快又準,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李玹澈中箭受傷,李晁命人醫治,可軍醫以及賬外的所有士兵都是李晁的人。

軍醫并沒有醫治好李玹澈,反而加重他的傷口潰爛,彌留之際,他質問李晁:“皇叔你為什麽……朕待你不薄!”

解釋再多都已經成定局,李晁道出唯一一句真心話:“澈兒,這皇位原本就該是我的,皇叔教導你、輔佐你這麽多年,現在該你還給我了。”

李玹澈還想說什麽,但他已經沒有力氣發出聲音,嘴唇一張一合,李晁盯着好一會才分辨出他說的是阿昭二字。

李玹澈死在抵達北境的第一個月,懷昭寫的信他都沒有收到,部分信件收到被李晁焚毀,其餘的失蹤在風雪中。

李晁将啞藥灌進懷昭喉嚨:“真是可笑,直到死,他也惦記着你。”

藥很苦,不知道是什麽做的,懷昭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李晁道:“本王是不會讓你把秘密告訴任何人的,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本王留你一條賤命。”

李晁将懷昭送去天牢,挑斷了他的手筋,從此以後他再不能靠畫畫為生。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這個滋味,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懷昭用口型告訴他三個字,李晁覺得正合他意:“好,本王便成全你。”

顧燕回到翰林院,等了懷昭很久也沒等到他回來,最後,還是他到處詢問才知道柳懷昭已經被攝政王打發去了王陵。

顧燕自請出宮,在王陵找到了已經變成廢人的懷昭:“攝政王他也太狠了!”

懷昭什麽也無法告訴顧燕,如果顧燕知道真相,李晁不會放過他。

顧燕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沒能做好陛下交給我的事。”

懷昭疑惑地看着他。

顧燕道出真相:“那日,陛下曾囑咐我,在翰林院對你多加照顧。陛下賞了我不少金銀,但我沒要,我早就看淡了這些。”

一陣冰涼的觸感碰到懷昭手心,他低頭一看,竟是那玫玉佩,可他平日都把這枚玉佩放在卧房,從未示人。

顧燕說:“我早就知道這是陛下的貼身玉佩,我曾在他腰間見過。”

懷昭笑起來,用表情告訴顧燕:謝謝你。他的手使不上力,甚至腕間還在滴血,他握得越緊,血流得越多。

宵禁的時間慢慢逼近,顧燕不能久留,懷昭微笑地向他道別,像那日在城牆目送皇帝離開那樣。

天漸漸黑了,如墨的天空壓了下來,濃稠得讓人感到窒息。王陵彌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懷昭并不害怕。他一步步摸着石壁,走進地陵中,黑暗對他而言已經不可怕了。

走了很長一段路,終于,他摸到了靈柩。

他靠在牆邊,握着帶血的玉佩。

福壽雙全,他終究是沒有福氣,也沒有長壽。

李玹澈曾問他的那個問題,他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答。

從見到陛下的第一眼起,便一直心悅你,愛慕你。

是他膽子太小,不敢跨出那一步,是他辜負了他。

顧燕後來辭官了,原因很簡單,他早就看淡了名利,更喜歡游山玩水的生活。

他來到王陵,不見懷昭的身影。

尋了一圈,最後,顧燕在地陵裏找到他,人已經死去多日,嘴角是帶着笑的。

【後話】

曾有野史記載:李玹澈,字傅然。景州第四位皇帝,谥號文穆帝。在位三年無傑出政績。出兵北境戰死,終年十九。

他一生短暫,然而曾經最讓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屢屢傳出與一畫師行宮闱之事。

這段傳聞一度成為茶坊間百姓的笑柄。有人說這是野史記載,不可信。也有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細節之處無一不明,然而具體已無從考證。

人們口中相傳的這段深宮秘聞,寥寥數語,隐沒在歷史滾滾長河中,再無人知曉。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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