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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拉鈎
沈醉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盅湯推開卧室門,打斷了亞恩的回憶。
雙方視線在空中交彙,薄唇微啓,卻不知要說些什麽。
“先吃點東西吧。”
“謝謝。”
異口同聲使得雙方不由愣住,下一秒又不約而同地相視笑了起來。
陽光之下,他們肆意又放松,暖意在屋子裏緩緩流淌,驅散所有的不安與壓迫。他們都是孤獨的求索者,沿着歷史的痕跡,披着一路的風雪,踏過叢生的荊棘,終于在這裏相會
時間流經億萬光年的距離,現在與曾經有了交錯。從此,他們的命運開始纏綿,直至密不可分。
亞恩酒紅色的頭發松散地紮了個低馬尾,發梢垂在胸前,他看向散發着濃郁香氣的湯有些驚訝,一方面他覺得沈醉不像能洗手作羹湯的蟲,一方面他細細地思索:自己家裏真有食材讓他大顯身手麽?
“你做的?”
沈醉得意地揚起了嘴角,眼眉彎彎,黑色的瞳孔閃着細碎的笑意 “當然!”他對自己的廚藝充滿自信,他上輩子是孤兒,如果不會做飯遲早要餓死在家裏。
只不過.....沈醉想到剛才自己像老鼠一樣翻遍整個廚房,才千辛萬苦地找出幾顆青菜,一碰米,還有一塊他最讨厭的加魯肉。
亞恩的冰箱明明大得不可思議,是沈醉上輩子的夢中情箱,但現實總是像冰箱一般又冰冷,諾大的空間裏除了有幾瓶酸掉牙的營養液,可謂是一幹二淨。
他想過出去買點東西,但摸了摸比臉還幹淨的口袋,又想到自己路癡屬性,這個念頭很快被打消。
“快嘗嘗,我在你家廚房找到這些東西可不容易。你平常都是在軍部吃麽?”沈醉想到了他尤為艱難的覓食過程,不由地撇撇嘴,俊俏的臉上大寫出 “無語”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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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生動的表情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像一塊落在平靜湖面的上的石子,瞬時便能驚起一圈圈漣漪。
沒等亞恩回答,沈醉就開始托着腮自顧自地說道:“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去買點東西吧,我以後給你做飯。”他坐在床沿,上身微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亞恩。
“好。”亞恩臉上依舊是一片風輕雲淡,只有修長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握緊碗的邊緣,身體也悄悄地向沈醉靠近。
他在沈醉一臉的期待下嘗了口湯,加魯肉被炖得很爛,不想食堂般幹硬,青菜的甘甜與肉湯的醇厚很好搭配在一起,暖流撫慰了他好久未進食的胃。
“很棒。”亞恩确實被驚豔到了,鎏金色的眼睛裏仿佛有星辰在閃耀,他擡起頭,看見眼睛瞪的溜圓的沈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像只屯糧的倉鼠,這個比喻在亞恩的腦海中浮現。
聽見亞恩的笑聲,沈醉的笑容也逐漸擴大,眉毛都開始飛揚,他昂首挺胸像個得勝的将軍,“那當然。”他向裏湊了湊,最後直接整個人盤腿坐在了亞恩的旁邊。
“要我說你客廳應該換個巨大軟呼呼的沙發,現在的又硬又涼,灰色也不好看,買個草綠色的最好。”
“好,聽你的。”亞恩一邊喝着湯一邊搭着話,只不過草綠色的沙發麽?亞恩想到了沈醉嵌着各色寶石劍鞘,心裏對沈醉的審美産生了深深的質疑。
聽見亞恩的肯定,沈醉頓時來了精神,他掰着手指頭,一一列舉:
“還要買個地毯,最好是米白色的,與沙發相配。”
“再買點綠色植物放在客廳,生機盎然得心情也會好。”
“然後,我們再去買點擺件,那麽大的櫃子只有你的獎章,感覺孤零零地不好。”
還有.....
沈醉神采飛揚,計劃着家裏的一切,興奮時還會控制不住地拍拍亞恩的大腿,他沒有察覺到亞恩被觸碰時一瞬間的僵硬,繼續自顧自地說着:“亞恩,你說是不是?,我計劃的不錯吧!”
亞恩骨節分明的手握着銀色的勺子,他感覺自己腹部的蟲紋在剛才翻起一片滾燙,又在沈醉的手離開之後慢慢恢複平靜,他沒有在意,也沉浸在了沈醉的暢想裏。
那是一種區別于他前30年的活法,有了眼前這個少年的點綴,一切都不可思議地變得值得期待。
“沒問題,過兩天,我們一起去選。”亞恩的語氣裏少了分死寂多了分希望。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充滿活力的沈醉,心裏暗暗期許:
這樣的日子不要太早結束,最好可以一直伴着他走到生命的盡頭,就算在戰場上狂化,他的屍體伴着雨雪被徹底掩埋,短暫的美好足矣讓他不再懼怕一切未知的寒冷。
“那就這樣說定了!”沈醉握住拳但獨獨将小拇指伸出來勾着,這個手勢在亞恩看來甚至怪異,還未開口詢問,就聽見沈醉先聲說道:
“咱們拉鈎!”
這是地球人用來表示承諾的方式,此時的沈醉想用自己故鄉的習慣與亞恩共同搭建一個未來。
或許有一天,他會鼓起勇氣告訴亞恩:我來自一個不同的地方,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遇見你
“拉鈎?什麽意思?”亞恩疑惑地眨眼,卻依舊模仿出沈醉的手勢。
“這個的意思就是,會一言為定,誰反悔誰是小…星獸!”
“你這是哪裏學來的。”亞恩忍不住發出悶笑,“連小蟲崽子都知道,沒有擔保的承諾永遠做不得數。”
他嘴上很是嫌棄,但他還是勾住沈醉的小拇指
“你可別不信,這個很靈驗的!”沈醉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上半身與亞恩之隔了一只手掌的距離,他清脆的聲音在屋裏回蕩,那是來自遙遠的以前,一切都還是平等和諧的故鄉。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癞皮星獸。”
“最後,蓋個章。”沈醉與亞恩的大姆手指頭相合,一股酥麻的感覺順着這一點點的接觸蔓延至全身,最後整個心間都開始變得滾燙。
“咳咳咳,”沈醉不好意思地假咳,別過臉,掩蓋有些慌亂的表情,所以也錯過了笑得很是燦爛的亞恩。
平複心情,沈醉終于進入了正題,他收起玩笑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地問着,“亞恩,你以後出門都帶上我好不好。”
亞恩看着從嬉皮笑臉到嚴肅認真的沈醉,好像明白了什麽,他仰頭靠在床頭,回避沈醉的眼神,怔怔地說,“昨晚是意外。”
“那下次意外呢?”沈醉锲而不舍地追問。
“或者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沈醉的手握得很緊,圓潤的指甲嵌進手掌,泛起一圈白色。
亞恩低低地嘆息,看着純白的天花板,緩慢地說道,“沈醉因為你失憶了,所以你會覺得這是件天大的事情,其實....”
亞恩頓住,又像被命運的鐐铐徹底壓垮,沒有任何情緒地說着:“很正常,對于雌蟲。”
“很正常?”“沈醉嘴角彎起嘲弄的弧度,“不正常的,亞恩。”
“一切被迫要求接受的不平等,都是不正常的。”沈醉很認真,他想了一晚上,他活了兩輩子,從孤兒讀到了博士,他中二、愛劍如命喜歡說一些異想天開的話,但不代表他認不清現實,看不透人心。
他可以看見亞恩對雄蟲的怨恨,他可以看見亞恩對制度的不滿,他可以透過清冷嚴肅的外表看見那個不屈桀骜的靈魂。
和他一起訓練,一起踏向戰場的亞恩是鮮活明亮的,帶着獨榮譽與驕傲厮殺在光與血之間。但沈醉也能在無人問津的深夜,在漫天星光之下,看見絕望的瞳孔裏最後一絲火焰反複升起又泯滅。
他不想看着雄鷹被困于牢籠,看着英雄被淩遲處死,他的拳頭松開有握緊,最後鼓起所有的勇氣,堵上一切的決絕,盯着亞恩鎏金色的眸子一字一頓地承諾着,像古老傳說中的騎士一樣:
“我的生命歸于你,我可以看出來你不甘于這種畸形的社會。”
“所以如果你要改變它,我願做你手裏最鋒利的劍。”
聽見沈醉的承諾,亞恩啞然,心底的酸澀洶湧地湧向喉嚨,他說不出話,只能用手虛虛地遮蓋雙眼,不想讓沈醉看見他泛紅的眼眶
靜默了好久,亞恩的聲音有些低啞,“沈醉,我沒你想象的那樣強大。要推翻一種制度,付出的不僅是鮮血,更需要孤注一擲的勇氣,堵上畢生的榮耀都未可有一戰的機會”
“但不是不可能,不對麽?”
亞恩看向沈醉,想在那雙幽深神秘的黑色中找到一絲玩笑或者退卻,
但沒有,只有不可置疑的堅定。
亞恩是帝國上将,他在刀光劍影中跋涉,也在魑魅魍魉的算計中存活。他本以為自己的心髒刀槍不入,但此刻,僅一個篤定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讓他潰不成軍。
“沈醉,你真的是帝國的雌蟲麽。”亞恩這一句好像并不是疑問,只是在喃喃自語。
沈醉愣了一下,其實他昨晚也想過要不要全盤托出,但他不知道怎麽開口,畢竟他經歷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他不是蟲子,是人類。
他猶豫着剛想說點什麽,亞恩搶先說道,“無所謂,沈醉就是沈醉。”
他粲然一笑,一瞬間天地都黯然失色。
“所以這回拉鈎麽?”
“當然!”沈醉像最開始一樣,勾起了小拇指。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這回是兩道高低錯落的聲音回蕩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卧室。
【我曾看着日出日落,靜待生命的消彌,我本不信輪回天命,但這一刻我希望虛無也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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