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尾随回家 ...

白瓊一怔, 下意識地追問:“你做錯什麽了?”

語氣裏隐隐帶着哭腔,她用力咬住下唇,不願意在他面前失态。

“那個時候, 我不太懂事, ”原修注視着她, 語氣低沉,“當時不應該……”

白瓊望住他。

原修放開她的肩膀。

“對不起。”他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覺得欠你一句對不起。”

白瓊急急道:“沒有,是我自願的,你沒有對不起我。”

原修回避開她的眼神, 看向身旁斑駁的牆衣, 停頓少許才轉頭回來, 似鼓起勇氣開口:“我很抱歉, 當時不該一時沖動吻你。”

白瓊傻愣。

全身血液從那一秒開始逆流。

曾經她一心一意學習,對男女之情懵然不懂,讓少女情動的那個人,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她如同一粒小小地塵埃, 躲在暗處,偷偷地眷戀着他。

從來沒有想過, 這份感情能夠在某天得到回應。

——直到他拎着棍子破門而入。

平和溫柔如他, 那天卻瘋了一樣地砸門,單槍匹馬闖進來,渾身戾氣, 下手無情。

他為她做過那麽多事,吻她的時候那麽動情,她不相信他會對她沒有感覺。

白瓊仰頭看着他,即便被他閃避開,仍然固執地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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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相信。

她想過一萬種可能,卻獨獨沒想到他會因為吻她而抱歉。

眼淚似乎再也無法抑制,她狼狽地低下頭。

肩上多了一雙大掌。

原修輕嘆,遲疑着重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哭,好不好?”

她胡亂摸了一把眼角,擡起臉卻含着笑意:“沒有啊。”

不是明明已經決定要放下他了嗎?為什麽又要因為遲到的拒絕而流淚?

白瓊強迫自己冷靜,望着他笑說:“我、我都忘了。”她似不忍心欺瞞自己,又故作輕松地補充,“再說,親就親了嘛,親完了再說抱歉,反而有點過分吧?”

原修抿了抿唇,深深望着她,又為自己的道歉而道歉:“抱歉。”

兩人又陷入僵局。

酒吧後門再度被人推開,有人喝醉跑出來大叫,被朋友哄着拖着拉遠。

白瓊平複着心情,轉開話題:“對了,我聽說周洧和成果結婚了?真是沒想到。”

原修沉默了下,語氣稍微輕松:“是。果果很想你,前兩年一直念叨。”

聽他提起成果語氣如此親昵,白瓊心裏面不知作何感想。

她只能說:“是我不好,高中畢業之後就跟大家斷了聯系。”

成果,周洧,魏夢怡,曾經幫助過她的人,都一一斷了聯系。

她其實很想念那一段時光,可卻不敢在輕易碰觸與他相關的所有。

白瓊淺笑着說:“我讀大學的時候認識一個朋友,也很注重防曬,只要出門就要擦防曬霜。我一見她就想起了魏夢怡。”

原修停頓片刻,猜測:“是當初跟你一起參加比賽的那個女生嗎?”

白瓊點點頭。

在這種難得的時刻。她不知道為什麽要談起這種瑣事,可不說這些又能說什麽呢?

兩個人再度沉默。

直到原修的電話響起,是朱昱傑來催,白瓊聽見他說:“放心,她跟我在一起。”

挂了電話,她看見他收起手機,“回去吧。”

她再次失望。

白瓊轉身,不知道以何種心情面對。

兩個人回到卡座,朱昱傑和陳思佳竟然沒有提出異議,四個人又聊了片刻,白瓊終于堅持不下去,選擇起身告辭。

燈光昏暗,陳思佳沒看出她哭過,大大咧咧地挽留:“這麽早就要走嗎?明天不上班咱們多坐一會兒呀?”

“不了。”白瓊勉強笑道,“明天還要開會。”

朱昱傑拉住陳思佳,反說:“白瓊今天才加了班,早點回去休息也對。”他很自然地叫原修,“原修,你當哥哥的不送送人啊?”

白瓊想要拒絕。

這樣的相聚,并不是他想要的。

原修站起來,望着她低聲道:“走吧。”

時光太過無情,帶走了曾經的親密無間。

白瓊仍在坐在他的副駕,除了報出地址外,卻不想再開口多說一句。

她沒有力氣再在他面前僞裝自己。

原修也沒有開口,平穩地駛出停車場,跟着導航很快開到她家的小區。

他緩緩停下車,沒有關掉引擎也沒有提醒。

片刻之後,白瓊才反應過來,仰頭看向窗外:“到了啊。”

“嗯。”他低聲應。

白瓊伸手拉開車門,身旁的人安靜地等待着。

那一剎那,她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腦子很空,心也很空。

可空空蕩蕩之間,卻有一個聲音質問着:就這樣算了嗎?

白瓊的手在車門把手上停留片刻,又猛地将門拉回來。

太過用力,車身隔着問問一晃,發出一記悶響。

原修仍然淡淡的,并不意外。

白瓊轉身問:“你……什麽時候走?”怕他誤會,她又略帶慌亂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還有時間的話,不如再一起吃個飯?今天、今天實在太匆忙了。”

原修看她的目光很溫柔。

“只要你有空,我随時可以。”

白瓊怔了下,疑惑地看向他。

原修側過臉看前路,解釋:“我最近在南興做項目。”

“最近?”

“嗯,嗯有段時間了。”

白瓊心中一陣失望。

有段時間……那他知道她也在這座城市嗎?

是因為早就知道,所以今天見面他才毫不意外?可他要是知道,竟然完全不想見她嗎?

難堪湧上心頭,她無法釋懷。

原修不再開口,靜靜地等待。

白瓊低聲道別,推門下車。心裏生出怨怼,讓她一路頭也不回地跑回家。

車裏的男人在身後遠遠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将車停到一邊。

心髒快速跳動着,像是努力制造血液,讓他重新溫暖。

男人的長指挑開置物盒,從中翻出煙盒。

混雜着引擎聲,原修坐在車裏抽完一支煙,終于勉強從重逢的震動中平靜下來。

經歷了如此激蕩的一夜,白瓊幾乎睜眼到天明。

這幾年裏,失眠越來越頻繁地困擾她,有時她甚至懷念大學那一段忙于打工的苦日子,雖然很累,但勞累有助于睡眠。

天快亮時,她迷迷糊糊地進入淺眠,沒多久就被手機震醒,是一個陌生號碼。

白瓊瞬間清醒,接通卻發現是成果,對方很激動,又是笑又是哭一直怪她沒良心。

她也跟着流淚,笑着約好放假一定見面。

挂了電話,她在床上躺了半天,可除此之外,手機風平浪靜。

淚水順着眼角流下,無聲陷入被褥。

騙子,還說随時可以,可到最後他甚至沒有索要她的聯系方式。

這個騙子!

又勉強眯了半天,白瓊打了個車去公司開會。

臨近年中,公司各項任務面臨對标,部門之間明争暗鬥,各個派系唇槍舌劍,聽得白瓊頭昏腦漲。

出了會議室,手機上已經有7個未接。一看,全是沈敏的來電,她看得頭疼,一邊擡手摁太陽穴,一邊回撥過去。

電話立刻被接通,沈敏的态度非常不好:“白瓊,你怎麽不接電話啊,你要急死媽媽嗎?”

“剛才在開會。”難得沈敏如此擔憂她,白瓊不由放緩語氣,“怎麽這會兒急着找我?”

“周六還開什麽會?讓不讓人休息!”沈敏不高興。

白瓊略覺受寵若驚,順着解釋:“最近比較忙。”

她原以為沈敏多少會關心兩句,誰知電話裏的話鋒一轉,直接道:“白瓊,鴻鴻的感冒一直不好,我聽人說香港那邊有特效藥,你趕緊去買了給我們寄回來。”

白瓊微頓,問:“去醫院看過了嗎?醫生怎麽說的?”

“去了,還去了市三院,醫生就說是感冒,開了藥也不見好,一直咳一直咳。”沈敏急道,“小孩子的身體那麽嬌弱,再咳下去轉成肺炎了可怎麽辦呀。”

“是什麽藥?”白瓊不太放心,“藥房裏能買的都是非處方藥,這種能救急治病嗎?”

“當然能了!是隔壁徐阿姨推薦的,她就給她的孫女買的這個!”沈敏很不滿意,“白瓊你怎麽回事,鴻鴻生病你怎麽一點不着急?還是一直問問問,你是不是不願意花錢買藥?”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而下,白瓊愣住,握着手機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她沉默片刻,反問道:“從白琮上學到結婚生子,我哪一次沒出錢?你一定要說這種話來傷我心嗎?”

電話裏的人一時語塞,半天沒有回話,白瓊直接掐斷。

手機又響,在掌心裏震動。

白瓊深吸一口氣,接起來,沉默以對。

那邊的已經委頓下去:“瓊瓊,媽媽不是這個意思……”沈敏的語氣裏帶着哭腔,“你是沒看到,鴻鴻一直咳嗽,小臉咳得通紅,他還那麽小,話都不會說,難受得直哭,你看了你也不忍心的。”

白瓊站在走廊盡頭,伸手撐在落地窗邊的欄杆上。

“瓊瓊?”沈敏等不及,生怕女兒不聽,“你聽見媽媽說話了嗎?”

白瓊疲倦地應:“你把藥發到我手機上,我找人買。”

“哎,哎,我馬上就發給你。”

她收了線,站在原處沒有動,只覺得頭痛難耐。

緩了片刻,白瓊走回辦公室。手機提示她收到幾張微信圖片,她看了一眼,轉發給相熟的代購,請人幫買。

那邊很委婉地表明最近人工漲價,不準備單獨幫她代買藥品,白瓊二話沒說,直接多轉了一倍的代購費。

那邊收了錢爽快改口,第二天就人肉給她帶回來,發了快遞。

周末白瓊還有應酬,她畫了一個淡妝,打車去郊區接人。

白瓊畢業的那一年是難得的牛市,連宿管大媽都把棺材本投入股市,沒兩年市場萎靡,證券公司的生意不好做,跟她同一屆進來的人被裁的被裁,辭職的辭職。

那時她剛買了房子,生怕被裁,斷了經濟來源,終日惶惶,上班格外勤勉。

這份刻苦被頂頭的陳經理看在眼裏。後來,陳經理變成了陳總,白瓊也跟着一路高升。

她到了陳總的別墅,主動上了駕駛座,兩個人一起去參加一個飯局。

車上,陳總提起之前有朋友詢問個人理財的事情,白瓊想起是朱昱傑,見她說話神情之間不像知道朱昱傑與自己的淵源,也不主動提及,只是說:“Alfred他……”

“哎,中國人說什麽英文名字,”陳總打斷她,“是那小子讓你這麽叫的?”

白瓊搖搖頭,順從地改口:“朱先生主要是想咨詢海外投資,這一塊不是我的專長,怕耽誤他的事情,所以推薦了海外部的易姐跟他聯系。”

白瓊還算謹慎,知道這是上司再給自己開小竈,她自認能力有限,又不敢拂了好意,于是推薦陳總的另一位心腹接手。

陳總笑呵呵地,卻說:“你這個人吶,就是太膽小了。不是專長怎麽了,哪有人一來就是專家的?萬事開頭難,多做坐幾次不就順了?”

白瓊點頭受教。

陳總又說:“你別看他年輕,這小子很有兩把刷子,家裏也很有背景。”提到家庭背景,陳總像是打卡了話匣子,先說跟朱昱傑的媽媽是大學同學,一直看着這孩子長大,算得上是知根知底,又一一介紹人家父母的工作。

白瓊聽了半天,總算是回過神來,小心地反問:“您不會是想把朱先生介紹給我吧?”

“诶,年輕人,交個朋友嘛。”陳總模棱兩可,“你一個女孩子在外地打拼,我知道是什麽滋味,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白瓊覺得荒謬,心裏卻劃過一片暖流。

一路到了飯店,這種場合免不了要喝酒,白瓊趁着停車的功夫,從包裏找出護肝片趕緊咽下。

進包廂的時候,客人還沒有到齊,白瓊之前聽到陳總的提過,這次的主客大有來頭,拿下了今年的業績指标就不用發愁。

過了約定時間,對方姍姍來遲。

白瓊站起來招呼,誰知卻看見原修跟在那人身後,她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原修看到她也很意外。

兩人心照不宣,各自落座。

應酬場上的各種規則早已熟悉,白瓊刻意忽略席上那人的影響,只顧替上司擋酒。一頓飯下來,她飯沒吃兩口,人已經喝得滿臉通紅。

散席之後,陳總先送她回家。白瓊謝絕了陳總送她上樓的好意,陳總并不客氣,吩咐代駕離開。

白瓊在原處站了一會,讓夜裏的風吹散酒氣。

身後停下一輛車,駕駛座上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徑自走過來架住她,沉聲命令:“上車。”

她頭疼得厲害,被他半扶半摟進門。她腦子還算清醒,指着一旁說:“解酒丸,在那邊抽屜裏。”

原修抱她躺上沙發,沉默着轉身去找藥。

過了一會兒,他沒出聲,白瓊半撐起自己,看見他正端詳那盒保嬰寧,鼻音很濃:“是給我侄兒的。”

原修回過身:“你侄兒?”

“我弟弟的孩子,剛兩歲。”白瓊問,“是不是沒找到?”

“找到了。”他把保嬰寧放下,轉身去廚房給她倒水。

這間房子雖然面積不大,但是最早的一批精裝修房,用材用工都過硬,廚房裏裝有一套直飲水。原修彎腰在櫥櫃裏找出一個馬克杯,接了先接了半杯水出去,連同藥片一起遞給她。

白瓊伸手接過杯子愣了下,擡眸看他。

那個杯子,是當年她從原家帶走的,他幫她挑的那一只。從江南到南興。從大學到如今,一直陪在她手邊。

白瓊捧着水杯,笑容有些虛浮:“這個杯子還是你選的,還好是陶瓷的,這麽多年用下來桃心的圖案都沒什麽磨損。”

他點一點頭,卻說:“我去幫你燒點熱水。”

白瓊頓住,手垂放在膝頭,輕聲回應:“好。”

他轉身重新進了廚房。

白瓊擁着抱枕,一片無語。

廚房裏,原修彎腰從櫃子裏找出一只小鍋。

水龍頭嘩啦作聲,原修雙手撐在流理臺邊。

白瓊平時一定沒有在家開火,廚房設施嶄新而幹淨。她甚至不怎麽喝熱水,因為原修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熱水壺。

胸口悶悶的,他不知道,她就是這樣在過日子。

池裏,水流漫出,原修回神,伸手關掉龍頭,把小鍋放上爐盤。

他轉身出去,看見她歪坐着發呆,一腔火氣終是被壓抑住。

“難受?”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腰端詳她的神情,“要不要吐出來?”

白瓊搖搖頭,這點酒量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你怎麽會在?”她聲音困頓,“這就是你的項目嗎?”

“今天只是私人幫忙,我的事有點複雜。”他坐在懸坐在沙發邊,平靜地問,“這種場合很多嗎?”

“以前多,現在還好。”

“都需要喝這麽多酒?”

大約是他臉上的憐憫太明顯,白瓊笑了下:“賺錢嘛,難免有應酬。”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錢這個字眼在兩人之間太過敏感,她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他是否知情,又是否知道自己毫不知情。

可要是認真計較起來,她寧願原修認為她是為了錢,而不是被媽媽出賣。

自尊心讓她回避這個問題,潛意識地不願提及自家的不好之處。

白瓊打起精神,胡亂換了個話題:“對了,我都有侄兒了,周洧他們生孩子了嗎?我侄兒看起來挺秀氣的,大家都說他不像我弟弟,比較像我。”

“怎麽會像你。”原修笑了下。

“不是說外甥像舅嗎?可能侄兒也比較像姑姑吧。”

原修又笑,可笑容忽然僵在嘴角。

白瓊見他神情錯愕,主動問:“怎麽了?”

沉默半晌,原修語氣遲疑着開口:“抱歉,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白瓊點頭。

“你弟弟……你弟弟比你小幾歲?”

白瓊沒想到他會關心白琮,詫異了下:“3歲。”

“他……我是說你們長得像嗎?”

“不太像。”白瓊說。

原修頓了下,“是不是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

“嗯。”白瓊笑笑,她歪了下頭,“我長得像我媽,性格像我爸爸,他跟我是反過來的。”

原修的臉色更加古怪,“反過來?”

“也不是完全反過來。”她解釋,“我弟弟長得跟我爸爸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性格跟兩個人都不太像。他挺內向的。”

白瓊嘆了口氣,想起車禍之前,白琮其實也有過開朗的一面,但之後卻徹底沉默下去。

姐弟倆的關系說不上親密,但總歸是親人。

最終原諒沈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白琮。

她始終記得那年暑假,白琮悄悄讓她趕緊走,不要再回來。那個當下白瓊很受傷,以為弟弟是遷怒自己,可事後才明白,那是他的一片好意。

他很善良,不願意因為自己去傷害姐姐。

白瓊想起小時候撒嬌讓她幫忙寫作業的白琮,再想起車禍後他躺在床上痛苦而絕望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認,在那種時候,沈敏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看着兒子就這樣被毀了一輩子。

後來無數次,白瓊問自己,要是當初她對一切知情,她會不會同意去江南。

答案很明顯。

要真的靠獻血就能換回白琮的平穩生活,她為什麽不願意?

白瓊漸漸釋然。

身邊的男人呆坐不語。

她深呼吸,不再願被家庭舊事影響情緒。正想開玩笑換個話題,廚房裏發出開水撲鍋的聲音,她奇怪,啞聲問:“你在煮東西嗎?”

原修如夢初醒,起身去廚房關火。

片刻後,他回來。

原修終于克制不住,質問脫口而出——

“他怎麽會是你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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