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浮光

第12章 第十章浮光

唐之葉回的早，宿舍只有她一個人在。

收拾好一切，唐之葉坐在桌子前，拿出《莊子》，《人間世》篇夾着那張紙條。

她盯着紙條看了許久。深深的嘆氣，然後又把紙條夾回去。

現在是 2021 年八月末，九月上旬新生入學，軍訓後接近十月，十月初需要換屆招新——她會順理成章的成為下一任負責人之一，因為這整個組織，是她一手完成重組的。

把她推上來的直屬領導是個開明的人，在上一任負責人明确說清當時的部長們沒有人可以勝任負責人後，領導考慮一番決定直接推年級小的學生上來，參與各項活動和日常事務，然後繼任負責人，完成重組。

唐之葉就是當時被推上去的三人之一。這意味着，她仍然需要保持 2021 年那種學生工作和個人學習兩邊抓的狀态。

還有段時間，可以好好想想怎麽辦。

唐之葉仰躺在椅子上，疲憊感掃走了些。

“學長，有吃晚飯的計劃嗎？”

莫佑祁把洗完的床單挂好後發現唐之葉十幾分鐘之前給他發了信息：“我的肚子說，他有。”

“【笑哭】西門的餐廳好像開了，要一起嘗下這個學期他們有什麽特色菜嗎？”

實習的後半個月裏，莫佑祁見到了很多次和之前不一樣的唐之葉，現在已經對她會主動提些什麽沒那麽吃驚了：“好呀，現在嗎？我去你宿舍樓下找你吧。”

“學長現在方便的話就現在？”

“方便，等我。”

西門餐廳有很多種飯菜，唐之葉點了麻辣燙，莫佑祁點了鐵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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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之葉在莫佑祁付款之前搶在他前面付了帳。

“這頓我請，實習的時候學長照顧我，我還沒好好的說聲謝謝呢。”唐之葉笑着跟莫佑祁解釋。

莫佑祁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也沒幫到你什麽，總不能看見你每天累的不行裝作沒看見吧。”

“可是，學長出手了，就已經是在幫我了。”唐之葉的眼神堅定，莫佑祁反倒不好再說什麽。

取餐之後找好了位置，莫佑祁在旁邊茶飲店點了兩杯半糖去冰的檸檬綠茶。

“和你搭檔很開心，請你喝飲料不拒絕吧？”

“這是我最常點的果茶哦。”唐之葉舉起杯子碰杯似的和莫佑祁的杯子一撞，“慶祝我們的實習快樂結束！”

“慶祝我們的實習快樂結束！”

兩個人又聊些實習時候的事情。帶班時遇到的年輕學生們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們給唐之葉和莫佑祁留下很多快樂的回憶，不斷成為聊天的話題。

後來的時間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唐之葉會給莫佑祁分享自己最近被驚豔到的歌，莫佑祁會分享給唐之葉自己最近吃到的味道不錯的食物……

突然有一天，莫佑祁在微信上問唐之葉：“葉子，你覺得，人為什麽活着？”

“我覺得呢，是因為一種羁絆。”唐之葉發完這句話頓了一會，“我們無法選擇出生，所以在沒有自我意識的時候，生與死完全不由我們決定。當我們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識之後，這種意識尚未健全，開始認識父母親人，喜歡的玩具，喜歡的食物。自我意識逐漸健全之後呢，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是與許多關心自己的人有關的，這個時候雖能決定自己生死，但因與父母、親人等的羁絆，使我們決定生死時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感受，反倒很大程度的影響到了我們是否選擇死去。有時候會覺得，所謂死亡的勇敢，不過是自己放棄了這種羁絆，對于親人的羁絆、對于自己喜愛的一切的羁絆。”

十幾分鐘過去，莫佑祁沒有回複，唐之葉忍不住問他：“你還好嗎？”

人在忙碌或者精神沒有受到沖擊的情況下很少會問活着的原因這種問題，唐之葉心裏産生一絲不安：莫佑祁怎麽了？

又過了一會，莫佑祁回複唐之葉很簡單的一句話：“沒事，突然想到而已。”

唐之葉松了口氣，仍舊有些不放心：“有事的話可以找我哦，我一直都在。”

莫佑祁回她：“【乖巧點頭】”

莫佑祁有事，很大的事。

他一半左右的愉悅感來自于精神愉悅，當他發生精神危機時，整個人會陷入一種無時無刻不受控制的低落心情。

就像一個在斑斓世界生活二十多年的人突然失去光明，一個熱愛音樂的人突然只能依靠骨傳導感受旋律，一個喜歡旅行的人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雙腿失去知覺。

能夠活下去，也能通過各種方式再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然而在他徹底想開之前，不論怎樣，都不會再從那些事物上感受到快樂。

莫佑祁在與他心愛的歷史共情時，突然間産生了精神危機——究竟為何要追溯這些歷史，作為人文內容，究竟還有什麽意義值得去研究。

他在網上瘋狂的搜索問題的答案，但未得到能讓他走出哪怕是一絲疑問的答案，這種質疑逐步從懷疑意義蔓延到他自身——他懷疑自己傾盡一生，是否能窺探到哪怕一角的歷史。

再進一步，便是開始思考為什麽活着。

他感覺自己到自己對于這個答案的迫切，在各種搜索的同時也問向了唐之葉。

“叮。”微信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唐之葉，發來一個鏈接，一首歌——《浮光（The History）》。

“要戴上耳機，七十分貝，大約是手機音量的一半左右哦。”

莫佑祁按照唐之葉說的，拿出降噪耳機，将自己封閉在一個安靜的環境裏。

點開鏈接。

“我的想象力不豐富，但有一個特點，如果哪一首音樂帶給我精神上的愉悅，我的腦海裏就會出現一個跳舞的姑娘。聽到這首的時候，我的腦海裏是一個穿着漢服的姑娘，站在故宮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周圍有很多很多的中國鼓，鼓手們擊打着節奏，空曠的廣場裏回響着鼓聲，雄渾而遙遠。有仙鶴在空中盤旋。姑娘自由的旋轉，将長袖随着動作甩出……鼓點密集時，她旋轉的更快，好像時間并不是勻速前進的，而是變速，在熱烈時如舞蹈起躍，悲壯時如少女俯身……。我不知道這樣出于意識的表達你能理解多少。我想說，天地廣闊，有時聽到這首歌我也會想到空曠的峽谷，瀑布奔流。這些都是精神性的內容，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我們都是在嘗試揭開那些無邊無際的東西的一角的人。在那些內容面前，即便是這幾十年的一生，也渺小的充滿諷刺。然而，我們敢以渺小之身直面磅礴，已然是值得感念了。”

莫佑祁看完唐之葉的這段話，又一次點開了那個鏈接。

有那麽幾個旋律，似乎是寫在他心上的。

是呢，從我決定與歷史共情，我便知道自己渺小如微塵，只能在陽光的照耀下得以映射x瞳孔。若是入無人之境，便只能做漫長時間裏灑落在桌上灰塵的分子。如我站在巍峨太和殿前廣場中，只能是漫長洪流裏看不見的存在，是峽谷瀑布激蕩聲中的一個短暫音調。

而我，并不會因此便放棄憧憬他們。

“葉子，我似乎知道你在說什麽了。”莫佑祁摘下耳機，打給唐之葉。

“那就好，早點休息，腦袋需要修養哦。”

挂掉電話後唐之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跟莫佑祁朝夕相處的一段時間裏，她發現莫佑祁平時溫柔，自信，處理事情成熟，顯然是受過非常好的教育，信念堅定且穩定的向着自己的目标。

這樣的人往往更重視精神性的內容，他們當時的來往都是十分現實的事情，唐之葉沒有機會接觸到他的精神世界。

莫佑祁今夜的反應，加上他最近偶爾會提起自己在看一些先秦歷史，畢業論文想從先秦歷史中出題目，唐之葉的直覺告訴她——宏大的歷史沖擊到了他。

如果是 2021 年的唐之葉，她大概是想不到這層。而 2023 年的唐之葉面臨過和現在的莫佑祁一樣的問題——需要大量閱讀相關書籍，準備論文。

2023 的唐之葉在接觸一些文獻後，被先人哲思沖擊——如海浪擊打海岸一樣有力。

作為哲學大類的學生，課堂大部分是以了解和全面為主，某些部分設定更深一些的思考引導，如同一把石子随意撒向沙面，會砸出坑洞，但不會太深。人被沖擊某些觀念，因只是淺淺沖擊而不會造成很大影響。畢業論文要抓住一個方向深挖，把所有石子不斷砸向同一個小沙坑，沙坑會越來越深——換成人便是某一個原有觀念不斷被沖擊。

希望能幫到他吧。

唐之葉睡前回想莫佑祁的事情時只剩下這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