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我喜歡他
第52章 …我喜歡他
“嗯?”胡悠卻還理所當然一般反問,“你胡兄有多浪,你不知道?”
易晗峥一愣,思緒幾轉,面上逐漸浮上一層不可置信:“你……”
瞧他回轉過意,胡悠笑笑:“我尋思好些日子了,反正宮主瞅着是個不近女色的,說不準真能讓我讨個巧……”
“不行。”易晗峥直截了當截斷他話。他太過了解胡悠風流浪蕩的往事,不知何時已情緒微沉。無怪他總覺得方才氣氛有何處不對,合着胡悠是把撩漂亮姑娘那一套拿出來掰扯。該說這人不懼挑戰還是別的什麽……不,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無法想象,也不想,亦或不願想象季鳴霄牽扯這種事情。
“什麽行不行的,我哪不明白你意思呢?”在這事上胡悠輕佻慣了,仍歡脫道,“也就你不懂情情愛愛,把自己悶着像個木頭。”
“不,你不明白。”易晗峥跟他倔道,“你不能……”
話說一半他卻戛然止了話音。不能什麽呢?胡悠說的是實話,他并非不了解胡悠其人,過往也非是不理解胡悠人生得意須盡歡的做派,自能輕易聯想胡悠的打算。但擱在現在,他就是要說個不行,至于為什麽不行,仔細想了想,他卻難以為自己作出辯解。
瞧易晗峥說不出個所以然,胡悠更覺得好笑:“你莫不是怕我應付不來?”他自己也點頭道,“我承認我沒幾分把握,卻不是全無信心。可這種事情不就試試?實在不行我也不敢強來嘛!”
“誰怕你應付不來了?”易晗峥煩躁又郁悶地抓抓腦袋,默然片刻作着緩解,不假思索勸道,“此事不成。胡兄好歹多思量一番,他可是浔淵宮的宮主,你怎能于他這般不敬?”
“不是,你這個說法……”胡悠面色古怪一瞬,不知緣何別了別眼神,扯着微卷發絲嘟囔道,“搞得好像我要霸王硬上弓似的,我不說了實在不成就不強來嘛?連試都不敢試,我哪有這麽慫……”
他眼神一錯間,不經意與易晗峥對上視線,那一刻不偏不倚,正正面對其中明明白白寫着的不信。扯了扯嘴角,他也是無奈萬分,認命嘆了口氣,一捂臉感慨:“行吧,兄弟懂我。”
“……”易晗峥翻了翻眼,一時無語,拖着胡悠手臂要拽他走,“說了此事不成,想玩露水情緣找紅鵲樓的小倌去。胡兄今晚喝了不少,我送你一同回去罷!”
“哎你給我松手,”胡悠扒拉着桌子與他抗衡,頑強發聲道,“我真沒打算強來!我不敢啊我!”
眼角餘光瞥見其他桌旁人好奇飄過視線,易晗峥在捂他嘴與掰他手指之間選了後者,信口胡謅着:“喝高了就別胡說八道,桌子也不能當榻睡的。”
“怎得?!你綁架我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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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叫綁架?賴你神志不清,管我什麽關系?”
争執之下,邊上小二瞅着都滿頭冒汗,生怕這二人一言不合就掀翻桌子打起來,正鼓起勇氣欲要上前勸說一二,忽聽得扒桌那人告饒道:“別拽了別拽了,我走就是,你可松手罷!”
小二心裏暗暗松了口氣,見扒桌那人坐正身來,嘴裏嘟嘟囔囔地邊抱怨邊整理衣裳,似注意着他存在,眼皮子掀了掀向他瞟過一眼,繼而猶猶豫豫地移開眼,手擱唇邊,應是同方才要将他扛出去的威脅者小聲說了幾句什麽。
話落就見威脅者似是驚駭又難以置信,眼睛瞪得都趨近滾圓,而扒桌者則一臉安詳,大抵認命,老老實實從袖裏取出來個應是小瓷瓶的東西,就着威脅者接過小瓷瓶的空隙與人對上一眼,那一眼八成覺出心虛,忙擺擺手攆着人,很快轉回臉去。
“?”眼見威脅者步履匆匆離去,徒留扒桌者一人翹腿拄臉悶坐在桌前,旁觀小二就不明白了,這兩人到底說了什麽?那遞出去的又究竟是個什麽小瓶子啊?
——
易晗峥把小瓷瓶塞進衣袋,站在季鳴霄屋前,說不清自己是慌張還是緊張。
得了屋內人回應,他輕輕推了門扉,正闖進滿室黑暗。他定了定神,鎖定黑暗中于桌後坐着的身影,緩步進屋後,猶豫一下,他随手點了燭臺上的蠟。
屋內便只一盞如豆孤燈,燭火跳躍于燈芯之上,盡力供給光明。
他目睹眼裏,腦中忽而想起一言,道是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于眼下竟是适配得很。他一時說不上什麽心情,又想起自己跑來為了什麽,幾分不自然落了落眼簾,輕聲問:“大人怎得不點燈?”
“嗯?”似是剛聽出話裏聲線不對,季鳴霄仰頭看他一眼,微怔出聲,“你代他過來?”
“是。”
季鳴霄得了答複,适才想起易晗峥進屋時問了他什麽。他撐起一手扶在額前,微有困倦:“沒來得及點。”
“……”易晗峥一時未接話。燭火幽微,他仍能看清季鳴霄面上淺淺淡淡的緋,于昏暗的環境中不由而然顯出幾分暧昧感。
他不說話,季鳴霄稍作思考便問他:“胡家主話裏像瞞了事,現今你代他過來,到底想說什麽?”
易晗峥默默移開視線,扯過一旁的椅子坐了,不答反問:“我觀大人狀态,可是多飲了酒身體不适?”
季鳴霄未承認,只道:“應是無礙。”
“是麽……”易晗峥小小應了聲,眼簾半落,低垂視線看燭火映照下的桌上物什投下黯淡倒影。話音微頓,他開口:“虧得我念及明日正事不好耽擱,特意為大人帶解酒藥過來。”
他的語氣不顯分毫異常,季鳴霄自然不疑有他,卻當真沒料到他有這般的體貼心思。
沉默一下,季鳴霄道:“你放着罷,我待會用。”
話間他不可控地察覺撐在額前的手臂似搖搖欲墜,他微微閉目,只當自己又要如過往醉酒一般睡昏過去,嘴上轉了話意:“若無要事你便回去吧。”
“……”易晗峥默了一瞬,擡目看他,眼神幽幽,再出口的語氣低低悶悶,“現在沒有嚴正凱,亦沒有其他有心人,大人不必總趕着我走罷?”
“還留着作甚?”季鳴霄擡手輕按眉心,覺得昏沉稍去便想了想,“伏魔塔一事本就擺脫不去,嚴正凱雖先行将浔淵宮卷入,卻也無可厚非,你不必太過介懷。”
他故作平靜落回手。說來奇怪,頭腦昏沉裏似還夾着絲絲熱意,緩緩攀上,讓人覺着難捱。
“我不曾介懷嚴正凱。”
耳邊聽易晗峥一口否認,鳴霄瞥他一眼,直接點明着問:“你之前還要與他互相為難,是為何?”
易晗峥張了張口,思索着,啞然說不出話來。
是為何?他還當真不曾細想。現在考慮一下,或許他就是看不得季鳴霄随他一同,被迫跟一衆人妥協——哪怕大義在先。也或許,他就是氣悶季鳴霄與嚴正凱等人相見一派和氣,卻要同自己拉開間隔。
說出口來就有點好笑,幼稚得甚至牽強。行罷……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鬧什麽別扭?像是一和季鳴霄扯上關系,他就容易邁入一個迷區,理智思考也得不出明确答案。
這種經歷過往像也體驗過,好像是……易晗峥順着回想起什麽,思緒驟然一斷。
上次……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是考慮喜歡是什麽定義的時候。同樣一想到季鳴霄就沒了頭緒。
好奇怪,他也不知為什麽只有牽扯季鳴霄才會如此。他兀自發散思維,突而一個想法躍躍欲試往外冒了頭——或許這就是獨一無二?
想法莫名冒出,叫他一瞬愕然,甚至覺得……難以置信,怎麽會這樣的?忽覺得心裏發慌,他心跳緩緩加快,手心都冒了汗。
應當……不會這樣的。他說服自己一般,在心中反複默念,卻不由自主地小心飄移了視線,生怕被季鳴霄察覺自己異常心緒。
視線甫一聚焦,思緒猝爾一斷。那一瞬間易晗峥想,他還不如不去看,那樣便能逐漸平複自己心情,再要思考什麽,也能更加理性自如。
在易晗峥印象裏,季鳴霄過往向來是淡然自若的,他不跟人發火,也不會因什麽事就萬分喜悅,情緒不會擅自激動失常,故而易晗峥少在他面上見過平淡以外的神情。
可現在卻違反過往常規,易晗峥見得季鳴霄面上微微的紅,眼睑半垂,長睫順着投下陰影,眸中神情難窺,整體卻是隐忍又克制。也不知有意無意,他一手攥于衣領,指尖隐隐發了顫,其後與黑衣形成鮮明對比的雪白脖頸上,喉結正巧上下滾動一下。竟是難得一見的……脆弱感……因俗欲而跌落凡塵,陷入不堪處境。
易晗峥默默看着未出一言,心裏像有什麽蠢蠢欲動。大抵是想試探自己本心,他未忤逆心願轉開眼去,內心已然陷入一片茫然。
腦海裏有什麽呼之欲出,越來越通透……
想來,與季鳴霄相關之事,哪管去日悠久,他從不曾忘卻。他初到浔淵宮那會,季鳴霄雖從不管他,偶爾閑來無事,卻會駐足遠處靜靜觀望。每當這時,蘇歲祺就會奇他今日怎會格外奮發圖強。而稍往後的時日,運氣好了還能聽季鳴霄誇他一句——他暗地裏就會為此高興整整一天。
再後來他離了浔淵宮。他沒家沒得早,早在心底将浔淵宮認作第二個家。
一人出門在外,有友相伴,卻仍會惦念。于無人之時,他就會取了當年新歲節季鳴霄贈予他的那面平平無奇的樸素面具。是排解思念還是睹物思人亦或其他,他從來沒刻意思考。
百無聊賴把玩那面具時,他不自禁笑出聲來,心道真奇了怪了,自他成為探星樓樓主,總有各路修者凡人想與他交好,送他各種稀罕玩意。可他看來看去,怎麽就偏偏喜歡這麽個小玩意?
再再後來,到了現在。
他向來不是堅強的人,最怕別人給他點好後再無情抽手。因此,他不輕易接受旁人的好,也從不輕信。但……季鳴霄不一樣,像是打小就有什麽根植入心,他接受的容易,相信的也容易。時間久了,他再容不得季鳴霄與他隔閡,表面也不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沒把握好度,就與季鳴霄的距離越來越遠。
只有季鳴霄不一樣的。只有,是只有,只有季鳴霄……于他不同,獨一無二,非他不可,是命中注定,是……喜歡!
他的不安不再怪異,只因他無法容忍心向之人與自己有隔膜。至于他心裏那點蠢蠢欲動,亦因此而不再奇怪——他想,那大概是不加掩飾的妄念。
他心神一瞬通透,看懂許多。思緒紛亂冗雜,情緒波動起伏。終是,一片恍然。
他說服了自己。
他意識到,他向來都受季鳴霄某種獨特氣質的吸引,難以自拔的程度,引他移不開眼。就這麽多日子下去,越看越長久,越久越心動,心動便生情,情深不肯移。
還意識到,季鳴霄于他而言不止是道标,是模範,還是天上遙遙不可及的清月。可他現今卻想将清月擁至胸懷,代他心上最赤誠熱烈的心頭血。他竟是不知不覺間,就将季鳴霄揣在了心尖上。
火焰燃燒燈芯芯節,傳來一聲輕微響聲,卻于此刻稍稍炸耳。燭火亦随之跳躍。易晗峥于搖晃一瞬的燭光中輕輕出聲:“大人,你猜猜……我當年與你同游浔州城,向冰燈述了什麽願?”
季鳴霄此刻神識趨近恍惚,驀地聽他問話,斜了一雙略有迷蒙的杏眸看他,從嗓子眼裏輕輕疑出一聲:“什麽?”
易晗峥不閃不避對上他視線,緩緩道:“我當時想了好久,最終所述不為私己,只願大人得償所願。”
話畢,他見季鳴霄像是愣了一瞬,許是覺得他所言太過突兀。
“大人又可知……浔淵峰東西兩側階梯,我為何獨愛走東邊那條?”易晗峥沉沉笑出聲,忽覺出對自己的無奈,無奈他許久以來真如胡悠所說一般,活像個木頭。
“因為只有東邊才經得過大人窗前。”他開了口,眼見季鳴霄似迷茫又似訝異,他再出口的語氣不自覺間輕柔,“真是這樣的,自打我發現後,再往石階梯走的時候,我就喜歡悄悄往大人屋內瞥上一眼,好巧不巧,有次未來得及收眼,還與您撞個正着。”
“我那時看不分明,現在卻知曉緣由。”他頓了頓,輕緩念出聲,“多年傾仰,原是悸動。”
“大人……”他眼神不移,認認真真的,“你或許會不信,但我說的都是實話,尤其我喜歡你這一點,更做不得假。”
“真的,我喜歡你啊,大人……”
随着此話一出,他見季鳴霄本較為圓潤的眼睛更是驚得趨近滾圓,叫他本有些惴惴不安般雜亂的心跳不可思議平緩放慢——原因無他,瞧瞧吧,看上去還有人比他更慌呢。
“你……?”良久,季鳴霄似是好容易緩過神來,怔愣出了聲。
“我?”易晗峥眨巴眨巴晶亮的眼睛,探明自己心意,再将心中所想逐一表明,全不作假……奇異的體驗,他心裏幾乎可說雀躍了,一時之間好奇又期盼季鳴霄的回應,饒有興致回問。
等了半晌未等來,屋內氣氛一時沉寂。
頭腦一片混亂,季鳴霄張口欲言,偏生思緒雜亂無章,心頭情緒複雜無比,扯都扯不分明,便不知該從何說起。但也或許……他并不願細想這個問題?
最終季鳴霄輕輕一嘆,只閉了閉眼,深感無力同易晗峥道一句:“你給我出去。”
“……”
“啊……”易晗峥愣住了。他心裏本是熾熱的情緒,聽聞此言,倏而就覺逐漸平息冷卻,仿若被季鳴霄用冰塊直接封了個透心涼。他不明白,怎會什麽回應都未得到,就直接被驅趕出屋了呢?他現在的心理,幾乎可說是有點委屈。
一時之間手足無措,怔愣褪去,易晗峥整個人慌了一慌——仔細回憶一下,或許是他方才太着急了,沒想到要循序漸進呢?
可是無論如何,喜歡就是喜歡,既已知曉自己喜歡了,又是為什麽可以直接言棄呢?
是他不願。慌亂其後迅速掩蓋而過的情緒,是逆反不服。
想來還是怪他太年輕,過往從未切身體味“情”一字,現在一遇上了,竟害得他不知如何才好了。
就過往而言,他平日其實算得理性冷靜,可今夜卻不太相同,一碰上自己喜歡之人,立時陷入茫然,迷途于思維怪圈之中跳不出去。該說是年輕氣盛,甫一覺察自己心意,他就懷着滿心歡喜,迫不及待與心上人分享,甚至害自己有點沖動。
既是沖動,其實不算好事,可偏偏他一番剖心剖腹的獨白,只得了季鳴霄無情的驅逐……若出去了,是就此離去當此事不複存在,還是日後均是遠離與驅逐?他不知道。促成這般結局是因為什麽,他亦不明晰。說白了,他就是不服不甘心,心裏像有什麽推動着他去逆反。
思緒幾轉間,他不由緩緩抿緊了唇線,心中某種情緒翻騰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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