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有你在,我不怕

第78章 有你在,我不怕

前兩日,最重要的事情已處理差不多,易晗峥便又被差了出去,随林宇生等人巡查浔州城內外。

浔州城一如既往平和安寧,卻無人放松警惕,全當暴風雨前的平靜。

是夜,星光璀璨,蟬鳴聲聲。

浔淵宮外門地界連日換班值守,已成慣例。由于可見度等因素,夜晚的偵查受到不小制約。唯恐幹擾同伴對環境的判斷,衆弟子行走動作間,聲響幾不可聞。

“這是……?”忽聽一角傳來某弟子驚疑不定的低語聲。

衆弟子立時警覺,紛紛轉頭回望。

那位弟子盤坐在地,他的身前,一方水缸口大的鏡面覆在草面之上。那鏡子異常古怪,整體通透明淨,非但無法映照,還如空氣一般,叫人一眼看穿到底。現下,鏡中唯有一團濃黑墨色,在其中暈染開來。

那鏡子本用作偵查,可若修行過相關術法,未嘗不可借水或鏡面傳訊。幾名弟子對了對視線,當即有一人上前問詢。

星月光輝籠罩下,鏡中墨色四散游移,漸成幾行擁擠小字。

“什麽?!”僅是首行小字,便叫兩人心底驟然生寒,手腳隐隐冰涼。

——烏罪攜人洶洶來襲,已鎖定目标,為七城中的……汸城。

——

蘇歲祺接到消息後,急急趕來彙報:“不久前從汸城傳來消息,說是汸城傳送陣……不,封禁陣法捕捉到了魔修烏罪,汸城內的水月門和江雨門第一時間差出人手,前往鎮壓,目前正與烏罪等魔修發生激戰。”

汸城……此城區位處浔州西南,恰為七個擁有大型傳送陣的城區之一。

“汸城?”季鳴霄面色凝重,不用多思索就問,“咎通何在?”

蘇歲祺回道:“咎通并未現身,但是,我們的人目前無法确定咎通是否仍在暗處等候時機。”

“是嗎……”季鳴霄微蹙眉,低聲道,“既然這樣,我不能擅離浔淵宮,蘇師兄差人援助汸城。”

蘇歲祺自然認同,急急轉身之際,瞥見牆邊站了許久的易晗峥:“晗峥偏于輔助,随宮主留守浔淵宮內罷。”

易晗峥正要應聲,突地,屋門被人猛的從外推開,門外一人一手按在門框,口中大喘粗氣,面色驚惶,語氣帶顫,分外急切道:“宮主,大師兄,汸城……汸城讓我去吧!”

屋內幾人循聲望去,來人竟是林宇生。

“你慌什麽?”易晗峥詫異不解。

林宇生未答話,氣息未緩便大步邁入屋,顫巍巍扯住蘇歲祺的衣袖,目含熱切的懇求:“大師兄……此行、此行只加我一個人……”

蘇歲祺輕輕一嘆,轉了眼去。

易晗峥默默旁觀許久,腦海中一線思緒疾閃,那一瞬間,他驀然驚覺——汸城……那不是林宇生的弟弟,林宇安修行門派的所在城區嗎?!

他面上表情微微變化,可算知曉林宇生的驚惶源自何處。

見蘇歲祺不發一言,林宇生索性撒了手,急促上前兩步。

“宮主……”他拔高了嘶啞的聲嗓,“你讓我領人去啊!”

季鳴霄瞥他一眼:“蘇師兄現在就去差人,對付烏罪等上古魔修不可掉以輕心。林宇生留下,不許去。”

林宇生瞪圓了通紅雙眼,似是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不免氣急。他緊咬牙關,扭身就要往門外去。

“……”太沖動,他這般,壞的怕是不止他一人事。季鳴霄安靜看他背影,心裏即刻做下決斷——既是如此,只能把人強行攔下。

還不待他動手,蘇歲祺與易晗峥二人已一左一右扯住了人。

易晗峥話音沉下:“說了不讓你去,你也聽兩句勸。”

林宇生眸中燃起灼灼的洶湧怒火:“我怎就不能去了?!我今日非去不可!!”

蘇歲祺搖搖頭,見林宇生站在原地未動,松了手來,去旁邊接收外門弟子傳來的信息。

易晗峥堅持拉住林宇生,斂了眉,恨鐵不成鋼一般責他:“你這般心态,真自信到覺得自己能上戰場?”

“我哪不能?!”林宇生怒目圓睜,反手拽了他的衣領,啞聲低吼,“你懂什麽……若還當我是兄弟,就莫要攔我!”末了,他單臂狠力一振,要從易晗峥手底下掙出。

他情緒失常,力道分毫不下以往。易晗峥艱難按住他:“跟攔不攔你不是一回事,你好歹想想,你一人……”

“我叫你放手啊!!”林宇生猝然截斷他話,攥于他領口的手一松,就是一下不收斂力道的重拳砸在他肩頭,“你自己是個沒血親的野種……還妄想叫別人随你一樣不成?!”他熱淚滾滾而下,渾身都發着顫,眸中哀痛與驚懼不去。

“……你說什麽?”易晗峥愣住了,他張了張口,少許才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野種。”

他的腦海一瞬空白,思緒全向漩渦一般的過往倒流……

他是多少年沒被這樣叫過了?猶記多年以前,他一對爹娘一個風流成性,一個随外商私奔遠行,凡是嘴碎一點的,免不得要以耐人尋味的眼神瞅着他,胡亂揣度他這個小少爺的來頭——搞不好是不知哪來的野種呢?如此也無怪他爹從不管他,娘親懶得要他。

于是那會,他最怕別人那麽叫自己,就仿佛他們叫的次數多了,此事就真成了真。直到再後來他來到浔淵宮……他以為他早已擺脫這個名號的陰影了的。

不知不覺間,易晗峥面上的神情陰晴不定。有些東西,是他的錯嗎?是他想要的嗎?

別人以惡意待他,他就得報複回去,委婉也好,直接也好,重心着于報複二字就好——這是他幼時就學會的生存法則。

直到他散了拳頭,蹲身拽過林宇生衣領,順着方向叫人昂起頭來,卻……望進林宇生眼裏的悲切與凄楚,與一抹沉痛的悔意。

“……”倏而,易晗峥眸中的涼意消退了。他落低了眼簾。過往與當下,他有傷也有痛,無非新傷與舊痛。何必互相傷害呢?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意氣用事乃是常事,斤斤計較才是大忌。

沉默半晌,易晗峥低聲道:“無論攔你還是揍你,全因我當你是兄弟。”話音落下,他沒有再管林宇生的回應,撒了手,就地站起。

說來,方才他就察覺一道視線注視自己,擱着以往,他定要心情愉快地看回去,或許還會順着問詢一句什麽。可這會……他有點說不上什麽心情,薄唇微抿,別開臉去。

“……”季鳴霄索性也移了眼,轉而看向仍坐地上怔神掉淚的林宇生,語氣淡淡着威脅,“冷靜了就起來。如果再敢胡鬧,我幫你冷靜。”

林宇生安靜着,終是撐手從地上爬起,大抵真是冷靜了,他再沒鬧過一句。

蘇歲祺早已領人離開,室內的沉默不知維持了多久,這時又有負責傳訊的弟子過來。傳訊弟子甫一進屋,就敏銳察覺屋內氣氛不對。他有那麽一瞬猶豫不決,在門口駐足片刻。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領命而來,進屋行過一禮,才迫聲道:“宮主,新的訊息傳來了。”

“大師兄等人已經趕去,可怪就怪在,那幫魔修此次毫不戀戰,一見援兵到來,便要拍拍屁股走人,純像溜着我們玩。”

“然後是那特殊的暗靈根魔修烏罪,他說,這次不過是個挑釁,他們遵循魔神咎通的意志,勢要一點點鏟平浔州州域。”

又是挑釁?季鳴霄眸光一閃,待拂平了思緒,他問:“汸城內人手損傷如何?”

耳畔聽了這句問詢,林宇生猛然轉了頭看傳訊弟子,像是迫切至極,等他的答話。

傳訊弟子不明就裏,瞥了他一眼,這才繼續道:“魔修此行來勢洶洶,以烏罪打頭陣探路,一衆魔修緊跟襲城,負責汸城城防的水月門與江雨門率先與其交戰。”

“此次魔修總數幾乎與平城一戰持平,以人海戰術,率先殺了兩門派一個措手不及。随後,駐城的浔淵宮弟子分散兩隊進行支援,一隊往城內傳送陣,一隊往汸城城防。”

“城防處戰況逐漸穩定,人手損失先多後少。而傳送陣處,烏罪戰力極其悍猛,勢不可擋,短時間內就将封禁陣法打破,改變束手就擒的局面,甫一脫出便強力反撲,借助自身獨特能力,瘋狂隐匿偷襲,造成正修人手死傷無數。”

“所幸入夜後百姓多在房屋休憩,死者人數合起來約摸二百左右,傷者人數暫不确定。現在,大師兄等人正在汸城做後續處理工作……”

“等等!”

傳訊弟子的話音突兀被一聲呼喊打斷。他疑惑不解,頓了話頭,總歸還是轉頭往聲源看去。

“那……”林宇生面上似是期許,又似是拒絕地糾結問出口,“死者名單可有整合?”

傳訊弟子搖了搖頭:“汸城方面尚未來得及整合。”

林宇生抿緊唇線,一言不發,轉身大步出了屋子。

既是戰事終了,林宇生想去便去罷。

屋內兩人心下清明,易晗峥垂眸低首站于一旁,并未再制止他。

傳訊弟子卻是不明所以的,眼神來回看了看屋內僅餘的兩人。

季鳴霄亦由着林宇生出了屋,指尖輕叩一下桌面:“繼續說。”

“是,回宮主的話。”傳訊弟子從疑惑中回神,“經此一戰,大師兄等人認為,對付烏罪不可差遣過多人手。”

“烏罪破除封禁陣法後,依靠隐匿藏于黑暗之中,人越多,越有利于他發揮能力、攪合得全場一片混亂。最終,正修尋他不得,反倒于無知無覺中被他下了殺手……”

過了些時候,傳訊弟子将消息講清,行禮退出屋子。

屋內寂靜片刻,易晗峥率先打破沉默:“烏罪早先拉攏的勢力,八成不止彤州城賭坊,不然這次的襲擊,魔修人數對不上。”

“是這樣。”季鳴霄瞥他一眼,見他面色如常,至于實際如何,季鳴霄也不想猜測。

收回視線後,季鳴霄道:“在烏罪和彤州城賭坊事後,各州早已四處搜查咎通及其餘魔修窩藏點,可惜一無所獲。”

易晗峥道:“咎通此次并未現身,也不知是不是還在老巢裏昏睡。”

“他不可能醒着。”季鳴霄篤定道,“咎通成魔的代價是弑殺,以他的殺性,他不可能不親自前往汸城。”

易晗峥大致數了數日子,思忖道:“距離伏魔塔倒塌應是十五日左右,咎通竟還未緩過神……由此可見,魔神的心魔對本體幹擾實是嚴重至極。”

沉默片刻,季鳴霄道:“這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不錯,”易晗峥道,“好就好在他沒法天天來攪合,壞就壞在他緩過來後的反撲定是相當強力。”

“關鍵在于,我們并不明晰咎通的藏身之處到底在何處,從烏罪等人亦是完全循不到蹤跡,否則趁着咎通沉睡,直接甕中捉鼈倒是輕松至極。”

季鳴霄道:“此事各州還在細查,不過,咎通身為魔神,手段超然,找不到的可能性極大。”

“着急不來。”易晗峥想了一會,才道,“還有一個問題,烏罪的挑釁……大人怎麽想?”

季鳴霄語氣沉重道:“烏罪時隔十五日突然挑釁,我不覺得僅是為了召集魔修和休養生息。”

“我也不覺得。”易晗峥道,“我更傾向于,他在替咎通給我們下戰書。”

季鳴霄認同:“是他的風格。”

易晗峥道:“現在已能确定魔修,或者說咎通的初步目的,是要對浔州下手。”

季鳴霄不覺得意外:“站在咎通的角度,當然要把最不好對付的優先處理掉。”

“……”易晗峥沉默着看他半晌,別開眼去,低聲輕喃,“大人,保護好自己……”

“自然。”

易晗峥本想再說些什麽,可最終只是抿了抿唇,把話又咽了回去。

其實他想說自己很怕。可他又很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于是就連怕,他都是羞于出口的。或者換言之,他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呢?

轉念,他憶及三年前與季鳴霄一同迎戰懷子木,那時他亦是無能為力,可仰起頭,他就看得見季鳴霄堅定不移的身影。

于是,他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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