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
裹着黑色橡膠地電話線從櫃子拉到床邊, 尚文宮曲起一條腿坐在床上,咽下口中火辣辣的酒水,氣焰中帶着絲慶幸, “我他爹還以為是老頭子打到這兒來了。”
随後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倚在疊高的靠枕上,繞着電話線打趣道, “大晚上打電話給我,還打到花慈樓來, 您這是有多大的事非得今晚找我?”
電話對面的人說了什麽,尚文宮騰坐直了,吓的小春手腕一抖, 差點碰落了電話機。
“你沒事吧白六!大晚上打電話給我就為了問這破爛事!你自己不會去查嗎?”
尚文宮沒形象破口大罵, 嘴裏罵罵咧咧譴責白雲溪沒人性的行為, 手卻撫摸着小春白淨的側臉以作安撫, 拿開聽筒低聲道,“又沒跟你發脾氣,你抖什麽?”
小春長的明眸皓齒, 從下軟乎乎看人時眼裏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淺色卷曲的頭發乖順的搭在額前, 面對尚文宮的安慰彎了彎唇。
哪怕是聲音說的再小,依舊傳到了白雲溪耳朵裏,擡高了點聲音,“尚小姐見多識廣,可比我調查來的快多了。”
明知道白雲溪的恭維不過是為了得到消息,但尚文宮聽着就是心裏頭舒坦。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轉瞬間喜笑顏開。
嘚瑟道,“項鴻寶這人除卻我之前和你說他倒賣宮裏出來的東西外, 他還有個愛好就是聽戲,喜歡誰的戲就想法子給人請家裏頭搭臺唱,不過啊……”
白雲溪靜靜地聽着,指尖夾着地香煙自顧自燃燒。
“不過啊他在梨園的名聲可不太好,據說這死太監心裏變态,自個沒了男人那玩意兒,就把手往更底層的人伸,反正錢到位啥人都有。”
白雲溪問,“還有嗎?”
尚文宮玩着小春白嫩的耳垂,眼神幽幽,“我知道的也就那麽多,還是打聽買貨時人順嘴說的,誰沒事幹去了解個太監的喜好,吃飽了撐的吧。”
來了興致,追問道,“你怎麽突然打聽他來了,難不成項鴻寶對那誰感興趣了?”
白雲溪揚裝聽不出她幸災樂禍的語氣,淡淡道t,“聽說今天尚老爺子因為你曠工而發了脾氣,躲外頭不是長久之計,躲花慈樓裏更不是,祠堂跪個半天老爺子也就消氣了……”
尚文宮連忙出聲制止,“說你的事呢,怎麽扯上我了。”
小春在聽見項鴻寶名字時微不可查的顫了下,房裏的老式電話機并不隔音,他垂下眼眸安靜聽着談話,輕輕拽了下尚文宮的手,“項鴻寶我聽過他一些事跡。”
“你聽過?”尚文宮問。
同樣白雲溪也聽見了小春的聲音。
也對,小春這群人混跡魚龍混雜的場所,知道的消息自然也雜,項鴻寶愛混的便是底層。
“坐上來。”尚文宮拎着小春胳膊拉人坐到了床上,聽筒遞給他由他拿着,手掌揉着人單薄的後背道,“你同白六說吧。”
對面的人是白家六小姐,哪怕是整日在樓裏的小春也明白白家在北平的地位。
如今白雲溪主動詢問起項鴻寶的事,定然是惹到她了,小春不想錯過這個能報複的好機會。
緊張在背後溫暖的安撫下逐漸平靜,小春緩緩開口道,“我有個兒時的玩伴……”
小春并非是北平人,因各地軍閥動蕩摩擦,跟随家人向下遷徙到了北平,路上父母遇山匪死了,小春茍且跑了出來,游蕩時被同要前往北平的一戶人家收留。
那戶人家有個愛戲的兒子叫元良,這個年代想要學戲要麽被家裏買進戲院子,要麽給錢拜師學習。
元良家中貧困連個拜師禮都送不出去,小春便時常陪着他去梨園偷偷看別人如何練功。
元良是個極有天賦得孩子,光是偷摸着學竟是讓他學出了七八分像來。
他最喜歡的就是拉着小春在老舊的胡同裏演上一段,未變聲的男孩子嗓子敞亮,聲聲回蕩在胡同內,可就是這樣招來橫禍。
被路過的項鴻寶聽見了,忽悠元良能資助他唱戲,還能帶他去戲樓裏聽名角的戲,元良聽着暈乎乎答應了,乖乖地跟着項鴻寶走了。
回憶起往事,小春眼泛驚恐,嘴唇白的毫無血色,捏着聽筒的手攥的骨節凸起,“我追不上黃包車,只能跑遍北平大小戲院子,最後找到了項鴻寶的家……”
聲音帶上連綿恨意,“我隔着牆聽見了元良地叫喊,我爬上牆頭看見,看見了元良光着身子被綁在院裏的柱子上,項鴻寶在拿鞭子抽他。”
尚文宮眉頭死死擰着,難得柔情的讓快要破碎的人靠在自己懷中,捏着後頸問道,“後來呢?”
“我去喊了人,但已經晚了。元良精神上出現了問題,項鴻寶用錢閉嘴,他們就帶着元良離開北平養病去了。”
小春下唇咬出血絲,濕漉漉的睫毛黏在一起,肩膀卸了力氣靠着尚文宮,嗚咽聲壓在喉間。
他沒說自己為何會留在北平,又為何會出現在花慈樓內,或許是自責未能救出元良,亦或者在動蕩的時代自保已是困難,更何況要帶着兩個孩子。
“我知道了。”白雲溪聲音一如既往平靜,将燃到煙蒂的香煙摁在煙灰缸中。
這一覺季南書睡的非常不好,夢到了白雲溪冷冰冰同他說鈴铛不扔掉就要他離開白宅。
他嘗試了許多種扔的法子,但鈴铛總是會出現在身邊,夢裏的他急得快要哭了,望着越走越遠的白雲溪,驟然驚醒。
一摸後背沁着細密汗珠,再看窗外刺目的陽光,恍然回到人間。
還好是夢,還好一切不是真的。
一扭頭鈴铛還躺在地毯上,季南書抽來紙巾一點點往镂空的洞裏塞,把裏頭鈴铛珠牢牢固定住。
這下不響了。
下樓時白雲溪已經在餐廳坐着看早報,桂年熱情沖他打招呼,俏皮地眨了眨眼,“季先生先坐着,早飯馬上就好。”
季南書覺得桂年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只能把疑惑壓在心裏。
在他夢裏折騰一晚上地人此刻坐在眼跟前,季南書倒是心虛不自在起來,藏在長袍內側口袋裏的鈴铛半點不敢拿出來,就怕跟夢裏似的趕他離開。
白雲溪看報紙的正面,季南書就看反面。看不懂字但能看明白上面印的圖案,奇怪道,“圖片上的不是吳公館嗎?”
今日北平各大報社争相報道的內容成了吳清瀾,她大張旗鼓的送人去白宅可謂是北平人盡皆知,而白雲溪這邊同樣左右嚷嚷着回了貴重的禮回去,一來一回的較量可不得吸引人注意。
吳二在看見白家家仆送來的精雕三足金蟾先一愣,随後發現金蟾撅着嘴巴不含銅錢立馬明白了白六其中含義,氣得當場撂了臉色,要不是徐秋水攔着,怕能當場哄人出去。
不含銅錢的三足金蟾吸財,說好聽些的是送她個有寓意的擺件,但吳二明白白雲溪可沒什麽好心眼,這是在變相的嘲笑她窮呢。
偏偏這人讀了滿肚子墨水,罵人還得拐個彎才能想明白,又是氣又拿她無可奈何。
季南書只知道白雲溪讓人回了禮去,卻不想回禮有這番含義,這要是用來諷刺自己,怕是他還樂颠樂颠把東西擺上呢。
白宅的早點精致,一個個用巴掌大得小蒸籠擺盤端上來,光是看着就有食欲。
在這兒吃了幾頓好的,季南書覺得嘴巴要吃挑剔了。
昨晚飯是園裏頭吃的,大鍋菜吃的季南書難以下咽,特別是一群人圍着幾個裝菜的鐵盆來回夾着,更是讓他沒了吃東西的心思,草草幾口墊了肚子就算完事。
再次深刻體會到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何種滋味了。要是哪天六小姐對他沒了興趣,季南書難以想象回歸從前的日子就是何等煎熬。
吃的差不多了,季南書放下筷子安靜坐着,他喜歡看白雲溪吃東西,還是頭一次知道有人能吃東西都那麽好看。
大概是視線太過于直白,白雲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跟着放下了勺子擦了嘴。
季南書慌忙移開視線,“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沒有。”白雲溪接過桂年遞來個窄木盒子,推到了季南書面前。
“給我的?”季南書又驚又喜,但少年很快拉攏下臉來,愁苦地看向白雲溪,搖頭道,“您給我的太多了,昨晚沒來得及跟您感謝,那套戲服是梅先生的吧,太貴重了。”
“祖母是梅先生的戲迷,梅先生離世後我托人拍來了這套行頭,留在我這兒不過是存放在箱子裏積灰,倒不如讓它回歸梨園。”白雲溪看出他的顧慮,“祖母知道這事,你若是覺得貴重,就想辦法讓自己配得上這套戲服。”
三兩句話撩撥起季南書骨子裏不服輸得勁,說他什麽都可以,唯獨不能說他唱戲不行,熊熊燃燒起來的鬥志,全然忘記剛才要同白雲溪推辭些什麽。
白雲溪勾了下唇,手指點着木盒子道,“不打開看看?”
木盒子內用絨布包裹着個物件,季南書好奇取了出來,是塊色澤溫潤的平安玉扣。他分不出玉的好壞來,只覺得顏色極好看,摸着觸感升溫,忍不住把玩起來。
白雲溪道,“往後這個做壓襟。”
繩子從玉中間孔洞穿過綁住,結上還串着顆金珠子,季南書嘀咕道,“金玉良緣。”
聯想到什麽季南書耳廓微紅,不推辭地系上盤口,本就長的如玉般靈動漂亮,如今胸前又挂着塊寶玉,平添了嬌貴。
戴着美玉回戲院,季南書總想着去人面前晃悠一圈,等着問他哪裏來地好玉,再裝作不情不願的炫耀番是六小姐給的東西。
他算是明白為何話本裏那些後宅男人喜歡炫耀家主賞賜的東西,現在的他巴不得坐在戲院門口,拉一個人告訴他一聲這是六小姐送的東西,寓意金玉良緣。
高興歸高興,季南書沒忘記兜裏還揣着燙手鈴铛,白雲溪不喜歡的東西他斷然不會留下,自去了後院找到督促皮猴子們練功的班主。
皮猴子們一瞧見他一哄而散,跑得真跟猴子似的手腳并用。
“今天回來的早,呦!”班主注意到季南書胸前的玉扣,“六小姐送的,價值不菲吧。”
“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錢,早上吃飯時就給我了。”季南書帶上些憨态,摸出塞得亂七八糟模樣的鈴铛遞給班主,“這個我不能要,你拿去還給那人吧。”
班主不傻,離開前季南書還喜歡不得了,指定是白六說了些什麽。納悶怎麽白六沒生氣還送了他成色那麽好的玉,不免高看了眼季南書拿捏人的手段。
自然是不會傻到接下燙手山芋,擺手道,“t人送你的東西,自然是要你去還了。”
季南書想了想也是,畢竟對方是自己的戲迷,親手送還表達歉意,算得上誠懇了。
只是班主說項鴻寶會來聽戲,可季南書一連等了好幾天都沒見到人來,只能把鈴铛放抽屜裏存着,等哪天有機會看見了再還了。
一輛綠皮火車轟隆隆吐着煙霧駛入火車站,上頭下來位提着箱子打扮幹練的女人,摘下快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環顧四周,招手喚了報童來買了份報紙。
報紙側邊的專欄內還留着白家包戲院的時間,視線停在了白雲溪三字上,緩緩勾了下唇。
“可算是來了,我可是等的快睡着了。”白林楠抽了她手中報紙,随意瞥了眼便疊起來夾在了胳膊下,繞着手中車鑰匙,“你是要先去見我妹妹,還是先去落榻酒店?”
閻莺戴回墨鏡,“為顯誠意,先拜山頭。”
季南書不明白一覺睡醒長褂怎麽變成了西裝,穿倒是會穿,別別扭扭穿上後對着鏡中的人看了又看,捂着臉哪哪覺得不對勁,還是桂年上來催促他才慢吞吞跟着下樓。
見到白雲溪更是臉紅的要滴血,平日裏身姿矯健的人,這時候走起路來同手同腳,局促不安來到白雲溪跟前,捏着衣服下擺扭捏道,“您怎麽讓我穿西裝了?”
經典大地複古棕色西服襯的少年皮膚白皙剔透,修身的馬甲緊緊收着窄瘦腰肢,西裝褲包裹着筆直修長的長腿,腳上蹬着複古牛皮色的布洛克皮鞋,含着水霧的眼眸帶着懵懂,俨然一副留學歸來的小少爺。
白雲溪視線停頓了片刻才移開,“跟上次長袍一起做的,不過西裝要麻煩些,昨天才送過來。”
其實季南書想詢問他穿這樣奇不奇怪,這還是他第一次穿西裝,平日裏都看那些洋人和講究人穿這衣裳,定制做一套價格不菲,而且他一個唱戲的也用不着。
到舌尖的話沒敢問出來,應該不難看的吧,心裏小小琢磨了下便坐了下來。
吃飯時餐桌上很安靜,白雲溪擡眸看了眼乖巧捧着碗吃的季南書,舉手投足間比剛來時要規矩不少,微長的頭發柔順貼在脖頸,低垂眼眸專心填飽肚子。
“今日戲園歇一日,待會教你認字。”白雲溪道。
“好,好的。”季南書小倉鼠般鼓着一側面頰,眼中是藏不住的開心。
前幾天白雲溪答應教他認字後就沒下文了,季南書明白她要掌管整個白家和旗下産業,每日忙的只能在餐桌上見一面,便沒再提起。
能認字自然是開心的,更何況是白雲溪親自教她,敢問北平誰能有此殊榮讓六小姐教呢。
開心完後季南書反應過來,她是如何知道今日園內休息一天。
每月戲班都會放一天的假,給他們休息喘口氣。難不成不是忘記了要教他識字這事,而是擔心他太過于勞累?
季南書壓着快控制住不住揚起的笑意,悄咪咪看了白雲溪一眼,心口甜絲絲跟吃了蜜一般。
一樓靠院子的地方開了一扇大窗,望過去能欣賞到院中精心布置過的造景,每一處皆是能工巧匠絕倫構建。
他們便在窗下的紅木如意紋方桌上習字,筆墨紙硯擺滿,季南書腰背坐直捏着筆杆,吸飽墨水的毛筆懸停在宣紙上遲遲無法下筆。
白雲溪半環住他為其糾正握筆姿勢,帶着他的手在紙上行雲流水,“別怕,照着寫就好。”
懷中人如蚊般應了聲,白雲溪這才低下頭看他,耳後薄薄的一層皮膚紅的看不出原本膚色,故作淡定地抿唇露出嘴邊小小梨渦,一本正經盯着紙上的字,表情極其認真。
白雲溪輕笑聲,“看出什麽來了嗎?”
靠的近,白雲溪身上幽幽茉莉花香将他包圍容納,別說認字了,還記得呼吸就已經是做足了心理準備。
下意識地搖頭後立馬回神,垂在桌下的手擰了擰大腿,疼痛回過神來後才有心思去看宣紙上的字。
戲園內會認字得寥寥無幾,裏頭多是父母賣進來或者班主順道撿回來的孤兒,給口飯吃,留個容身之地就已經是大恩大德。
在亂世不死已是幸運,哪裏敢奢求其他。
季南書眨了眨眼睛,越看越熟悉,驟然驚喜扭過頭,“是我的名字,季南書。”
兩人視線直直撞上,近到鼻尖差點碰着鼻尖,少年眼底帶着水汽,卻藏不住歡喜的情緒。
清澈的瞳仁中倒映着白雲溪面孔,精準捕捉到她一閃而過的詫異,才驚覺距離靠的有多近,連忙後退一屁股歪下了凳子,墨汁星星點點灑在側臉。
季南書支支吾吾撐地爬起,眼神閃躲不敢看白雲溪,慢吞吞坐回椅子上。
“臉上有墨水。”白雲溪道。
“哦,好。”季南書胡亂抹着臉,不一會未幹透的墨汁暈染了半張臉,黑裏透着紅,紅上蓋着黑。
傻乎乎的樣子逗樂了白雲溪,“去洗個臉。”
季南書慌亂跳開視線,又忍不住挪回來記住白雲溪笑時的模樣。
她可真好看,怪不得有那麽多想要攀附。不為了權和勢,光清冷的氣質和嬌好的面容,總是有令人攀登征服的欲/望。
前仆後繼,手段用盡,哪怕只抵死纏綿一晚也是值得的。
窗下季南書認真完成白雲溪教給他的任務,對照白雲溪的字,一筆一畫認真書寫自己名字。洗幹淨的臉又恢複了白嫩,眉宇間還殘存着最後絲稚氣。
窗外正對着棵石榴樹,繁茂的枝葉抽出萌芽。陽光斜照進來,漂浮的塵埃肉眼可見。
坐在不遠處搖椅中的白雲溪薄毯蓋在腿上,翻閱着譯文,豆綠旗袍清新宜人,長發松散編攏于一側,沒有華貴的珠寶裝飾,卻依舊貴氣襲人。
桂年步履匆匆進來,也沒避諱着季南書在,說道,“五小姐帶着人來了。”
白雲溪走到他身後俯下身子,鬓邊垂下的碎發輕撓着他側臉,“寫的不錯。”
季南書還未能給出反應,人便抽身,只聽她道,“你就在這兒先寫着,有什麽需要吩咐桂年就好。”
透過窗子看見白林楠帶了個臉生的女人進來,內外隔着屏風,季南書瞧不見她們在客廳談論些什麽,想來白林楠帶來的人就是上次說的,要來北平開高檔俱樂部的上海人。
桂年問,“季先生要不要吃些什麽?廚房做的杏仁豆腐不錯,您嘗嘗?”
季南書收回視線,搖頭道,“我得完成六小姐留下的任務,先不吃了。”
桂年沒離開就站在旁邊陪着,季南書知道大概是白雲溪的意思,寫着寫着心思逐漸飄去了外頭,好奇同人談事的白雲溪是什麽模樣。
會和他說話時那樣溫溫柔柔的嗎?白林楠帶來的人靠譜嗎?高檔俱樂部會是什麽模樣呢?
客廳內白林楠親自給雙方倒了茶水,作為中間人主動介紹道,“這位是閻莺,我之前同你說過的,剛下火車就趕來見你了。”
閻莺禮貌點頭,連衣裙外套着幹練的女士西裝,墨鏡随手挂在了領口,腕間的大表盤快蓋住了手腕。
“在上海就聽過您的名頭,終于能來北平見到了,起初林楠跟我說我還不相信。”閻莺不多做客套的從手箱中拿出文件遞給白雲溪,“我知道您時間寶貴,這是我來時整理好的資料,裏頭有我在上海參股的俱樂部內部照片和日常收支,能提供大致參考。”
白雲溪靠在真皮沙發上,仔細地翻開她帶來的資料,俱樂部的日常維持除卻人工費外,還有高昂的酒水費、各類器具的維護等,零零碎碎加起來每日是比不小的費用。
夾雜在其中的照片時間拍攝在幾天前,将俱樂部內外場所拍了下來,白雲溪看的速度不快,卻沒人敢催促和說話,期間白林楠和閻莺眼神交流了幾次。
白雲溪手指停頓在一張照片上,問,“閻小姐還打算在樓上開設包廂?”
“包廂是高消費場所,專門給些上層人士使用。您比我清楚,有錢人總喜歡搞些特殊化。”閻莺不敢坐的太靠近白雲溪,只能探着身子抽出兩張照片,“包廂分為兩種,一種是提供賭桌,一種是提供休息的地方。”
閻莺說的隐晦,白雲溪卻是明白了其中意思,交織雜糅在一起的事總共就那麽幾件,能賺取高昂報酬的事也就那麽些。
白雲溪收起東西裝回文件袋中,莞爾一笑,“閻小姐有看中的地方嗎?”
“實不相瞞,我雖不是第一次來北平,但對北平的了解肯定沒有六小姐多。”閻莺一聽便知道有戲,乘勝追擊道,“今晚訂了六國飯店位置,還請六小t姐賞臉。”
白林楠打趣,“六國飯店可不好訂位置,那我可得作陪,借光蹭口晚飯。”
三月中旬氣候驟然升溫,臨近中午太陽高高懸挂,曬的草木低垂腦袋,引入白宅的潺潺流水帶來絲清涼慰藉。
出了靜溪院,閻莺呼出一口氣,後知後覺發現貼着的衣裳被汗水沁濕,扯了扯嘴角,“你妹妹看起來可不是凡人。”
白林楠閃過一瞬輕蔑,很快恢複正常,笑道,“不然怎麽能讓她掌管白家呢,連我也得看她臉色辦事。”
都是道上的老狐貍,閻莺瞄了她眼,笑而不語。
習字的少年漫不經心下巴抵着毛筆發呆,神思不知道跟着哪位仙人神游九霄去了,待到回神注意到客人離開,慌張準備練字時,頭頂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看來季先生更喜歡作畫。”
季南書才發現,出神時墨汁滴在了宣紙上,拖拖拉拉成一條線,恍如彎曲的枝丫。
騰一下紅臉無地自容,六小姐好心教識字,自己卻在這兒亂走神,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實在不應該。
季南書不敢擡頭,低聲道歉道,“對不起。”
從白雲溪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少年懊惱的表情,互相攪着的手擰巴在一起。
皮膚薄的很,稍微點情緒就顯在臉上了。
白雲溪牽引着季南書的手,提筆在宣紙上勾、點、潑墨,眨眼間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躍然于紙上,似是撲騰着翅膀要在枝丫上歇腳。
原本是張注定揉爛扔掉的紙變得有價值起來,季南書盯着蝴蝶看得入神,擡頭道,“我能留着這幅畫嗎?”
“随意。”
白雲溪抽身,随之攏在周圍的幽香散去,季南書恍惚了下,心口小小缺了塊。
小心翼翼吹幹墨汁,怎麽瞧怎麽喜歡。他還想把白雲溪寫他名字的紙拿走,只是季南書不敢說。
思來想去權衡之下,還是趁着白雲溪不注意再藏起來吧。
少年似乎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皆落入了她人眼中,白雲溪收回餘光,閑情逸致坐回了搖椅,“晚上去吃好吃的,去不去?”
“去!”季南書幾乎想都沒想的回答。
其實不管是去哪裏,只要是白雲溪帶他去的地方,季南書都願意去。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真叫人無怨無悔的跟随。
季南書無聲嘆了口氣,對自己沉淪的心無可奈何,卻又樂在其中。
兩人同在一處氣氛融洽的剛剛好,一切看在眼裏的桂年欣慰地紅了眼眶,連忙緩步離開免得失态。
院裏給花草除枯枝爛葉的吉雪注意到了桂年,攔上前關切問,“姐姐怎麽哭了,難不成是小姐生氣了?”
桂年手背擦了下鼻子,頗有點不好意思,“我這是高興呢。”
吉雪撓她側腰,兩人打鬧成一團,笑問,“什麽高興的事?說來也給我聽聽。”
“你真是越發沒大沒小了。”桂年佯裝生氣拍了下她胳膊,臉上是藏不住的歡喜,“我啊,是為小姐高興呢。”
再多桂年便不說了,急得吉雪抓耳撓腮跟在後頭,連修剪的剪刀也忘記拿,“好姐姐,怎麽就說一半的話呢。”
“這可不興說,八字沒一撇的事呢。”
吉雪不明白,急的臉都紅了,“怎麽八字沒一撇也能這麽開心?”
桂年指了指她要做的活,哼着小曲樂呵呵的離開了。
下午的時間在窗下耗盡,季南書認真學起來很快,最多兩遍就能記住所教的,自己在紙上反複練習直到熟練。
寫入了迷,沒能察覺背後人的異樣。
白雲溪閱讀的書本翻過來卡在了腿上,撐着下巴目光流連在少年清瘦筆挺的背影,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西洋鐘滴答滴答,殘留最後一抹晚霞餘晖撫摸過少年臉龐,心滿意足落下山頭。
臨出門前白雲溪換了身莊重些的衣裳,青雀頭黛色長款旗袍一側肩頭處繡着牡丹花,長發挽在腦後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垂下來地墜子随着走動一晃一晃。
季南書呼吸微頓,眼睛是如何也挪不開,心髒砰砰砰撞擊胸腔,不自覺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她。
白雲溪年紀并不大,季南書聽旁人說她不過二十有三,好一些的家庭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在外頭讀書深造。
沉悶的顏色并未令她顯得老氣,反而放大了白雲溪身上超出同齡人的沉穩,如一座高山任其風吹雨打毫不動搖。
汽車駛去繁華地帶時,季南書才察覺不對勁,他對白雲溪口中去吃好吃的并沒有具體猜測,看着周圍越來越繁華的商鋪和熱鬧人群,季南書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黑色別克車停在了一所四層高的洋樓前,霓虹燈照的周圍恍如白晝,來往衣着體面的男男女女挽着胳膊進入樓內,門前迎賓的門迎西裝革履面帶笑意,極有眼力見的上前拉開車門。
白雲溪下車,季南書跟着她寸步不離,這裏是他未曾出入過的場所,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原來北平也有如此華麗的地方,季南書莫名聯想到了上海。
仰着頭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招牌上的字,喃喃道,“六……”
只認識個六字。
白雲溪側頭笑着道,“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季南書無意識複述一遍,突然反應過來這兒是哪裏。
六國飯店季南書聽人說起過,叫六國飯店是因為有六個國家資助建造,具體哪六個國家他記不清了,唯一清楚知道的是這裏出入的全是上流社會。
緩過神來時白雲溪已經在門口等他了,并沒有催促而是無奈的看着原地發呆驚訝的季南書。
後者連忙收回驚詫,埋着腦袋追上白雲溪的步伐,希望沒人注意到他丢人的表現。
北平稍微有點頭臉的人沒人不認得白雲溪,見到她紛紛上前恭維打招呼,想着法子攀談尋點風口。
要知道白家掌握着北平經濟命脈,随便從指縫裏漏出點東西來就夠下面人吃上一年的了,可不得眼巴巴湊上前來等着口。
眨眼間白雲溪周圍湧上了一群人,沒人在意跟在她身後年紀不大的少年,季南書被擠到了人群外頭,幾次想站回白雲溪身邊都被推了出去,憤憤地跺腳。
明明是自己先跟着白雲溪來的,明明就應該是他站在白雲溪身邊。
季南書注視着在人群中談笑風生,游刃有餘的白雲溪以及周圍一張張谄媚的臉,忽然卸了力氣。
貼身的小馬甲怎麽成勒的他喘不上氣的束縛,西裝外套也變得沉重壓的肩膀疼,季南書睫毛顫了顫垂下眼睛。
想來也該是明白的,同白雲溪之間總歸是有條無法逾越的溝壑,哪怕他想砍樹搭橋,可這溝壑有萬丈深,光是邊上看着就令人望而卻步,如何才能繼續前行……
“季先生。”一聲輕輕的呼喚在嘈雜的人群中格外抓耳,季南書幾乎在聽到的一瞬間擡頭,白雲溪目光穿過衆人準确落在了他身上。
在向他招手。
季南書喉結滾動,腳下仿佛壓着千斤重的鉛塊,墜得他生疼走不動。
大概是沒見過六小姐喊人,卻喊不過來的,一時間好奇探究的視線彙聚在季南書身上,像是要從內到外将他剝脫個幹淨。
受人注視季南書不是沒有過,戲臺上他可是開嗓滿堂喝彩的季先生。可在金碧輝煌的高檔場所,周遭的一切陌生又冷漠,一道道如利刃般的視線剜在他身上,生生剖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自卑。
想逃,控制不住想逃離并不屬于他的場所,自命不凡的季南書頭一次生出荒唐感,或許他本就該是戲園裏最不起眼的存在,去和園裏其他人一樣忙忙碌碌、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你偷來吧!你是個小偷!季南書是個小偷!”
皮孩子嘲諷的笑聲回蕩在耳邊,當頭一棒敲的他嗡嗡作響,季南書惶恐地睜大眼睛,踉跄着後退一步。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竊竊私語,氧氣仿佛被抽離,季南書胸口劇烈起伏着,渴望呼吸到新鮮空氣。
走!逃走!逃去屬于自己的地方,再也不要到這裏來了,這兒不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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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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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傳奇大老板
新書《我有一個兜率宮》已發布,請大家多多支持!
身患怪病的城中村包租公李單,門口來了三個奇怪的租客。
“我叫汪岩,是孤兒,是重生者,重生前是億萬富翁!我會賺錢,我想租房。”
“我叫江塵,是孤兒,是重生者,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我會種田,我想租房。”
“我叫方宇,是孤兒,是重生者,地心世界就要入侵!我會修煉,我想租房。”
李單:滾!
我家又不是孤兒院!
一個個竟在鬼扯淡!
可沒想一轉眼,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李單的家,竟然成了傳說中的兜率宮,他則成為第三任宮主。
從此以後,他成了城中村的隐士高人。
時光如梭,歲月流轉。
李單發現,這個世界,并不是那麽簡單。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提前寫好了劇本。
仿佛冥冥中,一只無形大手,在操控着無數的提線木偶。
唯有住進兜率宮之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小說關鍵詞:傳奇大老板無彈窗,傳奇大老板,傳奇大老板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