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滿十八

滿十八

靜溪院的燈亮着, 桂年站在洋樓門口等着小姐回來，看見人後迎了上來，“小廚房備着馄饨呢, 小姐和季先生要不要用點？”

白雲溪側眸道，“吃點東西再睡覺。”

季南書臉色已經緩和過來, 除卻眼中未消退的紅血絲，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吐完胃裏空蕩蕩的, 是能感覺到饑餓，但季南書并不想吃東西，那股子焦臭的味道像是殘留在鼻腔成了記憶, 總是揮散不去。

不過白雲溪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讓桂年做了兩份送來, 季南書只好閉了嘴。

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端上桌, 大骨湯熬制的湯底，撒上香菜蔥花蝦米，再滴兩滴麻油, 香味瞬間充斥餐廳。薄薄的馄饨皮下是滿滿餡料, 用豬油渣拌的吃起來唇齒留香。

季南書恍然地捏着瓷勺來回攪動, 半點提不起食欲，擡眼時和白雲溪視線相撞，支吾間舀了個馄饨送進了嘴裏。

牙齒咬破面皮的瞬間，身體率先做出了嘔吐的反應，季南書無法控制地不斷犯惡心，捂着嘴巴抱着垃圾桶蹲遠遠的，吐到嘴裏沒味道才舒服些。

動靜不小, 桂年拿來漱口的茶水，拍着季南書後背, “這是怎麽了？不合胃口也不至于吐成這樣啊！”

茶水漱口可比汽水舒服多了，清爽的茶香緩解了不适，季南書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是我自己的問題。”

一個想法從桂年腦袋一閃而過，看了看季南書，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征求意見道，“要不喊個大夫來看看？”

白雲溪放下碗勺，她也沒吃多少，更像是陪着季南書用飯，“往後幾天院裏的飯食做的清淡些，別見葷腥。”

“好。”桂年應聲。

季南書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總覺得桂年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多了些莫名的慈愛。

哪怕是放水沐浴這種小事也搶着幫他做，離開時千叮咛萬囑咐的注意石磚沾水滑，讓他不要赤着腳走，有什麽事摁鈴她就會來。

洗漱幹淨身上沾滿了沐浴露的香味，熱烘烘地往被子裏一鑽，季南書才感覺到一絲腳踏實地的踏實感，舒服到令他以為今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幻覺。

大概是太過于勞累，閉上眼睛沒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夢中光怪陸離，一張張扭曲的臉在眼前放大縮小，季南書不停的奔跑想躲開那群追在他身後的人，可無論如何一扭頭便能看見緊随其後，伸長手臂試圖抓住他的人。

再低頭一看，身上的睡衣變成了戲服，鳳冠壓在頭上勒的頭皮發緊，垂在身後的發片被拽住，扯的他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無數雙手奔着他而來，高高将無法動彈的季南書舉起，井然有序擡着他向一個方向走去。

季南書睜大眼睛，望向前方突然出現的油鍋，眼尾滾落下一滴滴淚水，喃喃道，“放開我，放開，求求了。”

“放開我！”

床上呓語不安地人驟然起身，失焦的瞳孔無神地環顧四周，後背濕汗一動帶來絲絲涼氣，季南書揉了揉眼睛。

寂靜的房間又冒出第一次那種要把他吞噬的錯覺，不想一個人呆着，季南書腦海中第一個冒出來的是白雲溪身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能令他心安。

今晚注定不平靜，白雲溪被敲門聲吵醒時滿眼戾氣，取過衣架上的棉質披肩裹在身上，開門的瞬間恢複了常态，“怎麽了？”

吉雪顫顫巍巍站在門外，小姑娘焦急的說話都不利索了，“小姐，上次扣押的那個女人不見了。”

白雲溪注視着緊張的吉雪，半晌才緩緩開口問，“怎麽發現的？”

“回小姐，是這樣的。今晚我同桂年姐姐守夜，我起夜時恍惚間看到黑影一閃而過，就去喊桂年姐姐以為進賊人了。那人跑的太快了，我們沒能追上，我就想t起您上次壓下去的那人，就跑去看了，發現屋子裏是空的。”

吉雪緊張的吞咽口水，小姑娘還沒獨自接觸過小姐，眼瞧着眼圈紅了又紅。

白雲溪靠在門框處，暖黃色壁燈打在身上，像是博物館中展覽的精美瓷器，“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吉雪不解，“小姐，這…不管了嗎？”

咔嚓—

側卧門打開，睡的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左右看了看，和白雲溪對視上時驚訝地退回去看了眼挂鐘。

“讓桂年不必追了，等天亮再說。”白雲溪的意思明顯，吉雪不好再多說什麽，識趣地離開了。

季南書再回來時懷中抱着枕頭，棉質的睡衣襯的他乖乖的，抿唇就站在不遠處，亮晶晶的眼眸帶着小小期待。

白雲溪看破不說破道，“打擾到你睡覺了？”

季南書搖頭。

白宅的房間隔音效果很好，他其實不知道走廊上白雲溪在和家仆說話，有些好奇大晚上發生什麽事能來打擾她。

“那早些休息吧。”白雲溪轉身離去，季南書急切快走幾步，輕輕扯了下白雲溪披肩一角，眼神飄忽不敢看她，面頰浮上一層薄薄緋紅，支支吾吾好半天沒能說出口。

從有記憶開始季南書很少服軟求助，在梨園內哭和求饒都是沒用的，只會換來更殘酷的責罰。久而久之就忘記了如何服軟，到嘴邊呼之欲出的話是半點也張不了口，倒是把自己憋的滿臉通紅。

“怎麽了？”白雲溪問。

倘若季南書不那麽窘迫的眼神閃躲，就能看出白雲溪一閃而過戲谑的笑意。

輕言細語道，“做噩夢了。”

大概是唱戲的緣故，季南書說話聲調很好聽，慢下來時輕聲細語柔柔的，像片羽毛拂過心頭。

入春了半夜野貓發情總是嗷叫，尖銳凄慘的叫聲聽的人陣陣心慌，季南書生怕白雲溪會拒絕自己，連忙表示，“打地鋪……也是能睡的。”

再逗下去臉皮薄的人怕是要燒熟了，白雲溪大致猜測到了季南書為什麽害怕，有時候不聽話也令人感到頭疼。

“地毯可不那麽好睡。”白雲溪點了點季南書腳下，“它也要跟你一起打地鋪？”

季南書低頭看去，在窩裏睡呼嚕呼嚕的大黃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在了他身後，小家夥在長身體，整日裏吃的圓滾滾，蓬松的毛發炸的跟個小毛球似的。

“它也可以…嗎？”季南書艱難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來，大黃配合着奶聲奶氣叫了聲，歪着腦袋疑惑地看向白雲溪。

一大一小站在門口，白雲溪還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感覺怪怪的，卻說不上讨厭，那點被打擾的起床氣随之消散。

“進來吧。”

随着白雲溪的話音落下，季南書翹起了嘴角，撈起大黃抱在懷中，跟着後頭進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進六小姐的房間，布局堪比一間大戶型的房子，所用的東西精致到了桌上擺着的杯托。

牆壁上挂着一幅幅顏色濃烈的油畫格外吸引人視線，幾片布料遮掩下展現出富有美感的人體曲線，油畫的筆觸如同肌膚紋理般真實。

甚至有些構圖撲面而來的纏綿暧昧味，令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床尾擺放着貴妃榻，季南書明白那兒就是他今晚睡覺的地方了，主動抱着枕頭坐了過去，大黃不老實在他腿上踩來踩去，哼哼唧唧要下去。

“嘶！”季南書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白雲溪脫下披肩走了過來，白色得綢制睡裙帶着蕾絲花邊，粉白的胳膊如藕般勻稱，一看便知道從小被養的很好。

季南書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落，幹脆低下腦袋盯着腳尖，“膝蓋磕到了。”

他才不會說下床時腿軟跪在了地上，好半天沒能爬起來。

“我看看。”白雲溪不容拒絕地卷起他寬松的褲腿，光滑的膝蓋上明顯青了一塊，眉頭擰了下，“我去拿藥油。”

“其實也沒什麽事……”季南書聲音越來越小，忽然想到了上次受傷的事，識趣閉上了嘴巴。

等白雲溪拿着藥油回來，季南書自覺伸了腿過去，片刻見人沒動靜才反應過來做了什麽傻事，“我，我只是……我自己來吧。”

低着腦袋給自己揉膝蓋，能察覺到六小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季南書不敢回望過去，只能把腦袋埋的越來越低。

怎麽總是在六小姐面前犯傻丢人。

季南書不知道的是他每次害羞不止是臉紅耳朵紅，就連纖長的後脖頸也會跟着泛起緋紅來，看上去像個熟透了的果子。

白雲溪一時間沒能挪開視線，凝視着散發誘人香氣的少年，緩慢地眨眼，“成年了嗎？”

“嗯？”季南書疑惑了下，點頭回道，“我已經滿十八了。”

“上來睡吧，沙發沒被子，一覺醒來得受涼。”白雲溪道。

坐在沙發上地人愣了會兒，直到白雲溪上了床他才反應過來剛才是什麽意思，僵直的站起身，同手同腳極其不自然走到床邊，慢吞吞掀開被子一角，把自己貼着邊緣塞了進去。

躺下後更是一動不敢動，呼吸放緩到微弱，怦怦直跳的心髒通過耳膜聽得一清二楚，哪裏還記得剛才做了什麽噩夢，滿腦子全是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白雲溪關了床頭燈，屋內暗了下來，隔着半個手臂的距離都能察覺到身邊人的局促。來了興致手指戳了下季南書的腰，男人反應很大地抖了下，黑夜中一雙眼睛亮的厲害，一把抓住了白雲溪的手，拉着她手掌貼上胸口。

掌心下是鮮活跳動的心髒，強勁有力震的手掌發麻，只聽見他小小吸了口氣，窸窣幾下明顯感覺人靠近了些。

委屈中帶着求助道，“我，心跳得好快，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