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02

唐星從秀江法院離開後，徑直打車去了紅雲傳媒。

鱗次栉比的高樓不停地從車窗兩邊劃過，看着這座熟悉的城市，唐星低垂着頭，攥着手機的手因微微用力而指尖發白。

“滴滴。”

手機正中顯示了兩條嚴煦發來的信息。

【180XXXXXXXX】

【有事請聯系這個號碼】

唐星沒有保存，反而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他的朋友圈。

嚴煦的朋友圈很幹淨，只轉發了幾條官方發布的典型案例和案件通報，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痕跡。

他的頭像風格卻不太一致，是一張模糊的照片，一個撐傘的人走在雨中的背影。

根據身形判斷，顯然是個女生。

唐星愣了愣，退出了他的朋友圈，回複他。

【收到，謝謝。】

—

紅雲傳媒坐落在秀江市CBD的鼎盛大廈，還隔着一條馬路遠的距離，唐星就已經看到了大廈前方代表性的鼎狀地标。她離開的這幾年，秀江市發展迅猛，城市格局也變化極大，這一處卻難得的沒有變化。

作為秀江市當地有名的傳媒公司，紅雲傳媒旗下同時經營着多個新媒體和雜志品牌。唐星所在的部門，是紅雲傳媒的王牌新媒體品牌——紅雲在線，主要以民生新聞和社會熱點為報道方向。

Advertisement

《紅雲在線》的記者部位于十六層，電梯兩側是落地的玻璃窗，站在窗前，頗有種睥睨衆生的優越感。

唐星在落地窗前只停留了一小會兒，很快順着廊道裏的标識找到了記者部的辦公室。那是一個敞亮的大開間，被隔成了數個格子間，所有的記者都在一起工作。

只不過這個點，其他工位上的記者都跑線去了，工位上只剩下一個短發的女孩兒，正在電腦前編輯文稿。

唐星小心翼翼繞到那女孩兒的身旁，壓低聲音問：“你好，請問一下，郭主編的辦公室是在哪邊？”

短發女孩兒回過頭沖着唐星上下打量了一番：“郭主編開會去了，馬上就回來。”

說完她就轉回了頭，繼續忙碌地工作。

唐星局促地站在那兒。

“你先坐旁邊空的工位那裏等一下吧。”短發女孩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開口道。

唐星剛坐了一會兒，郭巷就回來了。

郭巷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材微微發福，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一見唐星，就熱絡地喊她到辦公室。

郭巷的辦公室就在隔壁，不到20平的空間裏，擠着一張辦公桌和一張茶桌。辦公桌上淩亂地擺滿了各種文件，茶桌上則滿滿當當堆着各類茶葉和養生飲品。

郭巷笑眯眯地從養生壺裏倒出一杯枸杞茶遞給唐星：“剛泡的黑枸杞，你嘗嘗。”

唐星受寵若驚地接過，立馬很給面子地抿了一口。

待唐星坐定，郭巷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養生茶，緩緩開口：“你之前的情況，你們主編已經和我說過了，考慮到你之前是做民生新聞這方面的，原本我們給你安排的也是民生板塊，但是現在負責法治板塊的記者腿受了傷，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得辛苦你兩條線一起跑一段時間。”

做新聞這一行，加班是常事。之前唐星在江平的時候，有時人手不夠，一個人同時跑三條線的情況也是有的。

對此，她很理解：“郭主編，沒問題的。”

郭巷滿意地點了點頭：“對了，今天上午的那個公開庭審，稿件就直接交給你了。”他端起保溫杯吹了兩下，淺淺地啜了一口，“這個案件的承辦檢察官嚴煦是今年的‘秀江市十大法治人物’，你跟他溝通下，看看能不能約個人物專訪，具體的我等會兒把方案發你。”

唐星手捧着枸杞茶，笑僵在臉上：“……好的。”

正說着話，郭巷突然沖門外喊了一聲：“喬漾，進來一下。”

原先照過面的短發女孩兒走了進來：“郭主編，你喊我？”

“這是新來的唐星，以後跟你一起跑民生線，你帶她去辦下入職手續，熟悉一下大樓裏的環境……”

喬漾看了唐星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郭巷又沖唐星說：“小喬以前也跑過法治線，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問她。”

從郭巷辦公室出來後，喬漾熟門熟路地帶着唐星到保衛處辦理了工牌和人臉識別。

“進入大樓會有門禁，工牌和人臉識別都可以通過，外出采訪的時候，必須随身帶工牌，暗訪除外……”

喬漾面無表情地向唐星介紹了一遍單位的基本規章制度，又帶着她從前廳到食堂，從演播室到錄音棚……把集團大樓的每一個角落都參觀了一遍。

唐星一邊參觀，一邊用手機記事本随手記錄下每一條注意事項。

喬漾停下腳步，等了她一下：“後勤處可以領便攜筆記本，郭主編不喜歡記者用手機做記錄，因為看起來像在玩手機，很不專業。”

唐星怔愣了一瞬，回過神來，就把手機收了起來，由衷說了聲：“謝謝啊。”

喬漾睇了她一眼：“我沒那些忌諱，你自便就好。”

說完，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

唐星發現，喬漾雖然說話冷淡，卻是個面冷心熱的，并不點破，只會意了笑了笑。

她現在最糾結的是采訪的事。

原本以為，庭審結束後，和嚴煦就不會再有交集了。誰承想，報到後接的第一個活就是跟他約專訪。

在門廳等電梯時，唐星故作無意地和喬漾搭話：“喬漾，你之前跑法治線的時候，有做過嚴煦的采訪嗎？……就是秀江檢察的那個……”

“我知道，他是今年的法治人物。”喬漾看了唐星一眼：“郭主編讓你做的？”

唐星點了點頭。

喬漾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思考：“我跟他接觸不多，只在幾年前的法治論壇上見過一次。他看起來話很少，不太好接近的樣子。”

唐星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想起那人白天在法院生人莫近的模樣，無比認同地附和：“是挺難接近的。”

晚上回到家中，唐星把包往沙發上一甩，仰面躺到了卧室的床上。閉上眼就是郭主編語重心長的交代，她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打開電腦開始撰寫采訪提綱。

打開搜索欄，她停頓了兩分鐘，才極緩慢地輸t入嚴煦的名字。

這些年，她一直在外地，有意回避高中的一切人和事，時間久了，她自己都以為這段歲月在她的青春裏已經徹底不留一點痕跡了。

然而只是白天那簡短的一照面，年少的回憶一股腦兒地都湧了回來。那些久違的苦澀、酸楚、疼痛……将心髒漲的滿滿的。

好在，現在的她早已不是當年的自己了。

讀書時她和嚴煦是隔壁班，交集不多，說過的話加起來可能不超過十句。後來她轉學了，和原來的學校徹底斷了聯系，畢業後輾轉從別人那裏聽說，嚴煦高考時以高分考進了某一流大學的法學院。

唐星仔仔細細地浏覽了近幾年來嚴煦的相關新聞，一邊看一邊做筆記，如她想象的一樣，他的履歷優秀得宛如教科書模板。

到了9點，電腦的整點提醒彈出，她才想起，嚴煦的案件材料還是沒有發送過來。

長嘆一口氣，唐星斟酌着在對話框輸入：【嚴檢察官，今天的案件材料您整理好了嗎？】

那頭沉默了兩分鐘，回過來一句：【稍晚些。】

唐星稍放松些，伸了個懶腰，一邊洗漱一邊等回複。

40分鐘過去了，仍是沒有回複。

這個稍晚些有點久。

唐星硬着頭皮，重新編輯：【嚴檢察官，您好了嗎？】

不行，唐星搖搖頭，将字一個個删除……

剛過去半個多小時就催，顯得太急了一些。但就這麽幹等着，也不是辦法。

反複組織了無數次言語後，唐星腦袋裏冒出了一個主意。

她點開轉賬界面，思忖了一會兒，在金額後面的空白橫線上填了一個“80”。

不知道哪個論壇上看到的，想和一個人說話又找不到合适的由頭時，假裝發錯紅包是最不尴尬的搭讪方式。

雖然……有點老土。

為了讓這個發錯的舉動顯得不那麽突兀，她還特意在紅包底下備注“活動費”，滿意地發送了出去。

界面自動跳回聊天框，她急忙解釋：“不好意思，發錯了，這是給同事的……”

“的”字還沒打完，對話框那頭彈出了一個轉賬已退回的界面，附帶一條冷冰冰的回複。

【違反規定。】

這次倒是秒回了。

違反你大爺！誰家送禮會只送80？壓歲錢嗎？

唐星險些嘔出一口老血，只恨自己手速不夠快。連忙把對話框裏沒發出去的話截了個圖發了過去，并加了一句補充。

【不好意思，嚴檢察官，正好同事在收明晚聚餐活動的經費，一不小心就發錯了。】

這樣解釋應該沒問題了吧。

不一會兒，消息回了過來。

【好的。】

好的？這就完了？！他就沒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份案件材料沒發送？

就在唐星以為對方不會再理睬她了的時候，那邊又回了一條信息來：

【案件材料要再等一會兒，現在還在開會。】

唐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10點了，心裏不由嘟哝，白天開庭，晚上開會，簡直勞動模範啊。

但他這樣說了，唐星也不好意思再催，打了個哈欠，就窩到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唐星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一不留神，在沙發上直接睡死了過去。

再睜眼時，窗外天已經大亮。

唐星抓了抓頭發，迷迷糊糊坐起來，剛想看一下時間，卻發現手機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找了一圈，最終在沙發底下把手機扒拉了出來。

思緒清晰後，她想起來，嚴煦的案件資料她還沒收到，着急忙慌地打開微信，翻了一圈，不僅文件沒見着，連嚴煦的對話框也找不着了。

她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前一天晚上的行為軌跡，當時手機還停留在和嚴煦聊天的界面，她握着手機看着電視就睡着了。

難道……

心裏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唐星急急忙忙打開微信通訊錄，在“Y”區浏覽了一遍，沒找到嚴煦。她不死心，又在通訊錄上方的搜索欄錄入嚴煦的名字，還是查無此人。

唐星只覺得“轟”地一下，大腦整個兒變得空白。

完了，她把嚴煦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