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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秀江檢察院後，唐星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司，開始制作嚴煦的個人短片。

剪輯、調色、配樂、字效設計……每一道程序都反反複複修改精進，全部完工已經是晚上9點40了。

她伸了個懶腰，看着桌面上的微信圖标，猶豫地點開了與嚴煦的對話框。

不知道他回家了沒有？

她想了想，将視頻生成了一個低分辨率的預覽格式，拖到與嚴煦的對話框中。

【休息了嗎？剛剪好你的短片，提提意見？】

沒有回應。

唐星等了等，從抽屜裏掏出一桶泡面，撕開包裝，又往顯示屏看了一眼，仍舊沒有動靜，手動将微信退出并将顯示屏關閉後，她起身去開水間接水。

回到工位時，手機振動了一下，嚴煦回複了。

【剛在看案卷，沒注意看手機。視頻很好，辛苦了。】

果然還在加班。

唐星輕輕籲了口氣，打趣道：【居然能在嚴檢察官手下一次過關，受寵若驚啊。】

嚴煦：【不是我的專業範圍，不敢班門弄斧。】

唐星“咯咯”笑了笑，用叉子纏起一勺泡面，剛低頭吃一口，一不小心，油漬就濺到了手機屏幕上。

她連忙取來酒精濕巾擦了擦，再看屏幕，一串亂碼被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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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煦：【？】

唐星發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好意思，剛剛泡面湯濺到手機上了……我就是想擦一下……】

嚴煦：【沒吃晚飯？】

唐星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兒，囫囵吞了一口面，簡短地回了一個字：【嗯】

嚴煦幾乎是秒回：【我也沒吃，一起吧。】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唐星一口泡面噎在喉嚨裏，她試探地發了一句：【你案子都辦完了？】

嚴煦：【案子是永遠辦不完的，但飯總是要吃的。】

唐星同情道：【也是，我的稿子也永遠寫不完。那你想吃什麽？】

嚴煦不假思索回複：【燒烤怎麽樣？上次你不是發朋友圈說想吃嗎。】

唐星詫然，嚴煦居然……會看朋友t圈？

***

梧桐裏小區外的夜市，每到深夜就人滿為患。

唐星帶着嚴煦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而過，很熟稔地來到了一家尚有空座的燒烤攤前，對老板招呼：“老板，招牌嘗鮮套餐來一份，還有那個……飯搭子狂歡桶也來一份。”

老板是個胖胖的大叔，一見兩人就笑嘻嘻地遞過來一張印有二維碼的傳單：“兩位嗎？今天開始一直到七夕，我們店在購團團平臺都有情侶套餐團購活動，比你剛剛點的散拼套餐種類更多，價錢也更實惠，可以試試哦，掃碼就可以下單。”

唐星怔了一下，剛想澄清自己和嚴煦并不是情侶，嚴煦卻先一步拿出手機掃了碼。

下單成功後，他轉頭正對上唐星怔忡的目光：“怎麽了？”

唐星讷讷道：“你……下單了？”

嚴煦點了點頭，目光純潔地不能再純潔：“下好了，确實挺劃算的。”

果然只有自己想歪了。

唐星讪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老板核銷了團購碼後，熱情地應了聲“好嘞！”又轉身忙開了。

兩人在一旁空桌處坐下，雖然心知所謂的“情侶套餐”不過是促銷手段，但唐星看着身邊零零散散幾對男女，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正對面坐得端正筆直的嚴煦，心底生出微妙的詭異之感。

不一會兒燒烤上桌，牛肉、羊肉、裏脊、玉米、土豆……各式的菜色，應有盡有。

嚴煦将唐星的糾結看在眼底，不動聲色地另起了話題：“這家店你經常來？”

唐星搖了搖頭：“之前有看過這家店的探店節目，他們家都是葷素搭配好的套餐，恰好我是個選擇困難症，一直想來試試，就是沒機會……今天算是圓夢了。”

唐星說話的時候不敢直視嚴煦的眼睛，說完，低着頭心不在焉地把烤串往嘴裏塞，吃了沒幾口，辣粉嗆進了氣管裏，嗆得她直咳嗽。

嚴煦連忙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唐星捂着嘴又咳嗽了幾聲，皺着眉頭說：“忘了讓老板不要加辣了。”

“你不能吃辣？”

“胃不太好……不過，少吃一點關系不大。”

嚴煦目光随着她的動作一頓，忽然起身走向了一旁的冰櫃，從中拿出一瓶礦泉水，但手指握住瓶身只片刻，又放了回去。

他繞道到胖大叔的身側，小聲詢問：“老板，有常溫的礦泉水嗎？”

胖大叔從一旁的泡沫箱裏撈出一瓶給他，他順手一擰，将水遞給唐星。

唐星猛灌了兩口，含混地說了聲“謝謝”。

“嚴煦？！”

這時身後傳來陌生的男聲，唐星回頭，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和嚴煦一樣的瘦高個，淺灰色襯衫，面容清隽，棕色的瞳仁，看人便是三分笑意。

只是，看到唐星的時候，笑意變成了詫異。

“這是……女朋友？”

“噗……”唐星口中的水差點噴出來，強行咽下後，忙不疊站起來解釋，“我不是……”

“你好，我叫唐勉，金誠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嚴煦的親師兄。”那頭，對方已經熟絡地自報家門，友好地伸出一只手來。

“您好，我是紅雲傳媒的記者唐星，我是嚴煦的……同學。”唐星習慣性地點頭鞠躬，正想禮節性地伸手回握一下對方。

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正好阻住她的動作。

唐星愕然擡頭，嚴煦已經收回了手，面向唐勉不鹹不淡地介紹了一句：“只是同一個導師的關系。”

唐勉眼裏笑意更深：“這麽巧，看來我和你同學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感覺肩膀被來自側面的力量輕推了一下，唐星愕然擡頭，嚴煦若無其事地将她按回位置上：“不用管他，你先吃，我很快回來。”

她直覺這樣有些失禮，但一回頭，正看到唐勉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突然有點理解嚴煦了。

唐勉含笑看着嚴煦安頓好唐星，走到他跟前，将他視線裏女生的方向擋住：“嚴煦，見到前輩都不請客吃個宵夜嗎？”

嚴煦面無表情：“改天，時間地點你定。”

“我記得你以前不吃宵夜啊，說好的自律呢……”唐勉往側邊走了一步，看着不遠處埋頭吃燒烤的女生，忍不住“啧啧”感嘆，“要是何教授知道你現在居然單獨和女孩子一起吃宵夜，一定會驚掉下巴。”

嚴煦橫了他一眼：“何教授在知道你和祝學姐分開不到一個月相了十二次親後，已經驚掉下巴了。”

“嚴煦，對前輩有點基本的禮貌好嗎？”

“好的，還有事嗎？”

唐勉深呼吸了兩口：“你這麽無趣，小心被姑娘嫌棄。”

嚴煦毫無波瀾：“總比某些人連面都不敢見的好。”

唐勉被噎得說不出話，餘光正瞥見唐星小心翼翼向這邊張望，忽然想到了什麽，頓時來了好心情：“對了，王宇說，周日要和我們律所一起弄個控辯友誼賽，相互交流學習下。說是練習賽，結果又邀請了什麽媒體記者來旁聽……你說，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嚴煦看了他一眼，沒搭腔。

唐勉得意地笑了兩聲，摩拳擦掌道：“你這麽忙，應該沒空來看吧？有記者老師觀戰，周末我得讓律所的那幫小夥子們好好表現一下啊。”

嚴煦冷笑：“連一句話的表白都說不明白的人都能當合夥人，還指望手底下的律師能把論辯弄明白？”

唐勉氣極：“嚴煦你過分了啊！你這是人身攻擊！你等着！周日你千萬別來！來了我給你轟出去！”

見唐勉罵罵咧咧地走遠，嚴煦嘴角牽起一個輕微的弧度，不再理會他，回到位置上。

唐星往他身後探了探腦袋。

“你師兄走了？”

“嗯。”

“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他失戀了，情緒不太穩定。”

“這樣啊……”

“不提他了，牛肉串有點涼了，快吃吧……”

“好……”

……

雖然事前吃了半桶泡面，但在嚴煦的“慫恿”下，唐星還是将烤串消滅了大半，吃得心滿意足。

準備離開的時候，老板又追了上來：“兩位，不好意思，請問能幫我們在平臺上留個好評嗎？”

唐星立馬拿出了手機：“當然可以。”

“要是評論能附帶你們的合照就更好了！”

唐星揚起的嘴角頓時凝住，為難地看了一眼嚴煦。

老板連忙補充道：“不方便的話，頭像打碼也可以，或是拍一張環境圖也可以。”

唐星還在遲疑，肩膀突然被人攬了一下，她側過頭，正看見嚴煦接過她的手機在拍兩人倒映在桌旁的影子。

昏黃的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挨在一起，拉得老長。

嚴煦将照片傳上平臺，遞給老板看了一下：“這樣可以嗎？”

老板連連點頭：“可以可以，太謝謝了！”

從燒烤攤離開後，嚴煦送唐星回家。

暖黃的路燈投下一大片光暈，将窄小的巷道分成明亮和陰影兩部分。鞋底踩過地上零散的沙石，發出輕微的響聲。

唐星一直都是個膽小的人，去黑的地方會怕，到人少的地方也會怕。這條路走了很多次，每次都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和腦子裏的牛鬼蛇神作鬥争。這樣有人陪着，還是第一次。

唐星局促地交握手掌，兩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要說點什麽嗎？唐星偷偷瞄嚴煦，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不經意交錯，她立馬慌亂地躲開。

更尬尴了。

終于走到樓下了，唐星正在心底醞釀感謝和道別的話，忽然聽見嚴煦說：“就是這幢吧？”

“诶……”一下子沒想好說什麽，她忽然應激似的向他鞠了個躬：“額，是。我到了，謝謝。”甚至顧不上看他的表情，她轉身匆匆跑進了單元樓。

黑暗從四下籠罩，她又成了一個人。

心裏像是突然空出了一塊，唐星遲緩地伸手去觸摸按走廊路燈的延時按鈕，按了好幾下都沒反應，她仿佛早就習慣似的，在一片漆黑中打開了手機自帶的電筒，深吸了一口氣，小跑着爬上了四樓。

氣喘籲籲之餘，她還不忘回頭檢查一遍，确定身後沒人，迅速地開門、開燈、進屋、關門，然後将門反鎖。

程式性做完這些，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水，趿拉着拖鞋慢悠悠走到陽臺上。

不經意往下看，目光卻不經意被樓下的那抹熟悉身影牽絆住。

嚴煦還在樓下。

他仰起頭，沖她緩緩招了招手。

那樣昏暗的光線下，他表情裏的溫暖成分卻是那麽清晰。

晚風将窗臺上的綠蘿葉片吹得輕輕搖曳，遠方夜市嘈雜的人聲，鄰居家中深夜檔音樂節目幽微的歌聲，走道兩旁的草叢裏窸窸窣窣的蟲鳴聲……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唐星第一次感受到，她被溫柔的人間煙火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