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操場漫步

第7章 操場漫步

風好像只在露臺上吹,走到大路上,反而只剩了一絲涼意,路燈藏在還不算繁茂的枝杈中,落下零散的光。

這個時間段的人不多,來往的都是D大的學生,滿街的朝氣好似初春的暖陽,林聽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他不留神踩到了一塊活動的磚,混着殘存雨水的濕泥濺到了鞋面。

他穿着一雙手繪的帆布鞋,泥水滲透的很快,即便林聽擦的足夠及時,可還是留下了一塊褐色泥污。

林聽盯着那塊泥污皺了皺眉,接着滿不在意的甩了甩腳踝,他擡起頭,入眼便是D大的大門,這大門是去年新修建的,與他上學時已是全然不同。

不遠處就是地鐵站,今夜無雨,地鐵站也沒有那麽多人,冷幽幽的白光與路燈不太相稱,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凄涼。

這條路是個丁字路口,地鐵站旁邊立着一個孤零零的紅綠燈,黃燈閃了三下倏然變紅,林聽看着那紅燈發愣,他并沒有想好要往哪邊走。

“要進去走走嗎?”谷寓清走到林聽身後,拍了拍發愣的人,“學校去年動了大工程,不少地方都翻新了,教學樓,宿舍樓,體育館,游泳館,還建了一座新的圖書館,操場周圍的看臺都換了新的椅子,不想去看看嗎?”

他的手搭在林聽肩膀沒有動,大衣被他捂熱,暖意透過衣料纖維覆在皮膚上。

林聽想了想,接着笑笑:“我離校也不過五年,學校裏什麽樣還是清楚的,不至于忘得這麽快,”他半回過頭,下颌蹭到了谷寓清的手,“商周學長跟你說了吧,我退學了,研二的時候。”

他提起的很自然,谷寓清也就大方的承認了,接着他向林聽道歉,為他的魯莽和唐突。

紅燈還在倒數。

“沒關系,”林聽搖了搖頭,“商周學長不是個多話的人,你問他他也不會多說什麽,問急了他會讓你自己來問我,他挺有分寸的,是個好相處的人。”

手機恰時的震動,谷寓清看了一眼,正巧是商周發來的信息,一串信息鋪滿了屏幕,只是看着就吵的谷寓清頭疼。

林聽自覺的回過頭去,繼續盯着紅燈神游。

Dr.商:是幽會去了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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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商:你們打算去哪呀?要不要哥哥給你支支招?

Dr.商:你說你小子怎麽就把我們聽聽拐走了呢?多好的一朵花啊就這麽插在你這牛糞上了

Dr.商:他們都問我你去哪了,我如實說了啊,說你去幽會了

Dr.商:不過我沒說是跟林聽幽會

Dr.商:我說一句啊,你不管想打聽啥都悠着點,我們聽聽可是個瓷娃娃,你個莽夫可別把他給我碰碎了,碎了不好粘

谷寓清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目光停在了那句“碎了不好粘”,他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除了滿篇廢話和那幾句讓人不爽的“我們聽聽”,有點用的也只有那句“碎了不好粘”。

紅燈閃在餘光中,倏然變綠,谷寓清顧不上評價上周到底有沒有分寸,他收起手機沒有回複,仰起頭,風從脖頸處鑽進衣領,林聽的頭發掃過指節,掌下的衣料已經變得溫熱,他倏地松開了林聽的肩,改成握住林聽的手腕。

“走吧,”他帶着林聽迎着光走,“反正也沒什麽事,去轉轉,權當重走一遍逝去的青春。”

翻飛的思緒驟然回籠,林聽踉跄一步跟了上去,斑馬線像是掉進了萬花筒,每一個碎片裏都映着不同的光影。

“啧,”林聽唾棄道,“優秀的文科生,你說的好惡心啊。”

笑聲飄散在風中,谷寓清回頭挑了下眉,他沒有說話,但笑得壞極了,他牽着林聽,将斑馬線甩在身後,轉動不停的萬花筒慢慢停下,綠燈閃了閃驟然變黃,下一瞬又變成了熾熱的紅。

手腕上的那只手骨節分明,力道不輕不重,溫熱的貼着。

林聽不再看腳下,他微微擡眼,掠過谷寓清的手,望向前方,目光剛好蹭過人肩頭,能瞧見D大的半個大門。

很新的大門,還盛着今晨的雨水。

情侶很多,尤其是操場上,高壓鈉燈下,就連跑圈都變得甜蜜,高高的看臺算是視線盲區,沒有人會刻意去看上面的人在做些什麽,周圍栽種着高高的楓楊,有白光穿過,緊接着籃球場的歡呼聲随之而來。

林聽已經很久沒有在夜裏逛過校園了,塑膠跑道的觸感他早已經忘得幹淨,他擡腳蹭了幾下,有些熟悉,又有些新奇。

“逝去的青春,”谷寓清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味道怎麽樣?”

林聽停了一步,落在谷寓清身後,他從一個跑道跳去了另一個,從谷寓清的左邊繞到了右邊。

“沒嘗,”他沒有擡頭,踩着谷寓清的影子,“甜滋滋的青春只在小說和電視劇裏,普通人的青春也就那樣吧,逝去就逝去了,我不想回憶,更不想重走一遍。”

說完他仰起臉,眸中的光又彎成了月牙,高壓鈉燈照在他的臉上,沒有留下半點陰影,他的笑毫無保留,全都給了谷寓清。

“當然,”林聽笑着說,“今夜破例,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奇,你想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影子拖得很長,他二人重疊在一起,林聽離着谷寓清很近,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背光的人面色不明,他看不清谷寓清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眸泛着晦暗的光,裏面的情緒林聽讀不懂。

谷寓清很喜歡看林聽笑,他就像是勾人的海妖,都不需吟唱,只要一個笑就足以讓谷寓清淪陷,從初次見面到現在,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但谷寓清就像是一腳踏進了深不見底的沼澤,他墜得極快,但他根本不想出來。

“我只是有一點點好奇,但也不是一定要刨根問底,只是想像朋友那樣多了解一下,”谷寓清驀地想到了商周的話,再次道歉,“但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該私下打聽你的事。”

林聽走到谷寓清身前,轉了個身倒着走,他較真地說:“一點點好奇是多少的一點點?多了解一下又是多少的多?你無非就是想問我為什麽退學,但是商周學長沒有告訴你,這并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你問我我就告訴你。”

要轉彎了,重疊的影子慢慢分開,林聽眼中的光點偏移了方向,風吹亂了劉海蕩在眼前,将那光也拂動。

餘光掃過漸行漸遠的影子,只要轉過彎去,這兩道影子便會再次重疊,谷寓清看着林聽身後的路,将走偏的人拉回了跑道上,他說:“是我的錯覺嗎?你好像很期待我問。”

林聽抿了抿唇,笑意消了些許:“是有點…”他偏了偏頭,又望了回來,“這些事情我從不說給別人聽,但我對你有一股莫名的信任,好像說給你聽也沒什麽,所以你要問嗎?”

沒有人聽見林聽的心跳,那心跳快要突破心率的最高值,藏在口袋裏的手都變得汗濕,那張被遺忘的畫貼着他的指節,林聽慢慢握起拳,不讓汗濕沾髒了畫。

谷寓清笑出聲來,他說:“還真是莫名的信任,你要知道咱們倆才認識了不過兩天,我是好奇不假,可你這樣我倒是不知道該怎麽問了,你說吧,說什麽我都聽着。”

影子再次重合,谷寓清将林聽整個籠住。

笑意回來了,林聽猛地停了腳步,谷寓清沒有防備,兩個人倏然貼近,衣領相撞,氣息交織片刻,林聽仰着頭,他輕聲說:“你這麽好啊…”

聲音踩着心髒的鼓點,高壓鈉燈都快被震碎,風聲微顫,林聽說完便退開一步,接着若無其事的繼續倒着走,忽視了谷寓清微紅的臉,卻将那熟透了的耳垂印刻在心裏頭。

他自顧自的走,自顧自的說着:“從哪說起好呢…”

林聽走了幾步,倏然問道:“你恐同嗎?”

谷寓清一愣,腦中浮現出了商周那張臉,還有那句讓人不爽的“我們聽聽”,他搖了搖頭。

“那就行,”林聽舒出一口氣,擡腳躲過了綠茵場裏飛來的足球,“我退學是因為我前男友,不過當時已經分手一年多了,他突然來學校找我,說要複合,我不同意,他就在學校的告示欄裏貼情書,在宿舍樓下拉橫幅,還在論壇裏發我們之前在一起的照片,說一些自我感動的惡心的酸話,可能看熱鬧的人是覺得挺浪漫的吧,畢竟他表現的這麽癡情。”

林聽說着,不自覺的皺緊了眉頭,心率回升,口袋裏的拳頭握不住,手在微微發顫。

谷寓清也蹙起了眉,他問道:“學校保安呢?不管嗎?”

林聽搖搖頭:“他只是纏着我,并沒影響到別人,也沒做出什麽太出格的事來,保安能做的也只是把他趕走,但學校一直是開放的,誰都能進來。”

林聽的眼尾水潤潤的,像是聚了淚,卻沒有掉下來,只将一雙眼睛變得有些委屈,谷寓清擡起了手,想貼一下林聽的臉,但手到了半空卻猛然調轉了方向,捏了捏林聽的耳垂。

這一絲絲的安慰被林聽放大,他歪過頭,夾住了那只手,擱在頸窩裏蹭了蹭,閉眼的一瞬間委屈溢了出來,那淚卻依舊含在眼眶裏。

“報警了嗎?”谷寓清任他夾着。

林聽搖搖頭,把手松開了,他沒有接着往下說,而是低着頭,一語不發,回憶被驟然撕開,漩渦一般将他吞噬,他需要緩一會兒,他需要從漩渦中脫離。

掌心還有未散的溫熱,指腹上還殘留着柔軟的觸感,谷寓清也沒有再問下去,只陪着林聽一圈圈的走,在人偏離跑道的時候伸手将人拉回來。

倒着走容易腳疼,林聽動了動腳踝,轉過身來與谷寓清并肩,二人的影子再次分開,卻又有一部分黏連。

“這點事情不值得我退學的,”林聽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很近,“其實最後報警了,我前任報的警。”

高壓鈉燈驟然熄滅,楓楊林拂動晚風,化成了一片詭魅黑影,整個操場都隐在黑暗中,四散的人三五成群,清爽的笑聲穿透低聲呢喃,但谷寓清只能聽見林聽,哪怕只是清淺的呼吸聲。

“我傷人了。”

即便耳邊風聲不斷,谷寓清依舊聽的很清楚,他看向林聽,黑暗中的人似乎沒什麽表情,呼吸的頻率沒有半點變化,林聽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沒人知道在他說出口的這一刻,過快的心率倏然恢複如常,緊握的手慢慢松開,指尖都是濕的,風變得清涼,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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