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晚夜剖白
第14章 晚夜剖白
機場飯味道都一般,但進了林聽的嘴裏卻沒什麽太大差別,他被谷寓清連哄帶恐吓的吃了小半盤餃子,又在上飛機之前吐了小半,胃裏酸酸脹脹的一直不舒服。
城市再次縮成了一小片光點,薄薄的雲層遮不住視線,蜿蜒河流穿梭于山丘,好似潑了墨的水墨畫。
飛機攀升引起了劇烈的耳壓變化,讓林聽頭暈的更加厲害。車上三個小時的睡眠阻擋了他的困意,他把自己蜷縮起來,腦袋歪在他與谷寓清之間的扶手上,閉着眼眉頭緊鎖,他依舊蓋着谷寓清的大衣。
明明已經離着天很近了,卻也看不見幾顆星星,只有一輪圓月直對着小窗,月亮的紋路印在林聽身上。
谷寓清有些懊惱,剛才不該逼着林聽多吃那幾個餃子,他看着縮成一團的人,擡手拂了拂林聽的後背。
蜷着也不舒服,寒意從身體裏不斷的向外湧,林聽浮在夢境的邊緣要睡不睡,發動機的聲音像是響在腦子裏。
飛機逐漸平穩,谷寓清向前排的姑娘要了一顆薄荷糖,他将林聽撈起來,接着将扶手撥了上去,兩人之間再無阻隔,林聽一下子砸在他腿上。
“喲,”谷寓清揉了揉林聽的額角,順手把薄荷糖塞進林聽口中,“來清清口,舒服點。”
糖滾去了舌根,在口中漫開清涼,林聽一直都沒有睜眼,任憑谷寓清擺弄,這人一會兒摸摸頭頂上的空調,一會兒又給他添了一個毛毯,沒多會兒又在他耳朵裏塞了一只耳機,裏面放着一只舒緩的小提琴曲。
“德彪西的月光曲,”林聽閉着眼睛說,“我上次給你推的好像不是這一首。”
機艙裏很安靜,只有偶爾翻動報紙的聲音。
“不是,”谷寓清摸着林聽的頭發,不時在指尖繞一圈,“換着聽聽,只聽一首會聽膩。”
音落,谷寓清覺得腿被人捏了一下,他低頭去看林聽,之間那雙唇微微翕動:“一點都不長情,”他長嘆一口氣,“這才聽了多久。”
谷寓清輕笑一聲,他說:“我不長情?”他稍稍俯下身,聲音收了一些,“你可以試一試我到底長不長情。”
聞言林聽倏地睜開眼,睫毛蹭過長褲,面前的口袋裏放着安全須知,加粗的字體格外顯眼,牙邊的薄荷糖化了一半,薄荷味淡了許多,剩下的是濃的快要倒牙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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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偏離了小窗,光落在安全須知上,林聽眨了眨眼,谷寓清好像感覺得到,他感覺谷寓清又彎了彎腰,這個姿勢好像把他圈在了懷裏。
“你可以試,但不要跟我試,”林聽慢慢說道,“你以前談過戀愛嗎?我不想毀了你對戀愛的向往。”
林聽的聲音很小,淹沒在黑夜的靜谧裏。
繞着頭發的手突然一頓,谷寓清慢慢直起了身,他松開了林聽的發,改成輕拍林聽的胳膊,一下一下卡着音樂的節奏,月亮慢慢偏了回來,落在掌心。
谷寓清沒有接話,他看着窗外,腦袋裏全都是商周複述的那句“我不是一個好的戀愛對象”,遠處的山變得渺小且綿長,好像要通往天的盡,零星的光點灑的斑駁,截斷了曲折的河。
他的心意就像這條河一般,在某一個閘口被突然截斷,說出口的話收不回來,他敲了敲林聽的心門,卻被無情的推遠。
他二人誰都沒再說話,谷寓清察覺自己腿上濕了一塊兒,林聽的呼吸依舊弱的難以察覺,谷寓清夜不知道他是睡着還是醒着。
臨飛機下降前,林聽終于坐起身來,谷寓清的腿已經沒了只覺,稍微動一動便像是踩在無數根針上。
他正在假寐,林聽便将大衣給他蓋了回去,谷寓清半睜開眼,正巧林聽朝他看過來,月光裏的人好看,發梢沾染清霜,耳機裏的音樂剛巧收尾,後座的大叔翻動紙張。
林聽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他偏頭看着窗外,前後都是月亮。
一直到下了飛機,坐上了谷寓清的車,林聽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齊州的夜要比明州冷上不少,他穿着一雙毛毛拖鞋,雙腳被風吹的冰涼。
谷寓清開了暖風,再一次将林聽裹成了繭,他給人系好安全帶,卻沒起身,他用手肘撐着副駕座椅,另一手揉了揉林聽的發。
“不想試就不試,”谷寓清的離着人很近,氣息撲了過去,“我不會勉強你。”
說完他在林聽的額角親了一下,空茫的人倏然靈動起來,林聽微仰着頭滿目驚詫,雙唇蹭過了谷寓清的下巴。
他緊貼着椅背,卻躲不開人,停車場的燈不比高壓鈉燈暗,此刻盡數被谷寓清遮在腦後。
“讨個報酬,”谷寓清也不躲開,就這樣貼着人說,“我為了接你回家,一天一夜沒睡,是不是可以讨點什麽?”
他是笑着的,眉眼促狹,好像在等。
其實谷寓清只是想逗逗林聽,這一路上氣氛都太過于壓抑,壓的他喘不上氣來,林聽這一天都沒對他笑過,他有些沒底,好像這些天的相處都是空的,他與林聽還是在地鐵上初見時的樣子。
但林聽的舉動着實在他意料之外,他只是想要一個笑罷了,但林聽給了他一個吻,冰涼的雙唇印在他唇下,還沒烙下溫度便已離去,這個輕飄飄的吻仿若無物,都不用風吹便自行散了去,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太驚喜了。
谷寓清看着林聽躲閃的眼神,忍住了回吻過去的沖動,心裏空了的那一塊被瞬間填滿,他猛地彈回駕駛座上,沒撐住笑出了聲。
再去看林聽,這個吻好像費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軟靠在車門上,眉眼低垂,輕輕抿着唇,像是對方才的吻毫不在意,只有微紅的耳尖彰顯一切。
“哈,回家了。”
言語中是壓不住的輕快,谷寓清一腳油門踩得用力,車飛速駛向熟悉的街道,車載音樂也換了一首輕快的小提琴曲,很巧的是,這首曲子正是暴雨那天林聽在陽臺上拉的那一首,帕格尼尼的鐘。
“你怎麽…”林聽聽着樂曲,暖風熏的他有些反胃,“你很喜歡小提琴嗎?”
谷寓清笑了一下,說:“以前很少聽,不過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就想着從你的喜好入手,你那天給我推過曲子以後我下了好幾首,只不過隔行如隔山啊,我聽不出門道,只能說一句好聽。”
他看了林聽一眼,光影落在人臉上很好看:“也很适合你。”
林聽淺淺的牽了一下唇角,說了句“謝謝”,這句“謝謝”猛地将他的思緒拉回了那個雨夜末節地鐵,林聽突然想到了大衣口袋裏的那張速寫,大衣被他忘在了奶奶家。
他從沒有一刻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這差勁的記憶力,明明上一秒還記得的事情,下一秒便會忘個幹淨,什麽時候想起來完全取決于什麽時候再回到那個情境。
林聽有些惱,他給卓清麥發了條消息,請求她一定要把那副畫安然的帶回來,而後十分消沉的靠在車窗上。
谷寓清察覺到了林聽的不對勁,卻也只當他是腸胃不适,谷寓清放緩了車速,将暖風也調小了一點,他換了一首輕緩的鋼琴曲,擡手揉了一下林聽的胃。
“很快就到家了,家門口的藥店應該還開着,吃點藥睡一覺,明早起來就好了。”
谷寓清很貼心的哄着,但林聽知道這根本不管用,沒有藥能将他變回正常人,也沒有藥能讓他不搞砸事情。
散了沒多久的負面情緒再次襲來,洶湧的仿佛發怒的大海,千尺高浪将林聽拖入見不得光的海底,窒息感突來,顫抖的手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海水灌入耳朵,大腦開始嗡鳴。林聽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好,一丁點小事就能讓他崩潰,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累贅。
車停了又走,不知拐過了幾個彎,谷寓清離開了一會兒又匆匆趕回,他将一個塑料袋放在林聽腿上,裏面放着好幾種胃藥。
“我怕你等不及,就沒仔細挑,多買了幾種,回家看看說明書和成分再吃。”
谷寓清真的很貼心,但林聽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的車,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電梯上,他死死的捏着谷寓清的衣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谷寓清的大衣披在他身上,那袋子胃藥卻勾在谷寓清指尖。
電梯門開了,林聽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樓門,谷寓清按下鎖鑰推開玻璃門,麻黑的天籠着昏黃的路燈,燈泡很燙,燙過的地方長不出星星。
“到家了,”谷寓清反手握住林聽的手腕,将其從衣袖上扯了下來,“我送你回去。”
衣袖已經起了皺,扣子都松了,可見林聽方才抓的多麽緊。
谷寓清帶着林聽往家去,但走了沒有幾步,林聽突然停了下來,他在谷寓清問詢的目光中擡起頭,沉默半晌才找回聲音,他說:“不想回去。”
深夜的小區裏沒有人,只亮着零星的幾家燈火,谷寓清慢慢轉過身來,眸光多了一絲尖銳,林聽被他盯的後退了一步,他想抽出手腕來,但只動了一下便被人箍緊。
雀鳥倏然起飛,劃破天際。
“商周跟我說你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還跟我說你的身體很不好,他還說了你從沒答應過任何一個追求者,包括他,”谷寓清追上一步,不讓林聽退,“我一直都怕太過冒犯,但我真的很好奇在你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你現在的狀态還不如那天在地鐵上,但在你回老家之前卻不是這樣,林聽,這三句話之間有什麽關聯嗎?你拒絕我之後又為什麽要吻我呢?你能給我解惑嗎?”
他憋了一天,有些咄咄逼人了,一連串的質問宛若一道道旱天雷,毫不留情的劈在林聽頭上,被握住的手不自覺的顫抖。
晚風徐徐而來,林聽只覺後背一陣發冷,他垂着眼,不敢去看谷寓清,走之前那場倉促結束的剖白突然接續,可他卻沒了當時的勇氣,他現在只想躲起來,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谷寓清不讓他躲,那只手握的他有些疼。
“你不要生氣,”林聽艱難開口,“我沒有什麽秘密,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林聽忍着眼淚,他今天已經哭了夠多了,所有的眼淚都可以化作疼惜,只有這次不行,他不想在谷寓清面前做一個弱者,他不想讓谷寓清覺得他矯情。
雀鳥又飛了回來,落在枝杈間的鳥窩裏,晚風徐徐離去,有幾戶人家滅了燈。
林聽低着頭,用力閉了閉眼,他說:“你聽說過雙相情感障礙嗎?”
谷寓清眯了下眼,呼吸猛地一滞,因為父母職業的原因,這個專業名詞他見過不下十次,只是從來沒有深入的了解過。
林聽依舊沒有剖白的勇氣,他只是抱了破罐破摔的心理,這件事情谷寓清早晚都會知道,不是今天也會是不遠的以後。
“或者說躁郁症,是六大重型精神病之一,很嚴重的疾病。”林聽擡起眼,瞧見了谷寓清暴露在路燈下的焦慮。
“谷寓清。”
眼淚盛不住,還是掉了下來。
“我有躁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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