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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朋友, 你知道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暴斃是什麽感覺嗎?
裴樂現在就感受到了。
司機通過鏡子看到自己面容的那刻,也瞪大了眼睛,使得眼球的血塊瞬間就覆蓋了整個眼白, 看上去堪比見到了古早喪屍片。
他似乎恐懼到了極致,嘴唇翕動, 最後失聲哭了出來:“還要接我的女兒……”
流出來的眼淚不是透明的, 而是血淚,與口腔中的鮮血混雜在一切,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只是眼裏充滿了絕望。
接着,他的身體膨脹起來,皮膚被漲到就像氣球一樣半透明。
“砰!”
裴樂緊閉着嘴巴,圓睜的眼睛滿是驚恐。
司機在不大的車內爆開, 車窗上就像被潑了一層紅顏料。
裴樂立刻閉上眼睛,感受到半邊身體像是被水潑濕了半邊身體,顫動的睫毛,順着地形引力往下低落到鼻尖, 嘴唇, 兩邊的碎發粘到臉頰,溫熱而腥臭。
她慌亂到了極點, 忍住喉嚨中的酸味, 左手摸索着,在一片濕滑中摸索到了手镯上的開關, 果斷按下。
過了一會, 一些邊緣很快就幹了, 如同油漆一樣黏附在身上,裴樂才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生怕血液浸入眼睛。
在血泊中,她看到前面全家福的相冊中,鮮血濺到了小女孩的笑臉上,看上去就她在流下血淚似的。
一些黑色的,像線形蟲一樣的短小生物在血中滾動,很快就失活倒下了,和司機黑色頭發交織在一起,嗯,不同形态的廢物蛋白質以這種方式共同倒在了一起。
裴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顯然現在不是她惡心的時候。
因為沒了司機的控制,飛行器此刻正往保護罩上直直撞去!
裴樂吓得也顧不上惡心了,扶着染紅的靠背,身體往前傾斜,濕漉的頭發垂到耳邊,鼻尖的腥臭越來越濃郁,慌亂地看着操作臺前的一堆按鍵。
怎麽辦!?她不會開車啊!!
裴樂心想自己要是能活下來,要将學車和立遺囑排在待辦事務的同等地位。
500米、300米……
飛行器離保護罩的距離越來越近,以裴樂在讀書時期稀爛的物理成績也知道這種速度是必死無疑。
一瞬間,她的腦袋裏聯想了許多車禍後的慘狀,還有明晚的頭條新聞——配圖是打了碼的被撞成破銅爛鐵的飛行器,和她的屍體。
裴樂絕望地看着眼前越來越接近的保護罩。
再見吧,這輩子體驗很好,希望不要有下輩子了。
半透明的光屏看似不堪一擊,實則承重高達上千噸,這還只是實測估計,理論上更高,飛行器撞上去就和雞蛋撞石頭差不多。
【叮咚——管理權限交換,接受指令,立刻轉為智能模式。】
在最後的十米時,車內屏幕亮起,冰冷的機械音随之響起。
飛行器迅速剎停。
裴樂以肩胛骨和肱骨劇痛的代價,使得自己在慣力的作用下沒有當場撞破前窗飛了出去。
飛行器最後停下了,十幾秒之後,緩緩下降。
裴樂驚魂未定地往車窗望去。
一排的軍隊穿着制服圍成一圈,雙手持槍,挺胸稍息,在地面上擡頭四十五度角望着她。
……執行官出行都沒這麽大牌面。
降落至地面後,透過紅色的玻璃,身穿白大褂的季梧桐站在軍隊中間,雙手插兜,表情冷峻地看着她。
裴樂能看出對方很緊張了——扣子都扣錯了一排。
車門自動打開。
裴樂緩慢站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都在發軟。
季梧桐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裴樂下意識勾起一抹微笑。
見狀,季梧桐不留痕跡地皺了皺眉,道:“不想笑可以不笑。”
此時,裴樂原本藍色的連衣裙染上了濃稠的血紅,臉上也是,白皙光滑的皮膚顯得污濁格外刺眼,就像在廢墟中救出來的小貓,濕漉漉的,狼狽不堪,卻還在用最後的力氣支撐起來,上前讨好地舔舐不知是好是壞的生人。
“好。”裴樂笑眯眯地說道,“死裏逃生我高興呀。”
“……算了。”季梧桐從一旁趕來的助理手上接過外套,将之披到裴樂身上。
也不嫌棄對方髒,用手整理了寫滿是血污的頭發。
“我來吧,會弄髒你的手的。”裴樂善解人意地說。
“我做實驗的時候,經歷過不知比這髒多少的場面。”季梧桐淡淡地說道,不容置疑地将裴樂的頭發重新捆了一個松松垮垮的馬尾。
裴樂無奈一笑,對方很像高中時那個平時很嚴厲,但會在她真正難過時輕聲問她原因的班主任。
在他們都沒有注意的地方,一些地下水在方才無聲漲出地面,又悄悄地潛了下去。
這時,三輛大型飛行器停落在一旁。
透過軍人們的間隙,裴樂看到不少路人站在遠處好奇圍觀,只是礙于氣場,大家便假裝不經意路過,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頭看一眼,實則動機明顯得就像白紙黑字似的,一目了然。
見她沒有事,季梧桐扶她上了車。
一路上,有專業人員在對她一一詢問詳情,裴樂也如實作答。
對于裴樂的複述,對方從頭至尾保持平靜地在平板上記錄,讓人猜測不出想法。
“你們是怎麽救下我的?”裴樂有些好奇地問。
“中心大陸所有需要網絡的産品都連接着研究所的智腦,必要時候,可以用智腦下達最高指令。”季梧桐回答,也不看她,而是自顧自地坐在一旁觀察着剛剛采集的樣品,白大褂的扣子在上車後重新扣好了。
裴樂若有所思點頭。
她就說研究院的保護工作很靠譜吧!
“那個司機怎麽回事?”
季梧桐終于轉頭看向裴樂,神色不明道:“還不清楚,研究院正在調查中。”
*
一波三折之後,疲憊的裴樂終于回到了AX區。
她決定今天不要出門了,太倒黴了。
因為臉上已經被擦幹淨了,但衣服沒有,裴樂總能聞到若有若無,從衣服和頭發傳來的腥臭味。
這衣服不能要了。
裴樂急匆匆地前往自己的公寓趕去。
路上,有個新來的年輕警衛朝氣勃勃地朝她打了個招呼,他臉上的胡子被刮得幹幹淨淨的,眼神澄澈,一看就知道剛畢業沒多久,還沒接受社會毒打。
裴樂也微笑點頭回應,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最近這裏的警衛換得挺勤的啊。
直到回到家中,室內獨特的清新空氣傳來,裴樂的精神才徹底松懈下來。
她立刻前往浴室,脫幹淨污濁的衣服,好好地站在花灑下清洗。
溫水順着發絲滾落,在浴室中蒸騰起團團霧氣,鏡子中的人影模糊不清。
在這個時間,裴樂也回想了很多事。
018對她說的“快逃”,司機珍藏的全家福相片,爆炸後的車內的慘狀,季梧桐扣錯的扣子……
她不得不承認,即使日常生活還算和平的自己,此時也感受到一種‘山雨欲來’的氛圍。
用自動炒菜機随便做了一個番茄湯面條,洗了碗,将衣服處理掉,立了個遺囑——死後将自己全部財産捐給靠譜的慈善機構,在網上報名了個全息學車課程,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到了晚上,根據慣例,裴樂打開了新聞。
【地球日快到了,街道上已經有不少商家早早地撐起了攤子,我們找到了其中一位賣煎餅,據說是舊地球中國一道經典美食的店家,聽聽他怎麽說吧!】
【對于這次的地球日,我們全家都很期待……】
【電子音樂家修平女士在今天發布了一首新歌,名字叫《啊,美麗的茹雲(星系名)》,下面我們一塊來欣賞吧!】
……
【氣象局今天算出具體時間,十天過後,漫漫長夜将會到來,願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裴樂聽完了整個廣播,她抿了抿嘴唇。
沒有。
今天所見到的司機異常壓根沒有報道,除了一句“在AM區一輛飛行器發生失控”。
按照如今的信息傳播速度,這完全不應該。
裴樂坐在床頭,身後靠在枕頭上,下半身蓋着被子。
她微微蹙眉,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模拟的陽光逐漸暗淡,像是為了契合‘天黑’這個時間表。
AX區都是富有的居民,相較于以前住的AN區,外面還有很多家庭願意花費貢獻點開燈,一半的房子都亮着。
隔壁隐隐傳來孩子打鬧時的尖叫和笑聲。
*
同一時刻,在研究院的頂層執行官辦公室。
寬闊的辦公室中只站了兩個人,隔音的牆壁讓裏面的對話絲毫傳不出去。
“最近的污染越來越嚴重了,但實驗室直到現在都沒有頭緒,我擔心……”季梧桐抱着平板,将近期的情況彙報了一遍,最後語氣擔憂地說,“我們要不要将消息公布出去?好讓其他大陸共享信息,一起研究污染源?”
“不用。”季林站在辦公桌前,看着花瓶上的紫羅蘭,漫不經心地回答。
“好……爸爸。”季梧桐不敢忤逆,雖然年過四十,但還是畢恭畢敬回答道,明明站在面前的是父親,但她看起來就像剛入職場膽怯的新人。
“018的研究成果怎麽樣?”季林突然問道。
“因為它一直不配合,所以……”
“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反正給我搞定它。”季林打斷了養女的話,擡起眼皮,語重心長地說,“梧桐,你要知道,不能為己所用的東西都是無用的,我在地球的時候很喜歡馬,但有一只烈馬一直不聽我的話,那怎麽辦?”
季梧桐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位名義上的養父,仔細觀察可以發現眼裏蘊含的畏懼。
對方露出一個親和的微笑,輕聲說道:“我用釘子把它的腿紮斷了,從那以後,它就是一個跛腳的汗血寶馬,對我言聽計從。”
“是。”季梧桐回答。
“你可以走了。”季林說道,“和小譚說一聲,地球日當天給研究院所有人1000C獎金。”
“好的。”
辦公室的門推開,譚子平正嚴肅地站在門口守衛,戴着金邊的警帽,看起來就像一個威嚴的警衛,在自己崗位盡職盡責——事實也确實如此。
季梧桐向他轉述了執行官的話。
譚子平面露喜色,随後又緊繃了臉,看向辦公室內的季林,中心大陸的執行官。
“是這樣的嗎?”
“當然。”季林挑了挑眉,調皮的語氣說道,就像個充滿童心的老頭子。
譚子平不由感慨感嘆:執行官大人真是他見過最平易近人的大人物啊……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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