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對着神明起誓
第66章 對着神明起誓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陸澤州收到一個朋友的消息,倆人約着吃飯,地點定在平寧酒店——歷經百年風雲,至今還保留着上世紀建築風格的星級餐廳。酒店占據大半個街角,毗鄰大運河西岸,推開窗能俯瞰江景,風景甚好。
每年這個時節酒店宴會廳都爆滿,不是升學宴就是有新人辦婚禮。
朋友是臨時決定來的,陸澤州沒訂到二樓的雅間,早早地在一樓大堂偏廳的位置等着。
太陽照過來,光線落在旋轉大門上,随着賓客進出,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即使坐得這樣遠,依然能聽見一樓主廳傳來的哄鬧聲,主持人念着臺詞,祝賀新人永結同心,掌聲随之響起,細碎的光芒從門縫中透出,陸澤州眯眼看了一會兒,阮熠冬應該還在裏面,今天他表姐結婚。
沒過多久,陸澤州的手機震了震,朋友快到了,但沒找到他。陸澤州站起身,一邊給對方打電話,一邊留意大門口,電話通了:“左邊,”陸澤州朝不遠處揮了揮手,“這兒!看見了嗎。”
“看見了。”朋友說。
服務生過來添茶水,陸澤州問朋友喝什麽,“威士忌還是啤酒?”
“檸檬水就行。”
“酒都不喝了——”陸澤州皺眉,繼續翻閱着菜單,“那我來一杯山楂拿鐵。”
“好的。”服務生應聲。
這個時間點,散客席位的人并不多,顯得周圍有點空曠,也有可能是兩個人太久沒見面了,陸澤州不自覺笑了笑,目光有些耐人尋味,注意到杜承業左手戴上了婚戒,“可以啊,什麽時候的事兒?”
檸檬水上來了,跟山楂拿鐵放在同一個托盤,最終穩穩地放置于桌面。
杜承業笑了笑,從包裏掏出一個紅盒,推到陸澤州面前,含蓄地賠禮:“喜糖。”
“切,”陸澤州淡淡地哼笑着,似乎并不領情,是看到杜承業拿出手機,屏幕裏出現一個熟睡的嬰兒,他才懶懶地擡起眼皮,問:“我又升輩分兒了?”
杜承業說:“我兒子,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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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陸澤州難得這樣有耐心,繼續放大照片,用手指戳了戳嬰兒的臉,兀自笑着。
“還沒定,”杜承業喝了一口茶水,他面容沉靜而英挺,看上去比陸澤州成熟,其實他只不過比陸澤州大兩歲,可能是成家比較早,承擔的東西更多了,“老爺子定了‘德’字輩,後面那個字還沒取。”
“老爺子?”陸澤州捏住山楂拿鐵杯口的木串,上面串着薄薄的山楂切片,“你丈人?”
杜承業點頭。
陸澤州抿了一口咖啡,輕微贊許着,好像覺得味道不錯,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德’也太土了吧,再怎麽着,也得叫個‘霹靂’——”
這話一說,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将方才凝滞的氣氛一掃而空。
有關杜承業的事情,陸澤州早有耳聞,聽說杜承業的妻子是他上級的獨生Omega,性格安靜、家教良好,若讨論家世,那也是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畢竟丈母娘也在大學裏邊教書。這樣的家庭穩妥,适合成家,也不可避免的十分傳統。
杜承業看着他,眼角帶着很淡柔光,“剩下那個字你來取。”
陸澤州忽然沉默了。
半晌,陸澤州才提起另一樁事,“現在家裏我說了算。”
“我知道。”杜承業聲音很輕,接着,他慢慢往後靠,手臂擱在沙發扶手上,沉默地看向窗外。
街面車水馬龍,偶有賣糖葫蘆的,旁邊還有人支着攤位賣糖畫,惹得不少路人圍觀。火紅的山楂球在高處斜插着,亮晶晶的,真好看。
“要不要回來,”陸澤州停頓了一下,用手指擋住鼻息,“不虧待你。”
他既來送喜糖,又特意留一個字讓自己幫忙給孩子取名字,那自然是已經想好了,要跟前塵往事劃清界限。陸澤州心裏湧起寂靜的哀傷。
很小的時候,陸澤州常聽也爺爺說‘高處不勝寒’,如今他慢慢體會到了。
陸家在重新洗牌,權利更替,免不得有人要當替死鬼,杜承業的叔叔就是,一命抵一命,他親手了斷陸澤州大伯,也不算冤屈。就是可惜了他們之間的情分,以前他們經常一起泡Omega,現在杜承業徹底收心了不說,還高娶了他上級的女兒,連那點兒風流債,也不能一同讨了。
杜承業的沉默,仿佛是留給陸澤州最後的體面。
陸澤州呼吸綿長,思索了片刻,視線停在不遠處的牌匾上,是著名的書法家為酒店題的字,筆力遒勁,渾厚灑脫,‘雲’字飄逸,‘寧’字穩穩地停靠在一旁,像極了國泰民安,盛世太平。
“就叫‘德寧’吧。”陸澤州說。
“嗯?”杜承業回過神來。
陸澤州釋然地笑着,“我說、”說到這裏,主廳的大門驟然開了,不少賓客從裏面走出來,顯得周圍有點嘈雜,陸澤州不得不擡高音量:“就叫‘杜德寧’。”
杜承業臉上這才帶着輕松的笑意,默默地點頭,良久才說了一句:好。
“你呢?”杜承業聽到一些傳聞,“是不是也快了?”
陸澤州心下黯然,知道杜承業說的是阮熠冬,他們一起厮混的時候,阮熠冬還在讀高中,估計杜承業也沒見過阮熠冬,不過今天也巧,正好阮熠冬也在,等下一起見個面,陸澤州心想。
“應該快了吧。”陸澤州收回視線,呼吸沉下去,仿佛有心事。
杜承業從包裏取出一張名片,推到陸澤州手邊,語氣平靜,“我妻子推薦的,有很多年的臨床經驗,妙手回春。”
陸澤州看了一眼,是個醫生,看照片年齡很大了,專門給Omega看病,尤其內分泌科。
“好。”陸澤州收下了,又說:“晚上一起吃飯吧,正好他也在。”
杜承業的手機剛好震了震,“不了,還有戰友在等我。”
“咦喲,”陸澤州吃起醋來,“還戰友——”
陸澤州繼續陰陽怪氣:“進了基地是不一樣。”
杜承業收好手機,坐姿端正,肩頸提拔,身上已經有清晰的軍人痕跡,“原本要直接回基地的,我饒了遠路到這裏,等下得找他碰頭。”
“叫他一起來啊。”陸澤州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說,他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向來主張多個朋友多條路,“熠冬也在,”說到這裏,陸澤州臉上才有淡淡的笑容,“忘了和你說,他叫阮熠冬。”
杜承業說:“我知道。”
“你什麽都知道。”陸澤州揶揄道。
杜承業笑了,“我當然知道。”
默契回蕩在兩人心間,正說着,阮熠冬站在不遠處,正在跟旁邊的人說話,臉上帶着愉悅的笑容。陸澤州擡了擡下巴,話是對杜承業說的:“那兒——”
杜承業回頭,在人群中看到一個耀眼的Omega,身形瘦削,眼睛大大的,皮膚很白,穿着一件灰白色襯衣,卡其色休閑褲,說話的時候容易臉紅,會不自覺捂住鼻息,眼睛笑成一道月牙。
清清爽爽的,像人間明月,正月十六的明月。
“好看吧。”陸澤州驕矜地說。
“好看。”杜承業由衷地說,過了一會兒,他收回視線,又說:“挺好。”好像在說他們很般配。
陸澤州終于露出了笑容。
原本杜承業以為他們已經水到渠成,會像很多幸福的人們一樣,按部就班地步入婚姻,結果下一秒,Omega看到他們就加快步伐,拽着同伴朝大門口走去。
陸澤州仿佛見怪不怪,杜承業也就沒多想,站起身來:“我得走了,他到了。”
“我送你——”陸澤州也随之起身。
門口人多,旋轉大門一圈一圈地轉着,終于送走了不少賓客,阮熠冬趕在即将跟陸澤州正面打招呼之前,推着同伴快速出去了。
那個下午光線格外明亮,溫度恰到好處,不冷不熱。
街對面有不少時尚達人在掃街,有個攝影師恰好對着雲寧酒店拍了一張照片。
後來幾經周轉,這張照片作為初識的證據遞到陸澤州手裏,陸澤州還給這張照片寫了幾個字:衆叛親離、腹背受敵。字跡初看潦草,每一筆卻寫得線條流暢。
那張照片記錄着下午兩點十三分的雲寧酒店,複古的旋轉大門口擁簇着模糊的人群,街面剎那間的空曠,仿佛在迎接着這些賓客;氣球商販手裏捏着一捆氣球,蹲在街角,等待好奇的小朋友;年輕的情侶穿過人行道,笑容融在陽光中。各有各的人間,各有各的風采。
人群模糊中有幾道清晰的身影,陸澤州那天下午穿着黑色休閑西裝,沒系領帶,領口松了一口扣子,正蹙眉看向不遠處的阮熠冬。阮熠冬則低着頭,身影匆忙,只顧着往前。
杜承業站在陸澤州旁邊,隔着人群在眺望另一個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旁邊賣萊卡相機的店鋪側面還站着一個年輕人,小麥色膚色,身形高大,頭發留得很淺,面容堅毅、英朗,身上穿着灰綠色的T恤,束腳工裝褲,馬丁靴上有泥,像是剛跋山涉水,從山澗采了露珠,路過人間。
“司銘——”杜承業喊道。
*
阮熠冬那天回家後,聽到母親問他有沒有見到陸澤州。
“沒見到。”阮熠冬撒謊。
“胡說——”陶雲岚指了指阮熠冬的腦門兒,阮熠冬故意‘哎喲’一聲吃痛,陶雲岚就收回手,連忙去看他,結果阮熠冬狡黠一笑,“嘿嘿。”
說着,他忽然抱住媽媽,聲音很輕:“我想回去上學了。”
“不怕人多的地方了?”母親問他。
“不怕。”
母親又問:“如果遇到危險呢?”
“應該及時找家裏的保镖。”阮熠冬答。
陶雲岚撫摸着他的後脖頸,“他們24小時都在,在你沒注意的地方,保護着你。”
“嗯。”阮熠冬點頭。
良久,陶雲岚輕聲勸他:“學校可不像家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到了學校要守學校的規矩,不能輕易翹課,随便請假對學業也不好。”
又來了。阮熠冬拉成聲音:“不搞特殊化——”
陶雲岚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冬冬。”陶雲岚喊他。
“嗯?”
“你跟澤州的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陶雲岚安靜地看着他。
阮熠冬沉默了,半晌才嘟囔着:“他有什麽好呀,總讓你有這些多話要對我講。”
陶雲岚猶豫了片刻,想起上次家庭醫生給出的忠告:建議保守治療,再切除胃,就只能輸營養液了。最近一段時間,她上腹部經常隐痛,進食後會加重,夜裏也睡不好。
在健康面前,任何情愛,都輕如鴻毛。
她是母親,自然考慮的東西更多、更深一些,陸澤州是她看着長大的,人雖然有時乖戾,若順毛捋,也是個講情義的,至少有陸澤州在,阮熠冬不至于受其他的人欺負。
“媽媽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澤州答應我了,若是跟你結婚,他必定當一個好丈夫。”陶雲岚拍着他的後背,輕聲呢喃着:“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嗎……”
“媽媽!”
“怎麽了?”陶雲岚繼續說:“是你自己畫的。”
阮熠冬沉默着,思忖着,不像是使性子,“不知道,現在沒有那種感覺了。”
“兩個人過日子,要幹什麽感覺。”陶雲岚刮他的鼻子,“難道你要什麽,澤州還給不了?”
“他就是給不了。”阮熠冬松開了抱住媽媽的手。
陶雲岚納悶:“你要什麽。”
阮熠冬說:“我要愛情。”他頓了頓,接着說:“我對着神明起誓,我覺得他沒有這種東西。”
作者有話說:
嘿嘿,老劉快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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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