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祭拜

第11章 祭拜

好事者都想知道李斯白在哪裏,可就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而給特區帶來這一波熱鬧的當事人此時此刻正站在路邊低着頭研究街道地圖。正值五月初,天氣已經熱了。行人穿着T恤和短褲,只有李斯白還穿着長袖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按照地圖顯示,轉個彎過個紅綠燈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達他想去的目的地了。這周邊環境優美,道路兩邊有一棟又一棟漂亮的別墅。李斯白再往前走,鳳凰樹枝丫的縫隙裏,一棟漂亮洋房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疾步走到洋房的雕花大鐵門外面站住了腳步。

10那一年,她的小姨半夜匆匆将他叫醒,立刻起床穿衣服,他們要去一個阿姨家裏。他們兩個走出這棟洋房就被很多記者一擁而上圍堵住了。小姨用衣服蒙住他的腦袋,他只能透過衣服的紋理看到無數的閃光燈追着他們。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害怕極了。這些人一直追着他跑,在他的身後喊什麽‘火災’,什麽‘車禍’這樣的字眼。小姨對他說:快跑!上車!他就只能蒙着頭往前跑,撞到了車門,膝蓋磕破了好大一塊皮。

斑駁的牆壁上爬上了藤蔓植物,瓦片遭受雨水的侵襲一片灰暗。這棟洋房有些年頭了,最早由殖民者建造,後期又經歷了戰亂,換了好幾任房主。媽媽給這棟洋房取名“思園”,據她自己說是因為很思念已逝的親人還有常常不能相見的愛人。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現在房子叫什麽名字呢。

他在洋房的大門外駐足了好一會,眼看着房子好像無人居住,正打算繞到洋房後面看看。剛移動腳步,忽然一輛車子急速沖他而來在他旁邊停下。車窗降下,駕駛座上的人摘下墨鏡。

是周斯墨!李斯白看到他,臉色一僵。

“怎麽,不認識了嗎?”周斯墨的聲音透着些嚴厲,“上車!”

上次見到這個人還是在貝內文托,當時自己在讀高中最後一個學期,正在申請心儀的藝術學院。那段時期很忙,要準備各種資料還有一連串的考試。他有很多資料看不懂需要找同學和老師求助,整天焦頭爛額,嘴巴上火眉心長包。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後,老師過來跟他說:有個人找你。李斯白從滿桌的紙張中茫然地擡起頭來。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校園湖邊的大樹下。周斯墨坐在長椅子上有些不安,李斯白因為不認識,站着離他幾步遠狐疑地看着他。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會周斯墨才開口。可是他一開口問的都是:你是不是要升學了?選的什麽學校?現在成績怎麽樣.......諸如此類的莫名其妙的問題。李斯白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跟自己一樣東方面孔的男人是誰......啊,他腦中一閃而過什麽:難道是?

李斯白謹慎的回答道:“還好。”

“你,能猜到我是誰,對吧?”周斯墨試探

李斯白聽到他這麽問,剛才那個不确定的念頭就被驗證了:這個人是爸爸的長子。他長得很像爸爸。

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在異國他鄉,此時此刻頗有些心平氣和一起坐在長椅上,看着平靜的湖面。直到夕陽西下李斯白才起身:“我要回去了。”

那次見面之後,他們就再無聯系了。但是即使相隔萬裏,相隔時差,身處不同的國家。李斯白的內心深處從此一直藏着一點點不為人知的期盼:他是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的。

車子來到不遠的一處僻靜地,兩邊都是參天大樹,附近無路人走動。周斯墨停好車子,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車。李斯白繞車走到周斯墨旁邊,對方上下打量了他,這令李斯白有些緊張:他怎麽突然來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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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斯白不知道的是:除了第一次見面,他讀大學的這幾年,周斯墨有陸續飛去看過他兩三次。但是每次也就只是遠遠地跟着看看,知道他平安健康之後就會離開。每次回來的飛機上他都會想起來最後一次見到爸爸的場景:急救病房裏,血染的白色床單,爸爸撐着最後一口氣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他說:斯墨啊,幫爸爸照顧他。在得到自己的應允之後,一直抓着自己的手,赫然松了。每每想到這個場景,他的內心都要湧出來複雜的情緒,難過和厭惡,折磨着他眼睛一次次通紅。

這次真是料事如神了。那麽多人想找到李斯白,只有他想到:時隔這些年,李斯白回來的話肯定是要回原先住過的老房子看看的。他開車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拐個彎就看見了站在房子外面的他。

“你長高了很多。”周斯墨有些沒話找話

李斯白腹诽:你倒是變老了很多。

李斯白的回國待辦事項計劃中并沒有要見周家人這個計劃。他心裏清楚的很:周氏是周氏,自己是自己。連接着他和周氏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能做到的就是彼此互不打擾。

周斯墨看他不說話,語氣平和又問:“現在住在哪裏?”

“朋友的房子裏。”李斯白覺得他和周斯墨兩個人杵在這裏有些奇怪,就想直入主題“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周斯墨看出來了他的局促不安,想再說點什麽可是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不僅僅是用尴尬就能夠形容的。

周斯墨微微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随身記事本刷刷在紙上寫了幾筆,然後撕下來遞給李斯白,“這是我的電話,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自己,明天我帶你去拜祭爸爸。”

李斯白驚愕,雙手接過紙條。

周斯墨不再多說什麽重新戴上墨鏡,“我不方便送你,就先走一步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外面.......總是有些吵鬧。”

看來,他也是注意到了那些新聞。八卦媒體把長輩們的陳年舊事反複拿出來說,對他們兩來說都是一種變相的折磨。

他上車之後就走了,徒留李斯白一個人站在原地淩亂。

......

當晚,李斯白一夜未眠。整個人到現在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态,躺在床上睜眼看着天花板。腦海裏播放着一部泛黃的老電影,主角是他的爸爸。關于爸爸的那點為數不多的記憶,随着李斯白的長大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爸爸總是很忙碌,經常不回家。小時候他埋怨爸爸不能每天陪伴自己。長大之後埋怨爸爸跟母親的不道德愛情将自己置于一個非常尴尬的處境。但是除了埋怨,李斯白對這個爸爸還有不敢宣之于口思念。這些年,他身邊一張爸爸的照片都沒有。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忘記爸爸的面容了。

黑暗中,李斯白吸了一下鼻子,抹掉了眼角流下來的淚。

晨曦微亮,李斯白就起床沐浴洗漱,然後翻出自己帶來的衣服,挑了件黑色襯衫和長褲,用裝滿開水的杯子熨燙服帖,對着鏡子穿上整理好。忙完這些,他按照周斯墨給的號碼,發消息告訴他自己的住址。

一個小時後,周斯墨的車子就出現在房子門口了。李斯白上了車,安安靜靜不說話。周斯墨也不想說話,氣氛非常的詭異。中途經過花店,李斯白下車買了一束白菊回來。

車子開了很久才到達陵園,又爬了無數個臺階才到達了墓地。周斯墨帶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在無數個墓碑裏找到了爸爸的碑。李斯白呼吸都變得急促了,握着白菊的手心出了汗。他有些急切又有些畏懼,躊躅不前。在得到周斯墨的示意下,李斯白鼓起勇氣,走到爸爸的墓碑跟前。

一股巨大的,強烈的悲傷感襲上全身。這是李斯白第一次看到爸爸的墓地。十二年了,他十二年沒有見過爸爸了。喉頭發緊,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如果不是周斯墨在場,他想要放聲大哭。

最後一次見到爸爸,還是在自己10歲的生日聚會上。他來去匆匆,給了禮物,陪着唱了生日歌,唱完就說走,蛋糕都不要吃了。李斯白很不開心甚至發了脾氣,說了“很讨厭這樣的爸爸”這句話。已經走出幾步遠的爸爸又折返回來,蹲下來哄他,說這次出差回來一定第一時間就回來看他。

可李斯白依舊沒有給他個好臉色,爸爸只能笑笑摸摸他的頭,然後就走了。當時只道是尋常,沒想到那一別之後就是天人永隔。以後的漫長人生歲月裏,他們都不會再相見了。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他都哭濕了枕頭,他在夢裏為自己那句話不停地道歉,只求爸爸轉身回來,但是爸爸還是在他的哭喊聲中,越走越遠了。

他把帶來的白菊放在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小小的一張照片裏爸爸的模樣,摸着爸爸的名字:周宣毅,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十二年前的那兩場意外,帶走了他的父母,也帶走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

周斯墨看着這場景也有些觸動。向後退了一些距離,留些空間讓他難過。

他對李斯白有着非常複雜的感情:他們是兄弟,可是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坐下來稱兄道弟。他在這個事實基礎上憎恨着李斯白的母親,正是由于她的出現,才導致父母隔三差五就吵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想起來自己剛成年那會的日子,每天過得都很壓抑,他一度想要逃離那個家庭。這些傷害不可避免地讓他的性情變得孤僻敏感,他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慢慢治愈自己。

但是他也明白:這不是李斯白的錯。

周斯墨是個本性善良的人,即使心裏再不情願卻還是遵循了父親的囑咐。這些年,為了确認他的生活狀況,他瞞着家裏人不遠萬裏飛到貝內文托看他。看到他在親友們的照顧下平平安安長大,不愁吃喝。周斯墨稍許安慰:自己能夠跟爸爸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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