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發飙

發飙

劉恩鳴跑成了一只瘋癫的野狗。他不敢回頭,逃張淙仿佛在逃瘟疫。

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窩囊廢很常有。硬的挑不起來,就歪歪着去踩軟的。明知道自己豁不出去,還非得給自己鳴冤。這算常态,怨不得劉恩鳴,只是他虧在沒搞清楚,張淙是個什麽王八玩意。

張淙站在原地沒動,他眼睛盯着欄杆看,下面是個禿頂花壇,手機和鑰匙應該都摔在裏頭。

鑰匙就算了。手機肯定完蛋了。他那手機是老頭買的。那個吃了一輩子苦水,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的老頭。

張淙沒禮貌,是第一次管人叫爺爺。他沒數,目前為止沒叫幾聲,叫得還很不順嘴。

張淙把一雙手揣進兜裏,扭頭往外走。他走得不快不慢,步伐适中。若是忽略掉他這會兒陰鸷的一雙眼,還挺像下去散步的。

張淙的腦子非常空,空到只有一句話翻來覆去,東一下西一下地橫沖直撞——他要弄死劉恩鳴。

劉恩鳴尚且有點智商,他沒回空無一人的教室,而是向着操場奔。他想的明白,全校師生都在操場上“放飛理想”呢,張淙就算追上來,也肯定不會做什麽。

還是那句話,他沒搞清楚張淙是個什麽王八玩意。

劉恩鳴一口氣跑到班級排尾,終于短暫地放了心,跟着廣播開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抻起來。

可惜他還沒抻幾個蹩腳拍節,張淙就從後面走了過來。

劉恩鳴發現張淙正朝他過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緊接着,張淙的拳頭就對着他的臉砸下去,劉恩鳴更懵了。

劉恩鳴連喊都沒來得及,仰面倒在地上,他一歪頭,嘴裏和着血吐出一顆牙。

周圍立刻有學生叫喚出動靜。張淙此刻是個聾子,任何聲響對他來說皆過耳不入。他跨在劉恩鳴身上,一拳接一拳往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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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叫他,有人在拽他,學校的大喇叭也在響,周圍一片混亂,張淙都不知道。他喪心病狂,發了瘋一樣,拼命地揍劉恩鳴。

恍惚間,張淙眼中看到的好像不是劉恩鳴的臉,而是湯福星那破碎的鏡子裏的自己。

等張淙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正被一位男老師牢牢架着。他眼睛轉了轉,沒看見劉恩鳴。但他看見了王老師,春風化雨的王老師站在他面前,王老師......哭了?

張淙愣了。他這是把王老師氣哭了?

“張淙,說話啊!”王老師急得要命,“你怎麽了?”

張淙說不出話來。

大課間被張淙這麽一鬧基本翻天,什麽理想放飛一半都得摔夭折。各班努力維持秩序,老師開始帶隊往回走。

張淙看見前面不遠圍了幾個老師,他猜測劉恩鳴就在那一堆中央趴着。

張淙喘了口氣,突然聽見湯福星的一聲暴呵:“張淙!”

湯福星那陀螺起飛,一路狂奔過來,他們班的班主任活似個母夜叉,在後面追他屁股吼:“湯福星,你幹什麽去?”

湯福星該是讓張淙氣炸了,竟有膽對班主任的咆哮置若罔聞,他擱張淙跟前剎住腳,瞪大眼睛:“我都跟你說過什麽?我說過什麽?我讓你別找事!你瘋了吧?你瘋了吧?你他媽的瘋了吧!”

男老師沒放開張淙,嚴厲地看張淙一眼,警告他別亂動,又指了指湯福星,叫他趕緊走。

劉恩鳴被兩個老師拉起來帶走了。教導處主任黑着臉過來,男老師這才放開張淙。

湯福星的班主任也正朝這邊走,目标鎖定湯福星。

張淙飛快轉頭對湯福星小聲說:“不想把事情鬧大就閉嘴。去小陽臺下面的花壇。”

“啊?”湯福星一肚皮火窩着沒撒,還沒等抽張淙一巴掌,卻被自己班主任揪了耳朵。

“哎!老師!疼疼疼......”湯福星嗷嗷,被班主任扯耳朵薅走。

晏江何到學校時頭發梢能崩火星。他肺裏盤了一串二踢腳,擎等着哪口氧喘得足,就可以轉圈兒引爆。

他上午在醫院忙得頭拱地,突然接了王老師一個電話,說張淙出事了,需要他立刻到校。

晏江何在電話裏問了個大概,聽明白後登時氣得眉毛倒豎。他只得趕緊跟上面說,又專門打電話給今天調休的同事打人情,讓別人來換他的班,最終欠出去一頓飯。可盡管是這樣,等他到了學校也已經中午了。

晏江何進校門時正趕上午休,他風風火火往辦公室走,進門之前,先擱辦公室門口撞見了鬼鬼祟祟的湯福星。

“湯福星,你在這兒幹什麽?”晏江何看了眼湯福星,又擡頭看不遠處的辦公室門,“張淙在裏頭吧?”

“在。”湯福星擰巴臉,“劉恩鳴也在,還有劉恩鳴媽媽也在。”

晏江何啧了一聲。他确定,自己不太擅長這種場面。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破天荒,第一次以“家長”的身份參與這種情況。擱十年前,他就是張淙的角色,都是周平楠來辦公室揍他。

可他遠不如張淙,鬧不出這麽大排場。他聽聞張淙無比威風,是在大課間,操場上,當着全校人動的手。

“你知道具體怎麽回事嗎?”晏江何問。

“我......”湯福星嘴角咧歪,根本沒法跟晏江何說清楚。他也說不太清楚。

他只說:“晏大哥,我進不去,這是張淙讓我去撿的東西,給你吧。”

他說完,從兜裏掏出張淙的鑰匙,和那個摔成雞零狗碎的手機。

晏江何盯着手機,半晌沒動彈。

“晏大哥?”湯福星叫了他一聲。

“嗯。”晏江何伸手拿過鑰匙和手機,揣進兜裏,“我知道了,你甭擔心了,有我呢。”

湯福星趕緊雙手合十晃了晃,朝晏江何做出個拜托請求的姿勢,德行可謂無比虔誠。

晏江何:“......”

晏江何進辦公室之後,湯福星下意識一哆嗦,兩步蹦進對面的男廁所。他走到最後一個隔間,鎖好門,站在蹲坑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水果刀。

他冒着被班主任扒皮的風險,剛回班級就裝肚子疼,請假上廁所。冬天花壇裏什麽都不長,一片禿地,湯福星沒費工夫就撿到了手機和鑰匙。

湯福星看手機摔成那模樣,又尋思到張淙是個瘋子,便留了心眼,還專門去小陽臺瞅了一眼。

這一瞅他差點沒跪下。幸好他去得早沒人發現,他竟然從地上撿到把水果刀。

湯福星這會兒站在廁所裏,他把刀打開,猶豫着伸手戳了一下刀刃。

指尖立馬傳來尖銳的痛感。

“我操。”湯福星倒吸一口冷氣。他的指腹冒出一滴鮮豔的血滴子。

湯福星就着廁所的味道,把手指含進嘴裏嘬。他嘬完對蹲便呸血唾沫:“真是個瘋狗!”

晏江何面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室,一張臉上什麽都瞧不出來,起碼從張淙的角度,他猜不透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他本以為憑晏江何那四六不管的臭脾氣,被煩過來的第一個舉動,應該是抽自己一巴掌。

不過晏江何沒抽。

晏江何先打晃看過眼,辦公室裏人不多。三班班主任王老師,二班班主任,教務處主任,劉恩鳴媽媽和倒黴催的劉恩鳴。

劉恩鳴的确被張淙揍了個好歹,單是一張臉就遍地開花,基本五彩缤紛。他在校醫室簡單處理過,臉頰貼着醒目的大塊紗布,眼眶邊上還腫個包。

晏江何呼出一口氣。看來張淙下手沒留分寸,這是運氣好,這一下要是歪了,怼眼睛上,就張淙那拳頭,劉恩鳴的眼珠子應該能成爆/珠。

“你就是張淙的哥?”劉恩鳴的媽媽站起來,朝晏江何說。

她打眼一看就是個事業型成功女士,穿着打扮都很精致,挺有氣質。就算自己兒子被揍成了豬頭,如今追究責任也是壓着火,盡量平和。

這女人一開口,劉恩鳴立馬咧破嘴,帶上哭腔喊“媽”。他一張嘴晏江何才看見,劉恩鳴兩顆門牙全沒了。

晏江何:“......”

晏江何先應付劉恩鳴媽媽,他紳士地笑起來:“是我,您好。”

女人立馬皺眉,表情滿是反感。

教務處主任出來說話了:“是這樣的,大體情況王老師應該已經跟你說了。大課間,張淙突然從教學樓出來,按住劉恩鳴就打。”

教務處主任:“我們問過兩個孩子原因,張淙一直不說話,劉恩鳴說他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晏江何愣了下,看向劉恩鳴。

劉恩鳴委屈上來了:“我真不知道!張淙一直看我不順眼!”

晏江何:“......”

那邊張淙毫無反應。他早就想到劉恩鳴會這麽說。他甚至都确定,劉恩鳴不會把小陽臺的事說出去。畢竟,劉恩鳴也有見不得光的地方——湯福星的車胎還有腿上的傷,包括一開始,劉恩鳴給錢雇張淙收拾黃亮。這要是掰扯起來,就看劉恩鳴身邊那位親媽,他也讨不上好處。

所以,張淙吓唬他那事兒,劉恩鳴會選擇當啞巴。反正他現在被湊成這德行,看後果絕對是張淙栽跟頭。而且他吃準一點——張淙不會把湯福星攪進來。

至于別的同學看見張淙挾持劉恩鳴去小陽臺——不會有人吃鹹了去出這個頭,青少年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真不知道!”劉恩鳴躲在親媽後面,抻起脖頸看張淙,嘴裏漏風地嚎,“張淙你到底為什麽打我?”

“閉嘴。”劉恩鳴的媽媽瞪他,“你頭又不疼了?”

劉恩鳴趕緊坐下,小聲嗚嗚:“疼死了。”

“的确是這樣,劉恩鳴還在做課間操,張淙不知道為什麽......”王老師走到晏江何身邊,擔心地說,“我們問過張淙很多次,他都不說話。他這事在大庭廣衆下鬧成這樣,很可能會被勸退的。”

晏江何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我去問問他。”

晏江何又看向劉恩鳴的媽媽:“抱歉,麻煩您等一下,放心,我們肯定給您一個交代。”

女人哼了一聲,攬住劉恩鳴的肩沒再說什麽。

晏江何終于将視線挪到了張淙身上,他走過去,手伸進兜裏,指腹輕輕摸着手機屏,被斑駁的裂紋劃弄得很癢。

晏江何跟張淙對上視線,湊過去小聲說:“張淙,趁我還沒發飙,先說你為什麽打人。你要是不說,我就只能在這兒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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