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師父和楊梅樹

第5章 師父和楊梅樹

◎楊小姐，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

經過聖鴉一事，楊家人對阿沈尊敬了起來，開始不約而同地稱她為沈真人。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阿沈到底是使了什麽法子讓楊玫痊愈的，但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阿沈，一定有一些普通人沒有的能力。

阿沈對沈真人這個稱呼不置可否，倒是不客氣地搬進了楊夫人吩咐下人為她打掃出來的小院——只是她進去後就沒怎麽出來過，沒傳過飯，也沒要過日用品，就連楊夫人想給她配幾個使喚的丫鬟，也被阿沈一一拒絕。

楊玫能下地之後，不止一次繞路從阿沈的小院子前經過，順便透過竹籬門偷偷往裏面瞧。人沒看見，只覺得院子裏空蕩蕩的，一片蕭瑟之感。

這一天，楊玫又溜去了阿沈的小院外，佯裝散步。

又沒有看見阿沈呢，這院子也和她人一樣冷冰冰的...不知道她今天去做什麽了。

楊玫有些失望，她想了一下，轉身去找舅母。

舅母正在房間看繡樣，見楊玫進來，笑着說：“阿玫來啦？正好，來看看這些，有沒有喜歡的？”

楊玫：“舅母，我是想來求您幫我一件事的。”

“哦？說說看？”舅母有些好笑地看着楊玫，覺得她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着實可愛的緊。

“我想拜阿沈...沈真人為師，”楊玫畫蛇添足般地補充道：“因為她真的很厲害！”

...還很好看。

舅母飲了口茶，開口說：“這個麽，其實我也想過，咱們楊家欠了她好大一份情，你若是做了她徒兒，日常能為她打點一二，出錢出力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沈真人願不願意收你為徒，且你年後還要去學堂開蒙，這些都需要好好打算才是。我一會兒就去找沈真人商量，阿玫等我消息。”

“謝謝舅母！”

“來，吃點心。”舅母端過來一盤梅花樣式的果子，拈了一塊交給楊玫，楊玫接過咬了一口，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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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了一個上午，沒想到阿沈主動跨進了楊玫的院子。

“你想拜我為師？”阿沈開門見山，其實她早就發現這個小丫頭，最近老在她院子外探頭探腦的——小小的一個人，頂着個高高的驚鹄髻，想不發現都難。

“嗯......”楊玫應聲，她好久都沒看見阿沈了，只覺得眼前一亮，只見她今日穿了件團紋的石青色圓領袍子，頭發也仔細綁了，整個人顯得更加飄逸清麗，眉眼如畫。沒化妝就已經這麽好看了...楊玫不禁走神。

“楊小姐。”阿沈見楊玫沒說話。

“楊小姐。”阿沈重複，無奈看着楊玫，這小孩怎麽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

“哦哦，對不起。沈...沈真人，你看我怎麽樣？能不能當你的徒弟？”楊玫回過神來，眼巴巴地盯着阿沈。

“其實，你的身體并不适合修煉。我先前已經施法探過你的身體，确實是凡人之軀。”阿沈面無表情地說。

“...真的什麽都不能學嗎？”楊玫小臉一垮，伸手去抓阿沈的衣角。

“這...”阿沈有些受不了楊玫可憐兮兮的眼光，避開往一旁看去，但衣服還被抓着，只好說：“修煉怕是不成。倘若你真的想學，可以教你一些自保的法子，但....”阿沈沒有說完，就被楊玫雀躍着撲過來抱住了。

“阿沈師父，你真好！”楊玫的臉蹭到阿沈的脖子，又聞到了隐隐約約的松木香，真安心啊，楊玫心想。

阿沈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手往哪放。她好像太久沒有和人這般親密了，應不應該抱回來呢？上一次關于擁抱的記憶，還是幼時被母後攬在懷裏，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和現在的楊玫一樣，完全地相信和依賴眼前這個人呢？

想到這裏，阿沈感覺自己內心的某個地方軟了一塊。

“師父...”懷裏的小家夥還在用腦袋蹭她的脖子。

“那個，楊小姐，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阿沈被楊玫的呼吸撓得有點癢。

“好！師父以後直接喊我阿玫就好。”楊玫麻利地滾下來，在一旁乖乖坐好。

“你舅母說正月十五過後，你就要去學堂。至于我這邊，既然只是學了做強身健體之用，每日下學後來便可。”阿沈又恢複了冰山臉。

“好的師父！不過，最近不是還沒去學堂麽，我可以去你院子裏找你嗎？”楊玫真的很想每天都見到她的美人師父。

“可。”

“那...師父，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燈嗎？”

阿沈扶額。

“那阿玫只能自己去了...只是阿玫真的很想去，又害怕再遇到上次那種怪物。”楊玫垂下了頭。

“我陪你去便是了。”阿沈說。

“如此，便謝謝美人師父了！”楊玫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泛着狡黠的光。

美人？阿沈有些疑慮地看着楊玫滿臉得逞的樣子，覺得自己被這個小娃娃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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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玫去買了一棵樹，一顆小小的楊梅樹苗。

望着枝幹都是光禿禿的樹苗，楊玫心裏七上八下的，她問明月：“你确定，我們買的是一株楊梅樹？”

明月篤定地點頭：“小姐，我确定！”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師父的院子。”

......

阿沈回到楊家的時候，發現兩個小小人在她院子裏正熱火朝天地——挖坑。

“你們...在做什麽？”阿沈疑惑。

明月擦着額頭上的汗：“哦，沈真人來了。我們小姐說您這個院子太荒涼了，想在這裏種一棵楊梅樹。”

“楊梅樹？”阿沈走近去細瞧那棵細細的樹苗，“為何要種楊梅樹？”

“啊，師父你來了！種楊梅樹，當然是因為楊梅又好吃，又好看了。”楊玫欲蓋彌彰，奮力揮動鏟子，不敢往阿沈那邊看。

“哦？”阿沈嘴角抽動，“既然如此，那便種好了。”她背着手往屋內走去，留下奮力挖坑的兩個人。

“小姐，剛剛沈真人笑了，我第一次看見她笑。”明月哼哧哼哧。

“嗯，師父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尤其是笑的時候。”楊玫得意叉腰。

明月：“小姐你真的是...”

————

深夜。

阿沈換上夜行衣，輕車熟路穿過街巷民宅，繞過城牆，仔細觀察過周圍無人之後，徑直往歙東那片不許人進入的山林而去。

不知往裏走了多久，借着月光，阿沈終于停在一塊巨大青石前。風吹過周邊的松林發出沙沙聲，也吹過阿沈鬓角一縷散發，在月光照耀下，青石仿佛都蓋上了一層白霜。

她撫摸青石，摸索機關按下，巨大的青石悶聲向左移開一條縫，阿沈眼前出現一道向下延伸的幽深的臺階。她往下走，擡頭望了望天邊的月亮，此刻它正在離青石很近的地方。

轟——青石發出低低的聲音，往回合上。

阿沈往下走，往地底深處有隐隐火光的地方走去。

“殿下到了！”有一老者站在石階底部遠遠望見一人影，大聲喊起來。

阿沈內心苦笑，殿下？帶着一群見不得光的前朝遺老遺少，還妄想複國嗎？

火光照亮眼前的衆人，有白天在熙和街擺攤算命的道士、賣筍的貨郎、甚至還有之春樓上跳舞的雪雀……都望向阿沈這邊。

阿沈覺得那些目光很燙。

阿沈找到師父紀白，問：“章乾可回來了？”

紀白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長須，緩緩道：“還未，但前日他托靈鳥傳來消息，說有大事禀告。但怕被人截住消息所以沒有細說。”

阿沈：“好，叔父那邊如何了？”

紀白：“睦州那邊的族人也已安頓好。下個月還需殿下您過去一趟，商量具體複國事宜。”

阿沈：“…好。對了師父，這個世界上可還存在能識破我們爻月族人幻容之術的凡人？”

紀白沉吟片刻：“據說，爻月族先祖，那位仙人的道侶，便是凡人。可于千萬人之中望見那仙人的容貌。本應該是天作之合，可惜…”

阿沈追問：“可惜什麽？”

紀白：“可惜這樣一副身體，也是熾刃最喜歡的，仙人與他那道侶，并未終老。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歷史上沒有記載，熾刃作為這世間第一大魔物，可能也最能攪亂人的心智吧。”

阿沈沒有說話，師父望着她：“殿下…可是遇到了什麽人？”

阿沈 ：“沒有，只是随口一問。”

紀白：“哦，倘若此人真的現世，需得好好保護，絕不能落到李氏手中。否則，百年前令爻月族人血流成河的悲劇，就有可能重演...”

阿沈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取了壺酒，随意找了個石凳坐下，盯着眼前的火，陷入回憶。

她不知道怎樣回應遠處那些殷切的期待，就像他們爻月族永遠無法和手握熾刃的烏唐朝天子抗衡。

相傳爻月族是半仙之身，祖先是人類和仙人的結合，但年代久遠，血緣之說已不可考。只是壽命較常人更久，修煉較常人也更容易。即使血脈稀薄至此，也難免惹人觊觎。百年前城破之時，阿沈被母後施法化為大殿上的青磚，眼睜睜看着唐代開國皇帝手持熾刃劍刺穿母後胸膛，阿沈想要大喊，卻發不出聲音，想伸出手接住母後倒下的身體，依舊無能為力，只能看着血漫過她化身青磚的身體。

阿沈仰頭灌了一口酒，她還記得母後的眼睛，望向她的方向，永不瞑目。

三天後，師父化為蝈蝈出現，解除了她的定身術，帶她離開。母後的身體已經冷了，唐朝皇帝不讓任何人收屍，就那麽擺在地面上，熾刃劍在她胸口插着。

阿沈不能過去，她知道上面布置着一張專門針對爻月族的大網。

火光跳躍，阿沈仿佛又在裏面看見了母後的眼睛，他們都說，自己和母後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很美。

可惜阿沈并不喜歡笑。

突然，阿沈想起來一件事，她馬上就要去問清楚。

作者有話說：

阿沈的命運真的有些悲慘嗚嗚嗚，而且她幼年就随着師父颠沛流離，救助族人，對自己的感受一直很不在意。但其實她也一直很迷茫，覺得自己擔負不起一個國家的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