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華北地區的高溫望不到盡頭,到了七月,終于下了幾場雨,尤其是月底的那場暴雨,幾乎讓全城的交通陷入混亂。
岑樾昨晚幫朋友的工作室設計概念圖,熬了個大夜,睡前忘了關嚴窗簾,是被雨聲吵醒的。
天色陰沉,斜斜照進卧室,雨聲激烈,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淹沒。岑樾側躺在枕頭一角,腳踝細瘦白皙,露在薄被外面,他皺了皺眉,光裸的手臂探出床沿,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
通知欄堆滿了APP推送和未讀消息,第一條就是北京暴雨:全市平均降水量已達80毫米,多條公交線路取消,望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第二條是樂團的群消息,下周有個公益演出,去一所特殊兒童學校,曲目還在讨論。
第三條是周為川發來的,回複他昨天淩晨的消息。
昨晚他将琴鍵元素加到了設計稿裏,畫到一半,忽然想起周為川曾多次提到過的彈鋼琴游戲,故而問周為川游戲的名字。
現在這條消息中也只有周為川簡潔明了的答案:
- Piano Lesson。
發送時間是7點02分。
岑樾有時候覺得自己和周為川像朋友,但又沒有朋友那麽親近自然,說是暧昧,又暫時保持着距離,以及恰當的分寸感。
很奇妙,他不想打破。
他下載了Piano Lesson,發現這個游戲确實符合它的名字,不僅可以在手機上彈鋼琴,付費以後還能解鎖更多功能,例如,當做鋼琴初學者的入門教程。
除此之外,還可以關聯微信,看到好友的注冊情況;成為游戲好友後,能訪問對方的公開曲庫,即曾彈奏并記錄下的曲子。
周為川的游戲昵稱是“Z”,用戶等級lv.8,Piano Lesson中的最高等級為lv.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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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已經玩了很久,可惜公開曲庫為空。
岑樾還沒睡醒,行事做風下意識遵循本心,随心所欲,他向“Z”發送了好友申請,沒想到對方正在線,且很快通過了申請。
這說明周為川正處在空閑時間,岑樾想都不想,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早上好,周工。”
他嗓音有點啞,發聲也輕,聽着比平時要乖:“雖然天氣不好,但還是祝你新的一周上班愉快。”
“還沒開始上班,”周為川笑着說,“我在公交車上。剛打開游戲消磨時間,就被你抓到了。”
“怎麽坐公交……”岑樾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住肩膀,困倦地閉上眼,“今天你的車限號嗎?”
周為川答:“不是。下暴雨了,路上有積水,不想為了上班把車弄髒。”
“看來車比上班重要。”
一想到看似工作狂的周為川将上班的優先級排到車子後面,岑樾就忍不住想笑。他睜眼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周為川平時應該是八點半上班。
“你快到單位了嗎?”
岑樾隐約聽到電話那頭的鳴笛聲,等安靜下來後,周為川才開口:“沒有,已經在半路停了十分鐘。”
“為什麽?”
“前面那條路積水深,暫時封了,要等抽水車來,”周為川平靜地說,似乎他敘述中的麻煩事并未對他造成困擾,“這趟公交車上,有一半人怕上班遲到,下車步行了。”
“那你怎麽還在車上?”
“下雨,遲到也正常。”
岑樾拖長嗓音,“哦”了一聲,笑彎了眼睛,睫毛一下下掃在枕頭上:“我知道了,周工不想為了上班淋濕衣服。”
周為川順着他的話,接道:“如果可以,我想在家休息。”
聊到這裏,岑樾徹底不困了。
他披上衣服,下床拉開窗簾,看着玻璃上聚集的雨滴,決定代替Piano Lesson,消磨周為川的雨天。
這通電話一直持續到抽水車抵達路口,一番處理後,道路開始正常通行。
雖然早就判定周為川不是無趣的理工男,但跳出穩重形象,承認雨天不想上班的周為川還是讓岑樾有種解鎖新游戲卡片的興奮感,心情随着這通電話輕易倒戈。
比起像朋友一樣自然相處,他還是希望和周為川之間能多一點暧昧。
此時610路上只剩下兩名乘客。
周為川放下微微發燙的手機,側過臉,望向布滿雨水的車窗,面色如常,唇線平直,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既沒有因為通勤時間過長而顯出焦躁,也沒有表現出其他情緒波動。
當天下午,岑樾決定開車去接周為川下班。
出門時雨勢漸小,但路上仍有不少積水,他開了輛底盤高的越野車,停在研究院門口,給周為川發消息。
早上周為川在電話裏說,最近不忙,今晚應該不用加班。
不想周為川還沒回複,岑樾竟接到了表哥岑言的電話。
上次家庭聚會上,岑樾被大舅催促着讀商科,然後進公司,他已經在考慮此事了,只是沒想到岑言會親自打電話來,邀請他到公司實習。
岑言言辭溫和,沒有說教的意思,還說崗位可以由岑樾自己來選,主要是體驗,以後也不一定正式入職。
這樣的說法對岑樾來說算是有吸引力,可對方是岑言,岑樾實在不想在公司裏和他擡頭不見低頭見。
岑樾一向随性,活得自在,不愛向內審視自己,也不太在意別人的想法,能讓他覺得尴尬,岑言也算個特殊人物了。
他含糊其辭,說自己需要再考慮一下,然後結束了和岑言的通話。
車內回歸安靜,只有雨刷器反複滑動,發出規律的響動,卻在這一刻變得惱人——岑樾無法想象自己的生活變得像雨刷器的工作頻率,規律、一成不變。
- 抱歉,等我五分鐘。
收到周為川的回複,岑樾戴上頭戴式耳機,随便找了個歌單,将降噪功能開到最大。
耳機和音樂充當真空玻璃罩,将他嚴嚴實實罩住,外面來往的人、各色雨傘、擁堵車流,都變成了無聲的布景。
隔着雨幕,他不時看向研究院大門,心緒在周為川出現的那一刻,奇跡般地恢複了平靜。
周為川在人群中總是很顯眼,又或許只是在岑樾眼中如此,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步伐快而穩,壞天氣仿佛只是無關緊要的路人。
岑樾摘下耳機,打開雙閃,看着周為川朝自己走來,收傘上車時,雨珠淋濕了他的發尾,也落在鏡片上。
一個壞心的念頭閃過,岑樾将紙巾盒遞給周為川,周為川說了聲“謝謝”,很自然地接過,而後摘下眼鏡,輕輕擦拭。
“周工。”
“嗯?”
岑樾沒有立即開口,故意等他擡起頭,看向自己。
近視的人摘下眼鏡時,通常會比平時反應遲鈍,目光難以立即聚焦,因此看起來溫和無害。岑樾如願看到周為川不戴眼鏡的樣子,明明計謀得逞,想好的問題卻在嘴邊卡住了兩秒:“你……近視度數深嗎?”
“還好,三百多度。”
周為川的那份溫和中似乎多了點漫不經心,給人一種不完全無害的直觀感受,模糊了他身上“正”的特質,甚至是亦正亦邪,标簽也因此傾斜了一個角度。
可等他重新戴上眼鏡,那點漫不經心又消失了,讓人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我住在清苑,這個時間可能有點堵。”周為川說:“你沒吃飯的話,路上有幾家還不錯的餐廳,我請你怎麽樣?”
遲鈍的人好像變成了岑樾,他眨了眨眼,努力甩開恍惚:“好啊。”
周為川系好安全帶,笑道:“不能讓你白白當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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