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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岑樾第一次坐周為川自己的車。
車內很幹淨,坐墊為成套的灰色,車載香薰散發着淡淡的木質香,沒有多餘的裝飾,除了後視鏡上挂着的一枚鑰匙扣。
起先岑樾沒看出來那是什麽,只發現它有些年頭了,邊緣的金屬泛着鏽色。等到車子啓動,鑰匙扣随之晃動,轉了一個方向,正面朝向他,他才看清楚那上面掉漆的字體——“2003 航天成就紀念章”。
二十年前的紀念章……岑樾若有所思。
挂在車裏,每天都能看到,大概是對周為川挺重要的東西,不知道直接開口問的話,他會不會說。
周五晚上的北京尤其擁堵,各個交通線上都擠滿了回家的人,被标紅的路段在地圖上形成密密麻麻的點。
不出所料,兩人又被堵在了高架上。
雖然是搭別人的車,但岑樾一點不見外,打開車載電臺,調至交通廣播,而後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
高架橋旁是一片居民區,大概是周五的緣故,大部分人選擇早早下班休息,高層公寓的窗子亮着大半。光線透進車內,岑樾從車窗模糊的反光中,看到自己臉上的妝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周工,你車上有濕巾嗎?”他問,“突然發現我的臉好滑稽,妝都花了。”
周為川說:“抽屜裏應該有,你找一下。”又看向他的臉:“還好,不滑稽。”
“什麽啊,我看你是對人類的長相不敏感,不管什麽樣子都覺得還好、差不多。”
岑樾笑着打開抽屜,翻找濕巾時,一盒印着研究院logo的明信片掉了出來。
“我可以打開看看嗎?”他問周為川。
周為川偏頭看了一眼,說可以:“這是上次來學校做義工,工會給孩子們準備的禮物,院史館的文創明信片,沒發完,剩下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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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覺得還是帶棒棒糖更合适,明信片上印的內容小孩子都看不懂,當然不感興趣。”
明信片是成套的,每一張正面的文字和配圖都不一樣,車裏光線暗,岑樾便打開手機手電筒,一張一張看過去。
畢竟是研究院的文創産品,主要意在介紹院史、導彈發展史、導彈之父等等,用詞十分專業。岑樾看得雲裏霧裏,感覺自己就是周為川口中看不懂內容的小孩子之一。
其中有一張印得不清楚,字體糊成一片,只能辨認出“紅旗二號”四個字。
“周老師,‘紅旗二號’這張,講的是什麽啊?”
“‘紅旗二號’是地空導彈,主要用于攔截敵戰機,67年成功擊落了一架入侵的美制U-2高空偵察機。”
周為川說得簡短,信手拈來,像是把官方的介紹文字背下來了。
岑樾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講自己領域的東西,喜歡他那種低調謙和,卻又随時可以侃侃而談的自信。周為川和他身處的世界像一只神秘的大衣櫃,開了一條縫,朝他伸出充滿誘惑力的引腳,害他忍不住靠近。
他整理好明信片,放回盒子裏,視線又不自覺落在後視鏡上挂着的鑰匙扣上。
“周工,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麽會選擇這份工作,是很早就感興趣了嗎?”
“我聽說做這一行很多是出于情懷?”
這次周為川遲疑了兩秒:“不是吧。”
周為川五官鋒利立體,再加上硬朗的輪廓和身形,導致他不笑的時候其實是有點冷的,但他笑的時候居多,談話間又帶着點幽默,所以整個人的氣質還是偏溫和挂。
說完那句語氣平平的、模棱兩可的話,他笑了一下,仿佛在過渡和切換,接着說:“一開始可能有,但所謂的情懷更像是套話,日子久了,它也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那這個鑰匙扣呢?”
不等周為川開口,岑樾又小聲補了句:“可以問嗎?”
他的顧慮或許是多餘了,周為川沒有要回避的意思,答道:“是我父親的。”
和岑樾猜到的差不多。他感覺此類情懷通常需要上一輩的耳濡目染,譬如他家多是些在商海裏打拼的生意人,利益至上,是不可能把下一代往苦累多、回報少的行業裏送的。
“你父親也是航天工作人員嗎?”
“嗯,算是。”
堵車的時候很适合聊天,岑樾問了周為川許多關于工作的事,不是工作內容,而是關于他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還有健身鍛煉。
不知不覺,車子駛出擁堵路段,周為川回答完他關于“怎麽抽出時間運動”的疑問,笑道:“你今天怎麽了,突然問這些?”
岑樾舒了口氣:“也沒什麽,就是我準備去家裏的公司上班了。”
“糾結了很久還是決定去實習一段時間,至于以後到底要不要定下來,就再看吧。”
“我散漫慣了,可能一下子适應不了上班。”
交通廣播的兩個主持人照例互為捧哏,在實時路況中插播笑話,周為川安靜聽岑樾說着,把電臺調到了經典音樂頻道,即從吵鬧的人聲切換到老歌。
“慢慢來吧。你年紀還小,可以選擇的路很多,不用焦慮。”
岑樾揪着安全帶,偏頭看他:“啊,我沒有焦慮。”
他一直明白自己從出生起就是幸運的少數,如果這樣還要焦慮現狀,也太不像話了。
“我知道你沒有,”周為川被他的反應逗笑了,“繼續保持。”
電臺是通勤路上的最佳伴侶,尤其對于北京這樣龐大的城市。交通網發達,擦肩而過的人太多,沒有誰會在意誰,冷漠中如若不穿插溫度,路就太難走了。
岑樾喜歡聽老歌,舊的旋律和歌詞總能不知不覺撫平情緒的褶皺,周為川調臺後,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肩膀沉下去了些,不再緊繃。
他像只窩在主人身邊的貓,無論如何自覺矜持,都還是會無意識地放松,甚至露出肚皮。
抵達周為川公寓的地下車庫,岑樾跟着周為川,找到了自己的那輛越野車。
“對了,開始實習之前,我打算約朋友一起出來聚聚,周工你要不要來?”
周為川微微挑眉:“上班前要辦個告別自由派對?”
“其實只是找個借口喝酒。”岑樾單肩背着琴,斜靠在車旁,像個愛插科打诨的高中生,沒正形地笑,一點看不出在臺上優雅的樣子:“怎麽辦周工,你應該已經發現我是個酒鬼了。”
周為川倒是穿得端正,站得挺拔,但斜插在包裏的一支粉玫瑰似乎出賣了什麽。他打趣道:“沒見過喝不了白酒的酒鬼。”
地庫裏空曠無人,說話略微有些回音,一來一回間,莫名暧昧。
岑樾眨了眨眼:“那你來嗎?”
“不确定,到時候再說。”還是和上次一樣,周為川不輕易許諾,他把車鑰匙遞給岑樾:“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指尖短暫地相觸,岑樾看着他的眼睛說:“晚安,周工。”
……
岑樾是真要辦一個結束自由生活的派對。
他計劃至少實習到春節前夕,這樣過年時就能給外公彙報點自己的“成長”,好讓他高興,同時這将是他畢業以來第一次體驗三個月以上的固定生活。
而固定是岑樾最讨厭的東西,沒有之一。
這個派對也不只是岑樾自己想辦,莊亦白等一衆好友皆是熱情高漲,畢竟岑樾可是要去當“社畜”了。
他們有的好奇岑樾在公司會如何裝模作樣,有的打賭岑樾能堅持多久不跑路,還有期待看到岑樾和他的表哥兼上司岑言融洽相處的。
顯然,最後那位就是莊亦白,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感覺你和誰都能有一腿,唯獨那個天菜,我每次看到你和他站一起,都感覺中間有道結界,根本來不了電啊。”
莊亦白認為自己的觀點十分客觀,問身旁正在專心擦酒杯的齊蔚,齊蔚表示不清楚,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
“你又知道了,你比我還知道。”岑樾徹底被他氣笑,懷疑他最近被那位窮追不舍的章總搞瘋了:“你一個不談戀愛的人,哪來那麽多‘感覺’。”
酒吧已經結束今日的營業,門口名為“19”的招牌暗下來。
店裏只剩下好友三人,放着後面的一櫃子酒不碰,偏要點超市外賣,點最普通的燕京和純生,在昏暗的吊燈下邊聊邊喝。
“要不派對那天,你直接表白吧!”莊亦白一拍桌子。
此人酒量極差,酒品一般,經常酒後輸出暴言。
“唱歌表白,你很擅長的。管他什麽菜,直接拿下。”他轉頭戳了戳齊蔚:“Vivi,王菲有什麽歌适合表白?”
齊蔚放下杯子,板着臉,終于給了點反應:“不許在我店裏唱,難聽。”
岑樾趴在桌子上笑得停不下來。
生日那晚,他突發奇想跑上臺,唱了半首《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差點沒把齊蔚氣得翻臉。齊蔚的标準極其嚴苛:不符合王菲唱腔的,一概打為“難聽”,嚴禁出現在他店裏。
岑樾攬上他的肩膀:“放心放心,就算真要表白,我也不想給他唱王菲的歌。”
“那你想唱什麽?”莊亦白問。
岑樾想了想:“可能……《難以抗拒你容顏》?”
“媽呀,我就知道你喜歡這種的,”莊亦白皺起眉,一臉嫌棄,“你的口味還真是一點都不帶變的……”
岑樾大笑着舉起啤酒罐,連一向陰郁沉默的齊蔚也舒展了眉心。
撞杯時,酒液溢出來,灑在手背上,但沒有人在意。岑樾心想,希望我們永遠像現在這樣年輕、自由,無憂無慮。
作者有話說:
岑樾:周工,你難以靠近,難以不再想念,我難以抗拒你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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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