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玳瑁
第十章 玳瑁
氣氛微妙,多一分暧昧,少一分寡淡。
兩人不約而同地垂下頭去,霍桐兒快速尋思了一個話茬:“辰州四通八達,除了西邊,有三個方向可走,你準備往哪邊走?”說完,夾了一片魚肉慢慢咀嚼。
花九從懷中摸出一本小劄,遞給了霍桐兒:“你看看,你想去哪裏?”
霍桐兒接過小劄,翻開第一頁,便是大燕九州的輪廓圖。這圖不算繪制精細,州與州之間的分界卻極為準确,想來必是從朝廷的疆域圖上謄畫過來的。翻至第二頁,寫的便是【滄州】。滄州西邊有片荒漠,百裏綿延,靜無人煙。霍桐兒跟着霍蘇年在滄州立足,也算是住了不少年,關于那片荒漠的傳聞,她也算聽過不少。
據聞,荒漠中有狼魂出沒,守護着一處世外寶藏。不少馬匪也試圖找尋這個寶藏,結果是連人帶馬的跟着陷落流沙深處,一去不返。如今這滄州的小地圖上,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大漠裏面的一處朱砂紅點,霍桐兒起了好奇,問道:“這是何處?”
花九微微蹙眉:“此處危險,方圓十裏,皆是流沙。紅點所在,就是滄州老人們相傳的寶藏之地。”說到這裏,花九臉上多了一絲失望,“其實就是一灣月牙泉,泉水清澈,底上有不少金燦燦的石頭,遇上海市蜃樓,便在大漠上金光一片,讓大家以為裏面滿是黃金。”
霍桐兒驚眸看她:“你去過?”
“一時好奇,便冒險去了,結果……可謂是大失所望。”花九并非沖着黃金而去,而是想着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稀罕的其他物事。說到這裏,她夾起一片魚生,樂悠悠地吃下後,感慨道:“還不如此處逍遙。”
霍桐兒忍笑道:“能入百裏荒漠全身而退,慕言的本事不小。”
花九随口應聲:“我這身本事,都是從阿娘那邊學來的,她才是厲害。”
“哦,如此說來,我倒想去拜訪令堂。”霍桐兒對這個母親好奇極了。
花九神情微滞,淡聲道:“可惜啊,我這個阿娘四處游蕩慣了。我來了大燕,她肯定不會一個人待在大魏,這會兒說不定去了大陵,同那邊的姑娘們賽馬鬥詩呢。”
霍桐兒只要想想那畫面,便覺得莫名的熱血沸騰。大陵那邊已是女子當家,接連數代都是女帝,朝廷中半數官員也都是女子,那邊的女子活得恣意潇灑,她早有耳聞。不像大燕這邊,還是男尊女卑。
她回神後,又翻過一頁,只見上面用端正的小楷記錄着滄州的風土民情,幾乎花九已經走遍了整個滄州。算起來,滄州那邊确實也沒有什麽值得游玩的地方,霍桐兒本就是從那邊來的,再去那邊游玩,就沒什麽意思了。于是她翻過了滄州篇,瞧見了【辰州】篇,辰州地形圖已經繪制完成,後面接連好幾頁,記錄的都是辰州的山川與民生。霍桐兒匆匆讀罷,方知辰州原來還有這麽多有趣的地方。
“你連辰州都走遍了?”
“你若有想去的地方,你說,我帶你去。”
霍桐兒卻搖搖頭,莞爾:“這上面記錄的都是夏日風光,如今已經入冬,倒不如往東走,去臨淮看看。”
“好呀!都說臨淮從來不下雪,去那邊過冬也好。”花九點頭。
霍桐兒提醒道:“辰州與越州之間,隔着楚州,你不是要為陛下繪制大燕地理志麽?我們直接去了越州,楚州可就跳過了。”
“無妨。”花九擺手,“我們就先去越州臨淮,沿着海岸一路往北走,游完宋州後,再南下折返楚州,算算日子,應當正好是明年入秋。據說楚州有個千年銀杏老禪寺,入秋時候最是好看……”
霍桐兒靜靜地看着花九絮絮說着路線,具體的路線她沒有記住,但是花九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她卻悄然記下。只要想到往後的四時有她相伴,小日子似乎多了一分憧憬。這是她這二十六年來從未有過的滋味,驚喜又踏實。
花九覺察了她的眸光變化,以為是自己太過獨斷,于是停下了說話,溫聲解釋道:“我只是說說,到了臨淮,你想去哪裏,我便帶你去哪裏,今日說的都不作數。”
霍桐兒笑道:“怎的不作數?我覺得很好,就照你說的路線走。”說着,她也夾起一片魚生,在舌尖上抿化。說也奇怪,這魚兒怎的是越吃越甜。
喵~
玳瑁吃完了魚皮,舔着嘴巴從石頭後面鑽出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石頭上的剩餘魚生。
花九夾起三片,一并抛給了玳瑁:“知道你饞了,給。”
玳瑁激動地撲了上去,一本滿足地吃了起來。
這貓兒吃得頗是香甜,惹得霍桐兒也食指大動,當下與花九一人一片,大快朵頤起來。用完魚生後,花九帶着霍桐兒綴繩而上,先将霍桐兒帶回馬車上,再折返岩下,将玳瑁抱了上來。
彼時,已過了正午,氣溫也漸漸涼了下來。
花九重新往暖壺裏放了碳,遞給霍桐兒抱着,便坐到了馬車邊上,繼續趕車東行。從此處到臨淮,最快的應當是水路,只須十日便到,可若是走水路,便會錯過楚州與辰州交界處的一處勝景。那盛景最宜冬日賞雪,她可不願霍桐兒錯過。
霍桐兒抱着暖壺,掀簾看向馬車外的山景。雖說此處雜草叢生,卻也算得上是相映成趣。也不知是今日泡了山泉的緣故,還是懷中的暖壺太溫暖,她只覺四肢發暖,身上半分寒意都沒有。
“若是悶了,可以繼續看看小劄。”
花九的小劄就放在霍桐兒裙邊,雖說只記錄了滄州與辰州兩處地方,也足以讓霍桐兒看上好幾個時辰。
霍桐兒啞聲失笑,把小劄小心收入懷中,心頭多了一個念想——哪怕這些地方不少是熟悉的,可她也想花九帶她重新走一遍。不看,便能多一分驚喜,也多一分期待。
玳瑁跳了過來,窩在了暖壺邊上,舒服地打了個哈欠,便呼呼大睡起來。
霍桐兒的目光落在了玳瑁身上,它雖是貓兒,卻已比世上許多人要幸福。能陪着花九這麽山山水水的走一程,這可是一大幸事。她不由自主地輕撫玳瑁的長毛,指腹滑至玳瑁脖頸上時,只覺摸到了什麽咯手的東西。她好奇地輕輕撥開玳瑁的頸毛,卻見一圈怵人的疤痕微微隆起,似是曾被誰沿着它的脖子環切了一圈。
霍桐兒不免有幾分心疼,忍不住問道:“慕言,玳瑁它……可是有什麽不好的過往?”
花九神情凝重:“嗯。”
“說來聽聽。”
“那年入冬時,比現下還要冷。”
花九一邊趕車,一邊看着山道的盡頭。茫茫冬林,處處透着肅殺的氣息,花九背着她的行囊在山間游玩,卻聽見草叢裏不時響起哀鳴聲。
起初她還以為是誰把自家小娃扔在這裏,可等她撥開草叢後,才發現是只渾身鮮血的黑毛小貍奴。也不知是誰做的惡事,竟是拿銅絲繞着它的脖子繞了整整三圈,此時銅絲已經嵌入血肉,若不及時救治,只怕這只小貍奴活不過今日。
花九小心地将它抱了出來,沒有立即動手剪開銅絲。只因這銅絲接頭處竟是戳入貍奴身體之中,強行拉扯,只怕這只小貍奴受不住,會一命嗚呼。她心疼極了,便捧着小貍奴下了山,尋了一家藥堂,買了半劑麻沸散,先喂小貍奴吃下。待小貍奴昏迷過去後,借了藥堂大夫的刀具,小心翼翼地把銅絲從中鋸斷,一點一點地剝離它的身子。
所有人都覺得,這只小貍奴多半是活不成的,可花九不信,百倍呵護,最後小貍奴終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玳瑁,不僅是它的名字,更是花九給它的定義——玳瑁是海中珍寶,亦是小貍奴在她心中的含義,如珍似寶。
聽着花九講述玳瑁的過往,霍桐兒輕撫玳瑁的動作更輕柔了幾分,輕嘲道:“有的人比惡鬼還要惡。”
花九自是懂的:“人間衆生,有的仙風道骨,有的仁心仁術,至于有的人,天生便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鬼。”
“你遇上過?”
“遇上過,還不只一個。”
花九微微咬牙:“那人把玳瑁傷成那般,我自是要一查到底。你猜最後兇手是誰?”她微微一頓,語氣中多了一絲無奈,“竟是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
霍桐兒忽然一陣寒意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花九苦笑:“都說人之初,性本善,可我以為,有些人自打出生便是惡的。若爹娘能用心規勸,興許還能扭轉一二,可若是遇上的是不負責任的爹娘,今日遭罪的是玳瑁,明日遭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的無辜之人。”
“最後,你是如何處置的?”
花九肅聲道:“子不教,父之過。我不能對小孩子下手,總能對他們的爹爹下手吧。”想到那日,她佯作貓妖,晚上狠揍了幾個農家漢子一頓,她想,這些人向來迷信,總會尋根問底,問到自家孩兒身上,發現孩兒們曾經欺負過附近的小野貓,定會好好教訓自家的孩兒。
霍桐兒聽完花九的話,摸了摸玳瑁的腦袋,一時之間五味雜陳,只能沉沉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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