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姿勢不太對，否則我怎麽打開門就看到川上小姐站在外面。

我頂着前一晚熬夜寫稿沒有洗的頭發，黑眼圈快要挂到下巴，站在玄關足足兩分鐘沒有動彈一下，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我的編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也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時候房間裏的黛也走了出來，似乎也通了宵的他拿着喝完的咖啡杯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同我說：“有人敲門？”

“對對對，沒錯是我的朋友。”我回過神立馬一把拉過川上進屋裏，她差點被自己的皮鞋絆倒。

關上房門前我還補充了一句：“我們就在房間裏聊天，不會打擾你的，啊，還有早上好，好室友。”

此刻我臉上的笑容很是僵硬，被我的奇怪舉動整得一臉茫然的川上小姐，只是拉開書桌邊的椅子先坐了下來，她小心翼翼扒拉着書桌上的稿紙，試圖整理出能用的那個部分。

而我趴在門上一直留意着外面的聲響，聽到黛的房門關上的聲音時才松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川上小姐：“這麽早你怎麽會……”

話說出口時我總算是稍微反應過來，前段時間簽租賃合同的時候，我已經順便在郵件裏給編輯部補充了新的地址和傳真號碼，而且我并沒有在昨天的截稿時間之前及時把定稿發給川上小姐。

這真不是我故意忘記的，這兩個月不僅連軸轉地交上了一篇課程論文又忙完兩節課的課堂展示，還硬着頭皮通過了數分課的期中測試。除了自己的小說之外，宇內那篇漫畫的腳本也改了三次，難得較真的我竟然在咖啡館打烊後跟宇內在便利店裏待到深夜，只為了一個足夠滿意的故事。

那天我印象很深刻，因為錯過了末班電車，我們倆便将錯就錯，沿着街道一直走，六月裏的深夜裏，有濕潤的空氣包裹着人，我摸出一根煙遞給他，宇內并未驚訝，只是坦然地接過來。

“鹫尾你好像和編輯長他們說得不太一樣。”火星被點亮，朦朦胧胧間我聽見他的聲音。

“他們是不是說我是個沒夢想的人。”我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白煙。

“倒是也沒有啦。”宇內摸了摸後腦勺，把煙灰抖掉，“只是我覺得你是足夠真誠的作者。”

“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诶，”我哈哈一笑，“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告訴讀者。”

“但你對故事很真誠，”宇內也笑出來，“我想這次我們會有個好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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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時間到了現在，宇內已經将第一個篇章全部畫完，提交前還給我看過了一遍，我記得編輯部會議就是周五，如果能通過的話，他應該能正式出道了。

等等，今天是周幾來着。

睡眠不足帶來的各種副作用逐漸開始顯現，我的太陽穴裏仿佛有什麽就要跳出來了似的，後腦勺也像是有個人在用錐子狠狠鑿洞一般，各種程度不同的疼痛交織在我的腦子裏，我只想原地按下遙控器，嘣一聲，炸掉我的頭。

“不好意思，我昨天改完最後一章就直接睡過去了，你看郵件頁面，”我胡亂在桌上翻着稿子，還按了兩下空格鍵，電腦屏幕亮起來，“我真的是準備發給川上小姐你的。”

“可我不是來催稿的呀，”川上小姐眨了眨那雙人畜無害的杏眼，笑着同我說，“因為這件事一定要當面來通知你。”

“什……什麽事？”每次她笑得溫柔可人或者哭得楚楚動人的時候，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今年iket會有《假裝出櫃》的簽售專區哦！”她雙手合十，整個人興奮得雙眼放光。

我聽見了我的心落到谷底的聲音，劇烈的頭痛瞬間消失了，換成了耳畔的轟隆聲，我的計劃本來是帶着我的神秘博士同人本和幾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碰個面，順便跟再逛逛星戰的攤位，然後再去出版社的展區看看自己的書賣得怎麽樣，我連結束之後要去哪裏吃飯都想好了，我真的……

“可是川上小姐，我說過我不會公開……”

我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和編輯長說過的，但是他說您可以變裝也可以戴口罩，總而言之您必須出現在簽售會上。”她微微皺眉，看似撒嬌狀。

見我還是很為難，她又補充道：“因為要動畫化了，這也是和漫畫編輯部商量之後的決定的，負責原畫宇內老師也會一起到場的。”

“那他的新作通過會議了嗎？”我冷不丁問。

“聽說佐佐木編輯長打了A，其他的編輯只有一個人投了反對票。”川上小姐像是猜中了我的想法一般，“是的，宇內老師終于可以長篇出道了。”

長舒一口氣，我突然覺得跳出舒适圈并不是什麽恐怖故事，我不可能永遠都是編輯長口中那個“只需要有趣就好”的カスタード老師。

“那簽售會的事情，您……”川上小姐又趁機開口。

“好吧，我去。”我點了頭。

再一次地，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順水推舟被推到了這裏。

她離開後我不知道在房間裏待了有多久，我沒有去看郵箱裏宇內天滿發來的信件，也沒有在意黛在line上給我傳的“吃不吃午飯”的消息，所以也非常好運氣地錯過了今吉翔一的來電。

“我剛剛在花店碰到小辰了，他說你搬家了，是和他在一起嗎？”

只是我拿起手機時，按下了語音信箱的接聽鍵，今吉的聲音就從那頭傳來，驚得我直接把手機扔了出去，哐當砸在地板上，我正要彎腰去撿，頭又撞到了櫃子的邊角，我一瞬間痛得眼淚直接流了下來。

伴随着三下敲門聲，我聽見黛在門外：“你還好嗎？”

“沒……沒事，”我揉着額角撿起手機站直了身子，扶穩了眼鏡低頭撇了一眼手指，“啊，是血。”

似乎是沒聽清我的回答，他又敲了敲門，接着一邊說着“失禮了”一遍打開了房門。而我就這樣豎着沾了血跡的手和破了相的額頭，跟他站在門前對視着，好像誰也沒辦法消化這個情況。

“所以，家裏有醫藥箱嗎？”我苦笑着，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有。”他很明顯地松了口氣，“我去拿一下。”

我們之間始終有種奇妙的默契，這是一種讓人舒适的距離感，我不明白這是怎麽出現的，反正它就是存在着，就像他拿着棉簽半跪在地板上，幫我給傷口消毒時，我并不會因為自己穿着磨毛起球的舊睡衣而尴尬，也不會因為房間裏太過安靜而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我只是在這一刻被關心着。

“好熟練的動作。”我不禁感嘆。

“這是體育生的必備技能。”黛輕輕撩開我的碎發，然後貼上一塊膠布。

“看來你經常受傷。”我說。

“比你和櫃子決鬥要好，”黛起身低頭看着我，似是猶豫了半秒繼續說，“你真的沒什麽事吧？”

我擡頭盯着他的眼睛，腦海裏閃現了宇內的漫畫、我的小說、編輯長的話，以及即将到來的簽售會的場景，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沒有，完全沒有。”

只可惜這份淡定沒有維持太久，兩周以後，當我以為他大概會回到京都過暑假的時候，他從挎包裏拿出了兩張《假裝出櫃》的簽售活動票。

“你要一起去嗎，還是你要去活動現場幫忙？”黛輕描淡寫地問着。

同一時間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我差點忘記了自己撒謊說過我是カスタード的助理編輯的事情，也差點忘記了這個家夥是這本輕小說的忠實讀者了。

兩分鐘後，我看着自己手裏那張票，在心裏怒斥我這個随波逐流的壞毛病就不能改一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