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城隍的請求(3)

第9章 城隍的請求(3)

夜幕低垂,朗月當空。

謝禮饑疲交加,整個人好似分裂成了兩個,一個只覺步伐沉重,每一步都陷進泥裏一樣,另一個感覺不到身體存在,走路好像都在飄。

一路走來,他以幾個路邊随手能摘到的酸苦野果充饑,并觀察附近村莊。

村莊炊煙袅袅,孩童玩鬧聲自成樂曲,間或和着家長呼喚孩子吃飯的聲音,滿是風平浪靜、萬事和樂之景。

瘟疫的猜測被推翻。

最後只剩下這個小鎮,也是他從身份卡得知的故事發生地點。

未等進入小鎮,遠遠傳來急切的喊叫聲:“叫大夫!快叫大夫!讓一讓,快讓一讓!”

一行人朝小鎮沖來。

謝禮往旁邊退了退,只見一壯漢背着一滿身是血的傷者從他身旁奔過,其餘人邊喊叫邊追上那兩人去了。

救人如救火,他們來勢洶洶,沖進了鎮裏。

謝禮垂眼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

醫館。

忙碌一天的大夫和學徒們早已插上門闩,歇業休息了。

一行人風風火火而來,七手八腳地往門上招呼,将門拍得“啪啪”作響。

“大夫!大夫!快來救人啊!”

屋內亮起紅光,小學徒擡着油燈拉開門,不耐煩地說:“先生休息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大夫!人命關天啊大夫!”那人抓住小學徒苦苦哀求。

小學徒打了個哈欠,清醒了些:“不是我不想幫忙,現下館裏坐鎮的代理大夫只将将學會看個頭疼腦熱,你們這胳膊腿都折了,還鮮血淋漓的,沒人能看啊。”

“大夫!大夫!先止個血也好啊!這鎮上就你們一家醫館!你們不救,力伯就沒救了!”

小學徒還在猶豫。

“讓他們進來吧。”

屋裏在此時傳出一道青年男聲,為此事做了決定。

村民們聽着這聲音,就像聽見仙樂似的,感激得險些流出了眼淚。

小學徒不情不願地撇撇嘴,拉開門讓人進去了。

夜間光線不好,來的又是一群賣苦力的村民,聲大又亂,恰好讓對自己做過清理的謝禮也能跟着混進去。

屋裏邊。

傷者已被放置在病床上,大夫背對着衆人在給傷者處理傷口。

謝禮往那方向看了一眼,不能确認他是不是柳歲寒。

村民擠着要往病床那去,被小學徒攔住:“好了好了。別過去了,大夫給人治病時候可不能偷師啊。”

村民們雖心切,卻也知道這一直以來就是大夫們的規矩,忙規矩地退了回來。

小學徒看了眼那大夫,神色間有幾分疑惑,不過現下不是問問題時候,他也沒說什麽,只溫聲朝村民問:“這怎麽回事?大半夜的你們幹嘛去了,怎麽會折了胳膊腿?”

幾個村民争先恐後七嘴八舌搶着說,屋裏立時嘈雜一片,像進了菜市場。

“好了!”小學徒提高聲音道:“天色已晚,周圍的人家都休息了,大家說話都小聲些,唔……一個人說就行。”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派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代表:“這還不是那些個富貴人家弄出的事兒。今天不知怎的,鎮上幾大富商、還有他們家中的少爺小姐們全要上那平谷山去。那山都荒廢不知道多少年了,可不是連條路也沒了,這不,就叫了我們去開路。”

“也不知那山上是有什麽寶貝,天都黑了那些個富貴人也不下山,偏要在山上守着,怎麽也不肯離開。他們這些主人家都不走,我們這些賣力氣的怎麽也不好離開啊,這不,那王家的王老爺先開了口,說讓我們就地休息,明天趕早繼續,大夥只要願意留下的,每天給二十文!我們幹一天活就幾文錢,在那睡下能有二十文,誰能不願意啊!”

“再說了,雖然荒郊野嶺的,可那平谷山也不是什麽深山,安全得緊,且我們那麽多人,便是來個野豬也沒再怕的,更甭說那王老爺還讓人給備了被褥和晚飯,大家都樂意留下。”

小學徒一聽:“這不是好事嘛。所以這是睡覺時不小心滾下山崖了?”

“那哪能呀!”說話那人道,“這不是那些富家人都待山上了嘛,那王家二少啊,還叫了妓子作陪,也不知是發生什麽事吵了起來,那妓子被扔了出來,摔了個頭破血流,力伯家的狗許是見血受了刺激,整個沖将上去,把那王二少咬了個血肉模糊,等大家反應過來時候早來不及了。”

“後來那王家老爺生氣,非要讓力伯親手把狗殺了,給王二少讨個說法。”

小學徒一想,道:“這狗傷了人,便是殺掉也還算合情合理,這王老爺不找人計較,只懲罰個牲畜,倒是人不錯。”

“理是這麽個理,可這力伯家裏邊特殊啊。”

“怎麽個特殊?”

“力伯一家陸陸續續都死了,就前幾天,他那兒子也死了,這狗啊,是力伯那兒子給他留下的唯一念想了,就是要力伯的命力伯也是給的,但讓他殺這狗,他哪舍得啊!”

小學徒想了想,也不好多說些什麽,只好問:“那這人又怎麽傷了?”

“這不是力伯不願意殺狗,一夥人僵持着,那妓子見自己臉毀了,又因她發生這事,約莫是怕後邊要讓她擔事,便直接從山崖下滾落,自己了斷了。”

“力伯家那狗受了刺激,也一個勁發狂,四處狂奔,力伯追上去沒跟上,把自己給摔了。”

“我們帶力伯回來時候,見那王家二少已被帶回家診治,力伯和我們一個村的,怎麽也不能把人丢那不管,這才帶他往醫館來了,也不知道之後那王家會怎麽找力伯麻煩呢,唉!”

聽完全程的謝禮若有所思,倒也沒在此時出聲吸引注意。

大夫那邊也已将力伯的傷口處理好,斷了的傷臂也做了包紮,他走了過來,朝村民們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收了治病錢,讓大家離開。

眼見村民陸續離去,謝禮也不好再在此地停留,尾随村民們要一同離去,卻突然聽小學徒朝那大夫說:“陳大夫,你怎麽突然會給人治傷了?而且看那包紮手法,比我師傅還專業呢!”

本打算往棺材鋪去的謝禮止住腳步,突然回頭咳嗽了一聲。

小學徒這才發現這屋裏竟有個穿着褴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乞丐!

他顧不上別的了,立刻過來趕人,卻見這乞丐雖是乞丐,褴褛的衣服倒還挺幹淨,臉打理清爽,全身也沒什麽異味,倒是剛才那些漢子們渾身汗臭熏得緊,他态度立時好了些,只是輕輕推着對方往外走:“去去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那被他推着的乞丐竟也沒什麽反應,只是突然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就是見這是醫館,聽說大家都識字有文化,就想進來問問歲、歲寒三、三友是什麽意思?”

那忙活的代理大夫一聽這話回過頭來,與往那看去的謝禮目光相撞,兩人雖未說話,卻像一瞬間明白了什麽似的。

小學徒一聽這問題如此簡單,馬上挺挺胸,頗有幾分自得道:“歲寒三友我知道,不就是松竹梅嘛!”

謝禮略收下颌,和小學徒道了謝,又稱贊對方幾句,離開了醫館。

小學徒滿臉笑意,關上屋門後嘟嘟囔囔着:“現在乞丐都要學這些了嗎?”

這讓他打了個激靈,心中頓時豪氣萬丈,發誓明天一定要更努力些,絕不能讓乞丐超了過去。

很快,屋裏傳出小學徒輕微的呼嚕聲。

醫館之中,趁着夜色漆黑,有一人也悄無聲息從後門離開,沒驚動任何人。

謝禮沒走太遠,在醫館斜對面成衣鋪子檐下臺階上靠柱休息,身體的虛弱影響到精神,他已覺困倦頭沉,腦中渾噩,眼見就要朦胧失去意識。

鑼鼓的“锵锵”聲撕破了沉寂暮夜下平靜的僞裝,讓疲憊的謝禮陡然清明。

他往聲音來源處望去——

很快判斷出,聲音傳出地離這不遠。

“锵锵锵”地,鑼聲一直不斷,一聲聲似催魂般急促響着,似在告知別人什麽。

而謝禮已然明白過來。

——這大半夜敲鑼,基本能确認是家中有白事。

這是,死人了?

從死人堆旁爬出來的謝禮本能地對死非常敏感,這也是他原本打算去棺材鋪的原因。

他匆匆往醫館看了一眼,不再停留,循着鑼聲走去,很快到了一座富麗的宅子門口,門前坐落着兩個霸氣的石獅。

而宅子的牌匾上,寫着“三槐堂”。

謝禮心中“咯噔”一下。

卻見宅子那朱紅的大門被人從裏邊打開,兩個低垂着頭,一臉悲相提着白色紙燈籠的小厮從裏邊走出,尾随他們身後的,是幾個扛着木梯的男人。

謝禮看了幾眼,轉身往回走,正好碰見往這邊來的醫館大夫。

兩人交換了個視線,便已明白各自的真實身份,也沒再做多餘的相認戲碼。

大夫問:“有什麽發現沒?”

“王二少死了。”謝禮答。

冥府中。

縱觀全局的鬼觀衆不由發出驚呼:“卧槽!這人怎麽知道死的是王二少?!他們這都沒見過,也還沒說上話呢!”

“這有什麽難的,抽身份卡時候我記得一開始這人就是最後選的,他還點開看了所有的身份卡,又親眼看着哪些身份卡被人選了,有剛才在醫館那些村民說的話,容易就能聯想到。”

“屁!這人就是運氣好猜到的!鎮上這麽多人,他怎麽就知道死的人姓王!其他人努力上山,就他,一整天屁事沒做,我看啊,如果這世界還死人,下一個死的一定是他,指不定就是餓死的!畢竟乞丐嘛,哈哈哈哈哈。”

一直在吃水煙筒的老頭翻了個白眼:“他死不死我不知道,你沒文化我是知道了,這不大咧咧寫了——喏,三、槐、堂!都三槐堂了,人不姓王還能姓鬼啊!”

沒文化的鬼衆膝蓋中了一劍。

沒文化的“陳”大夫膝蓋也中了一劍。

他靜默一會,往對面宅子看去,望着“三槐堂”幾個字沉默了。

電視劇害人不淺,按理說,這上面難道不該寫個王府?

再不濟寫個王宅或者王家才方便辨認嘛。

要不是謝禮剛才那麽一說,他甚至不知道死的是哪一家的,不過——

“這王二少,好像也是被抽取的卡片之一。”“陳”大夫道。

謝禮注意到,他面前那塊字幕上的人氣值,突然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躍進。

這一整天,這人氣值都在變化,增長四五個,又掉回一兩個,最後維持在了十二這個不多不少的數值。

可就在剛才,這人氣值猛地變成了三十。

這讓謝禮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禮沒多加搭理,只點頭肯定了王二少的身份:“他的死亡我不認為是巧合。”

“陳”大夫,也就是柳歲寒說:“的确,還需要再确認。對了,我急着過來一是要确認你我身份,二是來詢問另一件事。”

謝禮示意他說。

柳歲寒用一只手拍了拍胸口,重複了抽完卡餘可坦誠身份時他的動作——盡管此時那裏并不存在胸牌:“首先确認,我現在的确是柳歲寒。”

這話聽着就不大對勁。

謝禮朝他投去疑問的眼神。

柳歲寒一見他這表情,立刻苦笑起來:“看來你是幸運的。”

他抿了抿唇,滿臉苦澀:“我說了你不要害怕。”

謝禮看向他。

柳歲寒閉了閉眼調整情緒:“我發現這具身體裏不只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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