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城隍的請求(22)

第28章 城隍的請求(22)

這問句自然沒人能當場給出肯定答案, 不過,謝禮的預測果然沒錯,時間才剛接近下午, 他們就等到了結果。

在屋中昏迷快三天的沈小少爺突然醒了。

只是——

醒過來的人似乎不再是沈小少爺。

當時謝禮、餘可和錢管家都在屋裏守着沈逸棠和沈小少爺, 以防有突發狀況他們能馬上知曉。

緊接着, 躺床上昏迷許久,甚至今早上連呼吸都快沒有了的沈小少爺突然睜開了眼,又詐屍似的從床上猛然坐起,吓了在屋裏的三人一跳。

還沒等三人做點什麽反應, 那沈小少爺便急匆匆從床上起來, 往一旁沈逸棠躺着的床而去,随即臉色寡白地向三人問:“怎麽會這樣?”

錢管家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見沈小少爺發問, 便把事情說了一遍。

沈小少爺立刻反問:“出現了另一個我?”

謝禮和餘可對視一眼,發現了不對。

錢管家聞言也不解,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沈小少爺, 忍不住回頭看謝禮, 最後回過頭回答:“是、是的。”

“怎麽可能!”沈小少爺道,“十八年前我、咳咳沈益箴明明死了。”

沈小少爺雖然臨時把“我”字咽回去了, 可在場三人還是聽了個明明白白。

大概是想轉移話題,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 這位小少爺主動朝錢管家問:“那他們呢?又是什麽人?”

他指的是謝禮和餘可。

餘可忍不住提起了一口氣, 但謝禮還在, 他有主心骨, 倒沒特別慌。

反而是聽了沈小少爺話的錢管家差點厥過去, 哭笑不得地說:“少爺啊!謝先生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沈小少爺疑惑,卻沒疑惑太久, 馬上“嗯”了一聲,不客氣地說,“我現在沒事了,可以請他們離開了。”

錢管家最近幾天經歷的實在太多,他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然該說點什麽才是對的——短短幾天時間,一切就物是人非。

他心中很清楚,若是再把謝禮兩人請離,那不管有什麽理由,都別再想能把人請回來了,現在能請來二人,就是他讓仆人說小少爺病危騙來的。

而且老實說,最近兩天,真正讓他有主心骨和可靠感覺的,既不是大少爺,也不是小少爺和被他帶回來的沈益箴,而是謝先生。

所以本能的,對着一個好像突然間忘記一切的小少爺,他發自內心地更願意相信謝禮,所以他撒了謊:“謝先生也是大少爺的朋友。”

沈小少爺果然猶豫了:“那好吧。”

說着也不再搭理幾人,只重新把脈似的,将手搭上沈逸棠手腕,神色沉靜內斂,與曾經的沈小少爺判若兩人。

錢管家見他面色不佳,主動問:“大少爺怎麽樣了?”

沈小少爺卻沒回答,只是在沉思着,一會後自顧自地嘟囔着:“看來還得再續一次命。”

餘可忍不住了:“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沈小少爺壓根不搭理二人,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似在計算什麽。

餘可望向謝禮,謝禮示意他不用着急,餘可也只好耐下心來。

沈小少爺計算了好一會,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剝出身來,卻見謝禮、餘可和錢管家還在,疑惑道:“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麽?”

餘可:“……”

這沈小少爺怎麽能比他還讨厭??

謝禮上前一步,說:“打擾了,我們只想向你打聽一件事。”

“問吧。”沈小少爺一腳踩上椅子,拉着自己衣袖低頭皺眉沉思,根本不看謝禮幾人,面上幾乎毫不掩飾地在寫着“我回答問題是對你們的恩賜”的模樣,非常臭屁。

餘可對此很不爽,早就想上手了,可想着不能誤事,他還是忍了下來。

謝禮語氣淡淡:“懷仙鎮是不是有兩個城隍?”

話音一落,餘可尚來不及反應,沈小少爺已揪住謝禮衣領。

盡管他矮于謝禮,卻依舊憑借着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将謝禮拎離地面。

可惜被拎起來的人淡定非常,不僅雙手依舊穩穩下垂放着,就是雙腳也沒做出什麽掙紮的動作,臉上就更是波瀾不驚了。

餘可見狀朝沈小少爺揮出了拳頭,可惜——哪怕擡起手再揮出去只需要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可這時間似乎只是相對他們而言的,他的手甚至才剛剛舉起,就見沈小少爺餘下那手一揮,衣袖帶起一股風聲,他騰空而起,直接砸往地面,發出了清脆的骨頭折斷聲和肉.體與地面的碰撞聲。

餘可咬牙忍住了痛,從地上爬起,仍不忘惦記着謝禮安危,與沈小少爺叫板:“你放開我禮哥!”

錢管家也急忙勸解:“少、少爺,他、他是大少爺的朋友啊!”

沈小少爺卻只用如猛獸般的目光鎖定謝禮,加重手上力道,問話的聲音冷如寒冰:“你是什麽人?”

謝禮目光掃過沈小少爺不算粗壯的手臂,瞳孔中一閃而過對力量的渴望,他語氣平靜,說話也不疾不徐,似乎被提起來的人不是他一樣:“謝禮。”

沈小少爺狐疑地看了一眼咬着牙忍痛卻又恨不能殺了他的餘可,又看了一眼淡定的謝禮:“兩個、将死之人……你們和那槐樹不是一夥的?”

謝禮搖頭。

沈小少爺直接松手,任由謝禮踉跄地落往地面。

他又在衣服上擦手,似乎剛才接觸其他人弄髒了他似的。

餘可捂着手過來扶謝禮,問:“禮哥你怎麽樣?”

謝禮搖頭示意沒事。

餘可恨恨地盯着沈小少爺,暫時沒再做出什麽舉動,只下意識擋着謝禮,以防這個沈小少爺再次發瘋。

謝禮示意他不必介懷,又對沈小少爺道:“所以十八年前,是你給沈逸棠續了命?”

“是又怎麽樣?”沈小少爺挑眉看着謝禮,目光很是挑釁。

謝禮道:“我只想知道有關兩個城隍的事情。”

沈小少爺似乎對目前狀況勝券在握,并不怎麽擔憂,知道兩人不是敵人又性命垂危,倒是松了口,給二人說起了往事。

“這事得從數百年前講起了。”沈小少爺看了一眼靜靜躺着的城隍,徐徐道,“河清縣城隍三百年前到任,幾十年後,他往自己廟裏移栽了一株已有了靈智的槐樹……”

剛講到槐樹,沈小少爺就止不住皺眉,毫不掩飾他對槐樹精的厭惡。

“城隍未得正果前,真身乃是桃樹,正因知曉植物成精不易,城隍對槐樹頗為照料。”沈小少爺道,“在城隍的悉心關懷下,沒多少年,這槐樹就成了精,修出了人形。”

“那年,沿海的汴城妖孽作祟,傾巢而出的海妖肆虐人間,汴城城隍焦頭爛額,召令各地城隍前去相助,河清縣城隍也是其一。”

“汴城與河清縣相距甚遠,城隍擔憂離去期間縣裏百姓有事不能及時處理,便将城隍廟及城隍一應工作暫時托付給了那死槐樹。”

“死槐樹歷來知曉如何讨人喜歡,只三分的功勞硬要說個十分,他成精不久,修為不深,本事沒多少,又慣愛裝出一副柔弱、體貼樣,城隍知他力量微弱,怕他無能處理事情,便将城隍印借給了他,只因城隍印等同城隍本人,持印在手,下可號令山鬼精怪,上可谛聽天谕,只要有印,你就是城隍。”

“海妖肆虐,河清城隍一去就是數年,為制服那深海巨妖,各城隍傾力合作才将其拿下,可最終還是都受了傷。其他城隍還好,偏生河清城隍的城隍印不在身上,不能吸收信徒香火為自己療傷,因此傷體遲遲不愈,又因傷重經不得飛行之苦,回程這一路,我們整整走了幾年。”

“回到河清縣時,我還松了一口氣,哪裏知道槐樹精那厮狼子野心,因城隍不在之時,他得了香火的好處,竟動了別的心思,他将城隍印據為己有,為奪城隍香火,甚至在懷仙鎮為自己另立廟宇,使河清縣城隍廟成了空架子。”

“城隍重傷太久已傷根基,沒有香火補充,又失了城隍印,力有不逮,無奈只能自封,以圖用時間來療愈自身。”

“百年時光匆匆流逝,城隍印與死槐樹愈發契合,甚至河清縣百姓只知槐仙,不知城隍,這樣下去,他将成為真正的城隍,而原先的河清城隍将就此殒命。我很想做些什麽,可城隍印在他手裏,他還有城隍所給委托令,城隍身上也沒有任何他攻擊的痕跡,哪怕我求助到其他城隍那兒,也無人相信我說的話,他們歷來只認印,不認人。”

“興許正是因此,死槐樹愈發猖狂,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終于動了将城隍完全取而代之的念頭——好幾次,我從他手下救下了又被他重創的城隍,而百年時光匆匆,臨縣的城隍們也早已将死槐樹當成了真正的城隍,我和城隍孤立無援。”

沈小少爺有幾分沮喪:“我雖是妖,卻到底年幼,功力不及多年吃香火的他,殺賊尚難,何況防賊,僅憑借我的力量,根本沒辦法時時護佑城隍周全,無奈之下,我只得拖人下水——因為城隍是神,輕易不可傷人性命。”

“那被我拖下水的人,就是沈逸棠的母親沈夫人。沈夫人體弱多病,是虔誠的城隍信徒,知道她到城隍廟是為了求子後,我僞裝成神明,告知她她即将擁有一個神明轉世的孩子,這孩子不僅會帶現今的沈家走向輝煌,甚至會在二十多年後重返天庭,此後千秋萬代地庇蔭沈家。”

“沈夫人信了我的話,我便将城隍魂魄送入沈夫人體內溫養,而我僞裝成城隍,以期瞞天過海,騙過死槐樹。”

“死槐樹到底也年輕,他果真被我所騙,殺了我僞裝而成的城隍,自以為天衣無縫,一切如他所願,卻不知我正暗中盯着他一舉一動,就等着他疏忽之時。”

“終于,我等到了機會——我偷到了只餘一半能量的城隍印!正當我欣喜若狂去尋城隍之時,卻得知城隍哪怕借體重生也太過虛弱,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無奈之下,我只能将城隍印重新封入城隍體內,這也讓所有的一切重新暴露在了死槐樹眼下。”

“可惜,城隍印重回城隍體內,哪怕只有一半,死槐樹也奈何不了城隍了——”

沈小少爺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只是我沒想到,沈夫人體弱多病影響到了她的子嗣,城隍這具肉軀壽命實在短暫。好在我種族特殊,死亡對我來說不算什麽,我只好再次以己為替身,為城隍續十八年的命。只是,哪怕我有種族天賦,短時間內兩次死亡也會造成損傷,輕則失憶,重則多年長眠。我憂心自己若是長眠,槐樹精便有可乘之機,便用自己和城隍印設下計謀。”

聽到這,謝禮已全然明白了。

“這就是那些泰山石封印的來源?”

沈小少爺訝異地看了眼謝禮,疑惑他為什麽知道這麽多:“沒錯,百年來我一直在謀劃着如何降服死槐樹,終于被我等到了機會,我以半塊城隍印為誘餌,趁死槐樹松懈之時,設計把他鎮壓在了山下,可若提及力量,我仍是不如吸收一半香火的他,假以時日,他輕而易舉就能破開封印,于是我便讓河清縣的所有百姓們以為城隍不想再受人打擾,斷了他借香火複原之路。”

“只是同樣的,城隍也不能再借此恢複。既如此,留在懷仙鎮再無用處,反而只能讓城隍活在死槐樹監視下,我便讓沈老爺帶着城隍離開河清縣,往府城去,一旦進入其他城隍轄區,城隍的性命便有了保障。”

“那二夫人?”謝禮問。

“二夫人就是我用術法挑選出來最契合孕育替城隍續命之子的人,她壽命本就将近,家中也急需錢財,我便讓沈老爺以錢財誘之,她果然同意了。只是生育一事對女子本就艱難,遑論年長改嫁,又孕育一個怪胎,後來的她反複無常,讓沈老爺吃了不少苦頭。”

餘可張了張嘴,很想替二夫人說點什麽,又确實不知道到底沈小少爺說的是真話,還是二夫人說的是真話,又或者所有人說的都是真話。

沈家這一樁樁事情他聽下來後算是發現了,最可怕的謊言從來不是謊言,而是所有人說的都是真的,可這些真的分明又不是真實的真相,而僅僅只是每個人視角下所以為的真相。

他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聽着沈小少爺繼續說。

“我講過,我種族特殊,不懼死亡,換命只會讓我再死一次而已。我死後很快發現錢管家的兩個孩子出生即夭折,一番考慮下我便附身在了那夭折的孩童身上,成了後來的小少爺,只是我到底傷重,僅餘下一縷魂魄維持軀體正常生活,餘下的都進入沉眠了。”

餘可手疼得“嘶”了一聲:“那沈老爺帶走的槐樹又是怎麽回事?還有懷仙鎮現在死去的人又和你有什麽幹系?那些風化的石敢當泰山石又是什麽?”

“你說清楚。”一聽見泰山石受損,沈小少爺眼中精光閃過,他手一抓,幾步之外的餘可就被他抓過提起,“你說什麽槐樹,又什麽死人?”

餘可嘶嘶嘶的,一邊叫喚掙紮着,一邊把鎮上莫名其妙死人後屍體不翼而飛,在屍體堆附近他們還看見被風化的泰山石一一講了。

沈小少爺臉很臭地将他往地上一扔,沉默了,許久沒說話。

餘可“喂”了好幾聲。

沈小少爺才回神,随意掃過謝禮兩人,問:“你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餘可反問:“那不然呢?”

“呵。”沈小少爺毫不掩飾他的嘲諷之意,“就你們這樣……不對——”

沈小少爺這次終于用正眼仔仔細細看了兩人,他發現兩人身上格外矛盾。

兩人分明是普通人,且看命線,是不久于人世的普通人。可偏偏在他們身上,隐約還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這力量似乎在庇護他們,可在他動手時候又沒有攻擊于他,只是纏繞在他們周身,形成一個怪異的能量圈子,讓他們不至于因他而喪命。

這興許是兩人之所以還沒死亡的原因。

這兩人,會是幫手嗎?

沈小少爺略一皺眉,又繼續道:“附身錢管家孩子身上後,我因為短時間多次使用種族天賦而回歸幼體沉眠,之後的事情便不清楚了,可若事情真如你們所說,這死槐樹定是借助枉死之人的怨氣與陰氣,要破除石敢當封印——”

餘可又“嘶”了一聲:“所以那些石頭黑掉的地方就是被陰氣腐蝕了?”

沈小少爺點點頭:“若真如你所說,石頭已然風化,槐樹已占據懷仙鎮大大小小的地方,那離他破封也沒有幾天了。”

“我去!這怎麽辦?”餘可急了,“你雖然打不過那槐樹精,但你既然能封印他一次,那能不能再封一次?”

沈小少爺滿目鄙視:“我修為不如他,那時有城隍印和城隍軀體配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才成功的,哪有那麽容易,現在……”

他看向昏睡不醒的沈逸棠,“城隍已恢複許多,只有他醒過來才有辦法對付死槐樹。”

餘可:“那他要怎樣才能醒來?”

沈小少爺嘆了口氣,回答了他:“城隍軀體被用于鎮壓死槐樹,只能寄居在這具軀體裏,可這具軀體壽命有限,當年我一條命只為他續了十八年的命,今天正好是第十八年的最後一天,想要讓他清醒,就還得再續一次命。”

餘可:“……”這不是搞來搞去只能活一個嗎?

而且沈逸棠醒了也不代表他就是城隍了啊,那還不如讓這小少爺活着呢,至少對方還是個妖怪,能打幾下。

可這妖怪似乎打不過槐樹……那這不是還得他們去打嗎?

他看了看沈逸棠,又看了看沈小少爺,又不知該說什麽了,最後他只能看向謝禮,期望能有意料之外的答案。

謝禮卻只問:“沈逸棠那具城隍軀體上,脖頸上是不是有一個五瓣桃花胎記?”

沈小少爺還沒說什麽。

糊裏糊塗聽完全程的錢管家像聽見關鍵詞似的,馬上“啊?”了一聲:“那不是——”

他帶回來那益箴少爺的胎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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