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治療

第7章 治療

星獸在重傷時，會不受控制地退回幼年體狀态，就好像銀狼現在正在經歷的情況。

這只狼沒有了剛剛踏月而來、從天而降的威風凜凜。

它側卧在土層上，半阖着眼，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來，身體微微蜷縮，四肢正不斷抽搐。

狼的情況看上去不太好。

容靡心中一揪，意識到它剛剛發動那場攻擊時大概也劇烈透支了自己的精神域。

星獸和人類一樣會發生精神域失序。如果無法受到治療，可能熬不過這一關。

容靡沒有猶豫，拿起機甲儲物箱內的急救包，跳下機甲。

不管是因為銀狼幫他解了圍，還是出于對星獸本身的喜愛，容靡都不能放着它不管。

經過銀狼的精神力肆虐，荒星上的地表氣溫極低。容靡打了個哆嗦，把身上機甲作戰服的拉鏈拉到最高處，走近銀狼。

近距離觀察下，他覺得自己用兩只手就能把狼的身體團住。

容靡一直自覺自己喜歡捕獵型星獸的威猛。

但是……威猛星獸的幼年态……好像更加難以抗拒。

難以抗拒地想要伸手猛撸。

容靡看着那一團，心裏忍不住升起一個想法：……這手感應該很不錯！

感受到陌生人的氣息，銀狼睜開了眼睛，微微擡起頭看向容靡。

狼的眼睛是冰藍色的，獸瞳深處埋着屬于狩獵者的冷厲。

盡管狀态十分糟糕，但它面對陌生人的靠近，仍舊露出森白銳利的牙齒，從喉嚨深處發出威脅性地低吼。

如果是這樣的眼神動作放在成年體銀狼的身上，容靡肯定不敢這麽貿然離開機甲，赤手空拳接近銀狼。

他會擔心自己被銀狼的精神力攻擊，又或者被狼抓住機會，一口咬住脖頸。

那必将又是一場惡戰。

而如無必要，容靡不想和星獸打架。

但現在，狼這麽小。

小小一團。

抱起來手感都肯定是溫暖又毛茸茸、軟綿綿的。那麽小的兩對犬牙，頂天了咬穿他的手指。

容靡：克制不住。

更何況，如果不能靠近狼，就不能緩解狼現在的狀态。

在銀狼的注視下，容靡雖然還是覺得脖子有些涼飕飕的，但他沒有倒退，反而停在原地，慢慢蹲下了身。

容靡偏移視線，不與銀狼對視，向對方表示自己的友好。

他用餘光注視着狼的動作，伸手打開急救箱，摸出一支精神力舒緩劑。

銀狼并沒有被他的動作安撫。

它戒備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強行支起身體，前身下伏。

這是攻擊的準備姿勢。

容靡嘗試和它講道理。

“你的精神域過載了。”他知道高等星獸可以溝通，但又不會星獸的語言。于是幹脆聊勝于無用人類的語言和它對話，“我叫容靡，是來幫你。”

“嗷嗚！”銀狼周身散發出若有似無的銀色光芒，威懾意味十足。

容靡盡量以放松的姿态，左手握着舒緩劑針管，嘗試性向前伸出右手。

人和人之間都充滿了防備，何況和語言不通的獸類。

在容靡動作的剎那，銀光乍然迸發。

銀狼的精神力化為尖銳冰刺向前。

同一時間，容靡的動作倏然加快。

他右手又穩又準地抄上了銀狼的後頸，将銀狼拎起，而後左手将狼的四肢一撈一拖，禁锢在臂彎裏。

容靡：手感果然不錯！

在鉗住小狼的同時，他向旁側翻滾，躲過冰刺。淡紫色精神力同時從容靡周邊彌漫而出，将銀狼的氣息鎖定。

幼年體的銀狼在容靡手臂間劇烈掙動，銀色光芒彌漫，就要發起第二次精神力攻擊。

但因為受傷，它的動作慢了一拍。

在它凝聚力量時，容靡的精神力凝為實質，化為一道頸環，在狼的脖頸上扣緊。

“……嗷嗚！！——”

銀狼發出一聲怒吼，扭身想要撕咬，卻始終無法成功。

幼狼的體型很小，被容靡壓制得根本無法動彈。

它感覺到脖頸上的精神力頸環正在阻礙他的進攻，讓它的力量無法釋放。不斷的憤怒掙紮中，狼漸漸有些力竭。容靡找到機會，先給狼紮了一陣精神力舒緩劑。

“……嗷……！”剛剛掙紮漸弱的銀狼又發出一聲怒號。

“不是要害你。”容靡單手把再次奮起反抗的銀狼壓在懷裏，一邊解釋一邊攀上機甲，“你現在需要治療，知道嗎？治療完會舒服很多……”

容靡拉下駕駛頭盔。

這裏的環境不安全。

雪原上彌漫着死去冰蝶的氣息。

如果地下巢穴內所有的高級冰蝶都已經被狼殺死，留在這兒當然沒問題。

但容靡剛剛在狼降下冰層時匆匆一瞥，看冰蝶巢穴的深度和廣度，覺得這個星球孕育的高級冰蝶……應該不只有一級二級。

在冰蝶的社會階層中，低級冰蝶為高級冰蝶捕獵，高級冰蝶為更高級冰蝶捕獵。

星球深處族群的首領在獲得充足的能量後沉睡，如果能夠成功消化能量，則會在晉升期前後醒來。

這時候它們會親自動手，更快地獲取足夠晉升的高等級能量。

但它們也可能會因為別的目的脫離睡眠。

比如……為自己的族群報仇。

以防萬一，容靡得帶着狼先離開這兒，找個隐蔽場所。

機甲啓動，離開冰原，越過山脈，遠離剛剛的戰場，最終停留在山脈盡頭的冰海海畔。

容靡希望那一針精神力舒緩劑起效，但顯然事與願違。

機甲降落在海灘邊時，他感覺到銀狼已經不在他的手臂中掙動，像是已經失去意識。

容靡低下頭，發現小狼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了眼。

狼的身體徹底癱軟了下來，除了身體的不自覺抽搐，已經沒有別的反應，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微弱。

容靡将銀狼放在膝上，皺了下眉。

他一只手拖着銀狼的頭，分出一絲精神力，不帶任何攻擊性，嘗試性地探入銀狼的精神域。

在星際游牧時代，容靡是一名“人造治療師”。

那是一個對所有孤兒都仿如噩夢一般的詞彙。

在那個物資短缺、“自然治療師”完全滅絕的時代，每一名孤兒在接受艦隊物撫養時，都必須接受基因改造、成為“人造治療師”，從而回報自己的艦隊。

拒絕接受改造的孤兒将被艦隊抛棄，在一無所有的荒星上等待死亡。

容靡也是一名孤兒。

“人造治療師”是曾經的他不得不接受的夢魇，但卻是人類族群得以繼續生存的希望。

在長時間宇宙航行輻.射之下，人類的的精神域會出現損傷，其中以外出作戰的機甲師們受到的損傷最大。

而所有精神域損害的治療都需要有治療師的配合才能完成。

如果沒有接受基因改造的“人造治療師”，人類早在容靡出生前幾百年前就已經滅絕。

但基因改造是不完美的。

每一名人造治療師在主艦的服役期限都是從七歲開始，直至十二年後結束。

十二年的服役期限，也是人造治療師們的“使用”期限。

十二年後，基因改造開始反向逆轉，強迫獲得的治療能力消失。

“人造治療師們”重獲自由，終于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卻也時刻受改造後随時可能爆.發的致死基因病威脅。

在人類平均壽命兩百歲的時代，“人造治療師”的壽命一般不超過四十歲。

短暫的生命中，容靡選擇盡情揮霍。

“人造治療師”服役期結束後，容靡沒有選擇和其他的大部分一樣離開主艦、前往從艦，以中等艙居民的身份度過餘生。而是通過考核進入了主艦機甲訓練營，成為了一名保護艦隊、開拓荒星、與蟲族對戰的機甲師。

在星空馳騁，去見那些常人無法所見的瑰麗景色。

因為長時間駕駛機甲，容靡爆.發基因病死亡時還不到三十歲，距離他失去人造治療師能力重獲自由，才過去了六年不到。

容靡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重新嘗試使用治療能力。

為了一只毛茸茸星獸。

“既然我已經‘繼承’了身體……應該也‘繼承’了身體的精神域……”容靡閉了下眼，回憶着使用精神力為他人治療的方法，緩慢沉入狼的精神域。

事情比他想的要順利。

大概是因為狼重傷昏迷，它對容靡的進入毫無抵抗。

青年的精神力沉入狼的腦海，自然而然的以與平常攻擊時截然不同的能量震動方式運轉。

那是只有治療師能夠完成的特殊的精神力運用方式。

容靡輕輕松了口氣。

重生以後，他果然重新獲得了治愈能力。

容靡：“算是好事。”

紫色的精神力輕輕蕩開，傳來安撫意識，溫柔鎮壓着狼精神域內的混亂。

狼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于昏迷中發出一聲低弱的嗚咽。

“噓……放松。”容靡低聲道，“很快就沒事了。我剛剛向你自我介紹過啊。我叫容靡，是一名治療師。你知道治療師的吧？”

此時此刻，就在機甲停靠的冰海深處，正沉着一架漆黑勾勒銀邊的小型星艦。

星艦主艙休息室內一片狼藉。艙室中央是一張治療床，床鋪四周圍繞着精神力檢測儀和生命檢測儀，只不過儀器都已經東倒西歪。這些儀器的外殼都經過特殊的強化處理，但就算如此，儀器也都已經開裂損壞，像是被能量波沖擊截斷的。

室內的溫度很低，到處覆着白霜，儀器的斷口附近覆蓋着厚厚幾層堅冰。那些冰冷的能量流全部是從中央的治療床上向外洩出的。

床上躺着的是一名容貌英俊的男人。

他的皮膚下還埋着已經斷裂的儀器監測管線，呼吸微弱，臉色十分蒼白，唇畔血痕濃重。

男人的雙眼緊閉，正陷于昏睡之中。随着一陣陣精神力波不受控制地向外放出，他的身體輕微發抖，鮮紅的血從唇角滲出，覆蓋了原本唇畔的暗色紅痕。

忽然之間，男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倏然皺起眉。

他的意識昏沉，憑借着本能緊緊壓抑着精神域的暴戾肆虐。

在這似乎随時都能将他吞沒的劇烈的痛楚之中，卻忽然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

像是身體的弱點命門驟然被人拿捏，讓他生出極為濃重的被威脅感，于意識昏沉中掙紮着想要反擊。

但同時，在因為精神域失序而産生的、幾乎要将人徹底打碎撕裂的混亂之中，他又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輕松疏朗。

好像有一只手正在撥開那些混亂沖撞的能量漩渦。

在一片昏沉中，他聽見一道清朗的聲音，不太清晰地從遠處響起，重複訴說自己的名字。

叫作容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