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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孟寧發現,真正的美人都是很吝啬的。

譬如溫澤念,她沖人揮手的時候幅度很小,輕悠悠的晃一晃指尖,手便放下去了。還有她不常笑,笑的時候也是微勾一下唇角,十分清淺的笑意,搖搖欲墜挂在嘴邊。

這種吝啬大概來自于某種底氣——知道她這樣沖你揮一揮手,你也無法拒絕她。

孟寧問隊長:“什麽任務?”

“陪Gwh巡查海岸線。”

“為什麽是我?”

隊長笑了:“我不是說了嗎?因為你今天第一啊。”

其實孟寧很想問——如果我沒跑今天第一呢?

她不知道溫澤念在海岩上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一個人以前的記憶可以殘存多久,簡而言之,她不知溫澤念是否針對她。

隊長提醒:“快去沖個澡,Gwh還在等你。”

孟寧猶豫了半秒鐘。

她在想要不要扯個“我忽然肚子疼”這樣的借口,可如果溫澤念真是針對她,沒有巡查海岸線,總還會有別的事。

她簡單點了個頭,往員工浴室走去。

動作很快,把頭發擦到半幹,套上T恤,又套上那件薄薄的灰色衛衣,便往海岸走去。

她先看到的是溫澤念的背影。

初升的朝陽絲毫不刺目,橙紅的一片在海天相接的那一線上鋪陳,夜裏薄薄的霧氣未散幹淨,萦繞在溫澤念身側。

她本來背着手望着海,其實這時,孟寧已經明白為什麽祁曉看一眼就說溫澤念是最适合穿制服的人。

因為她的确是。

最極致的吸引力不是引得人奮不顧身,而是引得人想要觸碰卻顫抖着縮回指尖,溫澤念的背影就帶給人這樣的感覺。正裝制服襯出的一身禁欲感,既讓人禁不住好奇,又讓人自我反省。

好奇的是什麽,反省的又是什麽。

聽到她腳步,溫澤念轉過身來。孟寧忽而覺得面頰上不知是否被手機屏劃傷的那小小一塊,又尖銳刺痛起來。

魔法一般的,海面上的霧氣在溫澤念背手轉身的那一瞬盡數消退。

“孟寧,早。”溫澤念用标準的中文叫她的中文名,上一秒的表情還淡如晨霧,這時卻在唇角勾出一抹笑:“昨晚,有夢到我嗎?”

******

孟寧甚至不知道溫澤念是否在開玩笑。

因為溫澤念說完這一句後又轉過身去:“引路吧。”

C酒店的海岸線很長,除了那片最細膩的沙灘,便是些嶙峋的海岩。這些海岩與沙灘一起,勾勒出一幅跌宕的海畔圖景,讓人觀之開闊。人要真的親身登臨,才會發現這些海岩并不柔和,大海那一腔無處發洩的憤怒盡數堆疊在這裏。

站在這裏,風也要凜冽得多。

溫澤念制服領口透出的白襯衫衣領被風吹得獵獵,露出一小節平直的鎖骨,白皙得過分醒目。

岩石表面堆疊如淩亂畫紙,孟寧看一眼溫澤念腳上的細高跟鞋。

溫澤念一定是個很敏感的人,因為她很快察覺到孟寧的視線:“我可以穿着高跟鞋跑兩千米。”

孟寧笑笑。

溫澤念瞥她一眼。

孟寧看上去欲言又止,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溫澤念:“有什麽問題,想問就問。”

孟寧怎麽可能想問就問。一來跟美女說話讓人天然緊張,二來說到底,溫澤念是她上司。

但她實在沒忍住好奇:“我剛才的笑,有什麽問題嗎?”

溫澤念瞥向她的那一眼太奇怪。

溫澤念搖搖頭:“沒什麽問題,只是你頂着這樣一張臉,看起來不像喜歡笑的人。”

這是真的。孟寧一張臉太清冷,剛跟她接觸的人會下意識覺得不好接近,可相處下來,卻會發現她這人其實挺随和,對什麽都是無可無不可的,好說話,也會笑。

反倒是溫澤念頂着這樣一張濃顏典雅的臉,卻是不常笑的。

孟寧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溫澤念已換了個問題:“不冷麽?”

“什麽?”

“頭發都沒吹。”

“啊,哦……幹發巾擦過,太陽出來,很快就曬幹了。”

孟寧的頭發的确已曬到半幹了,剩下的水汽好似不在她發絲上,反而沾染于她那張清秀的臉上。像被水染到半透的宣紙,陽光一曬,蒸騰起還未成文的現代詩。

“也不化妝。”

溫澤念話題切換很快,孟寧有些跟不上。

“我太懶了……”孟寧道。

“你是傲。”溫澤念直白的說。

正當孟寧不解的時候,溫澤念又瞥她一眼:“覺得自己不化妝也好看。”

孟寧揚揚唇:“那照這麽說,你該天天素顏才對。”

溫澤念望向她的眸光凝住,一陣海風把孟寧的頭腦吹得清醒了些——她這樣說話是否太輕浮了?無論對一個剛結識的談不上熟悉的人,還是對C酒店集團的名譽行政經理。

很多人想不到她頂着這樣一張臉其實會插科打诨。

可沉默太惹人矚目,偶爾一句的插科打诨,才是隐身于人群最好的方法。

她剛要張嘴,溫澤念的眼神淡淡移開了。

踩着細高跟鞋的步子繼續向前邁:“嘴還是這麽甜。”

孟寧心裏咯噔一下。

“嘴還是這麽甜。”

溫澤念她說“還”。

這到底是無心的一句?還是溫澤念也記得她?

她迫切想問溫澤念這麽些年的生活。讀了怎樣的學校,參加了怎樣的社團,交了多少會寫詩會彈鋼琴會騎馬滑雪的朋友,談了幾段讓人分手了也放不下她的戀愛。

她迫切想知道溫澤念的生活有多豐富精彩,精彩到一張張反向日歷般堆疊,在溫澤念的腦海裏,早已掩埋渺小的她。

溫澤念該是沒她這麽豐富的心理活動,一張臉在晨光中很淡。而跟溫澤念走這麽一遭,便已然能知她是位多優秀的經理,她的問題不多,卻處處都打在要害上,甚至很快指出了孟寧她們的一處漏洞。

孟寧點頭:“我回去彙報給隊長。”

直到兩人登上最後一塊海岩。

孟寧介紹:“這就是屬于C酒店的海岸線最末端。”

溫澤念站在岩石邊,這是海岸線的制高點,風拂着她的碎發,讓她又習慣性把發絲往耳後挽。而那樣優越的頸部線條大約是上帝也樂于親吻的,上帝太克制,便派淺金的陽光撲簌簌奔向溫澤念的頸間。

孟寧提醒:“你往裏面站站。”

溫澤念轉了個身,面對着孟寧問:“你信不信?”

“什麽?”

“我數到三,便從這裏跳下去。”

“別開玩……”

在孟寧說這句話的同時,溫澤念薄唇微翕:“一、二……”

她一步步往岩邊退卻,同時她笑了。

好似昨晚始終端在她指間那些香槟酒的效力滞後似的,一直到今晨陽光一曬、順着每個毛孔蒸發出來,才讓一個仿若帶着酒意的、真正契合她那張濃顏面孔的笑意綻放開來。

是朝陽下盛開了暗夜的花。是古時的花钿插在了今朝美人的鬓角。

溫澤念那樣的笑太過迷離而缱绻,有種混淆時光的醺醉感。

孟寧只恍惚了一瞬,便見溫澤念向後仰躺,躍下岩石。

那一下的動作很利落,像昨晚她接下孟寧手中的苦艾酒,毫不猶豫吞下一樣。

“哎!”

孟寧往前猛跨一步,卻只來得及堪堪用指尖勾住她今早所束的一條金屬腰鏈。

這其實是個很危險的動作,作為一個成熟的救生員,孟寧該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再來設法營救。

可她指尖觸到那微涼的金屬腰帶,沒放開卻下意識勾緊。

溫澤念臉上帶着那仿若大麗花的笑意,帶着兩人向海面墜去。

海岩的高度這時倒成了優勢,孟寧調整着兩人的重心,盡可能保證縱向接觸水面。

啪!

像有人在沉睡許久的過去上猛拍了一下。那些蒙塵的課本,濺起時光的灰。

兩人一同沉淪進海面。孟寧滑兩下水,趕緊去查看溫澤念。她帶着溫澤念浮出水呼吸,溫澤念伏在她肩頭,那姿态緊得像一個擁抱,附在她耳畔:“我這不還是抱到了嗎?”

孟寧沒心思理這話。她很緊張,因為沒帶救生浮板,這時最怕就是被救援的人牢牢纏住她,她無法往前游,兩個人都得交代在這。

可溫澤念只這麽抱了她一下,便放開了。

“喂……”

她清楚的記得溫澤念不會游泳。更準确的說,溫澤念怕水。

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饒是經驗這麽豐富,一張口還是嗆了小半口海水,鹹而澀的味道往舌根上染。

而她竟看到,溫澤念自如的往前游去。

這處海岩太高,她們斷無爬上去的可能,非得游到前方一處淺灘,才能從那裏上岸。

溫澤念正是游往那個方向。

孟寧跟在溫澤念身後,望着溫澤念起伏的手臂,像海面上振翅的蝶。

直到溫澤念登上海岸,猶有餘裕的回眸看了她一眼。

好似等待搭救的人是她。

而等她上岸時,溫澤念倚在身後一塊海岩上。

孟寧擦一把臉上的水,走過去壓低聲:“你是不是瘋了?”

溫澤念笑着:“你昨晚不跟我玩游戲。”

好像她才是頗有道理的那一方。

孟寧喘着氣:“你剛才也沒有數到三。”

“你不是最清楚嗎?”溫澤念笑得柔妩,眼裏卻是意味不明的光:“人生,并不會給你數到三的機會。”

她的白襯衫盡數被海水染透,貼在胸前,勾勒出美好起伏的曲線,湊到孟寧耳邊:“還有,要假裝不認識,是不是也該假裝忘記我怕水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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