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孟寧笑了聲:“我什麽意思, 辭職信上不是寫得很清楚了嗎?”

她敢說,溫澤念還真就敢對着那張紙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因工作與個人未來計劃産生沖突,故不得不向酒店提請辭職。”

孟寧盯着眼前溫澤念的座牌, Gwh的首字母G最後一筆無限拖長, 使之看上去像個優美的音符。

溫澤念就倚着桌面半站半靠的在她身邊, 她要是偏一偏眼尾,就能看到溫澤念那稍微交疊的雙腿裹着玻璃絲襪,纖長的雙腿似微微泛光。

溫澤念忽地湊前,驚得她往後一縮。

溫澤念唇間含着那支煙,含糊不清的對她說:“你打火機呢?給我把煙點了。”唇瓣一動, 大地色系的口紅就印在煙嘴上, 留下淺淡的唇紋,像玫瑰瓣。

孟寧只好掏出打火機, 擦燃火石, 溫澤念微微勾着自己的天鵝頸, 辦公室沒風,但她還是習慣性半曲着手護着那火苗,若有個更遠端的視角,或許會覺得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似的。

可溫澤念點燃煙後,又打直了腰,跟她拉開了距離。

其實她想問,還能在辦公室抽煙啊?

可又一想, 就沖溫澤念空降這段時間以來她聽說的“豐功偉績”,也許溫澤念想在這間辦公室裏跑馬都成。

一時之間很安靜,只有煙絲微微灼燒的聲音。溫澤念辦公室的百葉簾拉起一半, 露出窗外的綠色喬木和金橘色美人蕉。

溫澤念問:“你個人未來有什麽計劃?”

孟寧本想說,我個人未來有什麽計劃, 一定要跟酒店彙報麽?可她轉念一想,若此時跟她對話的不是溫澤念,她還會這樣說麽?

于是老老實實答:“旅行。”

溫澤念站起來,繞回那張辦公桌的另一端去。細高跟鞋在地面一碰,嗑噠噠的,金屬腰鏈反射窗外的陽光,晃着人的眼,吸引着人的注意力往那細腰上落。

溫澤念坐回她的辦公椅上,端詳了孟寧一眼。

孟寧有些不自在,往後縮,可椅子就那麽大空間。她總覺得溫澤念那樣的視線像要把人看穿似的。

溫澤念問:“你抽煙麽?”

“啊?”

溫澤念跟她談話的節奏總是莫名其妙的,讓她總覺得跟不上。可溫澤念當真掏出煙盒,半抽出一支遞到她面前。

溫澤念抽一款女士煙,國外的牌子,國內倒也能買得到,但孟寧從沒抽過。為什麽呢?孟寧反思了一下,價錢是一方面,還有那煙細細一支,從煙卷到煙嘴通體都是白色,夾在指間稍一用力,脆弱得像要折斷似的。

明明只是一支煙,怎麽可以美麗到脆弱的地步。

可那支煙夾在溫澤念的指間就很恰如其分,因為那手指也是一樣的修長而纖白。孟寧明明盯着煙盒,看那煙盒上的标志仿若組成一個無限的符號,可她眼神忍不住往更後方飄。

溫澤念夾煙的那只手靠在桌沿,正裝制服的袖口勒出個淺淺好看的褶,她細白的手腕從襯衫袖口透出來,缭繞的煙霧從她指間飄出,在清晨的陽光裏,手指細而不透骨節,皮膚好似半透,手背上一點點血管的顏色往指根攀援。

連博物館裏最矜貴的古希臘雕塑,都沒有這般好看。

因為雕塑是死的,這只手是活的。

它的脈搏可以與你的心跳同步,可以随你的熱切變暖,随你的推拒變冷,生動得讓人的睫毛跟着心尖一起悠悠的顫。

诶等一下,她不是1麽?

盯着人家的手瞧做什麽?還出神。

可她出神的反應引來溫澤念發出輕輕的氣音,她推測溫澤念應是在笑。可當她擡眸,那抹笑意就像滑過金橘色美人蕉的陽光一樣轉瞬即逝了。

只是辦公室的氣氛好像略松快了些。

溫澤念問:“你到底要不要?”

孟寧搖搖頭。

她還沒昏聩到在管理層的辦公室裏抽煙。

溫澤念不以為意的收回煙盒,自己又抽了口煙,新鮮的潤澤的唇紋覆上先前的口紅印,像一瓣新鮮的玫瑰落在收藏于書頁的幹枯玫瑰瓣上。

如夢似幻的海島上唯一稀缺的花便是玫瑰,亞熱帶季風區不适合滋養這種嬌嫩的花。

溫澤念抽着煙跟她閑聊似的:“旅行?去哪裏旅行?”

她一晃神差點就着了溫澤念的道。

回過神來乖巧笑笑:“還不知道,再計劃吧。”

溫澤念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好像是說:你裝什麽乖。

她跟溫澤念打太極,溫澤念比她還會裝模作樣,又拿起桌上那張打印着她辭職信的信箋。

這讓她反複思考自己到底寫了什麽有價值的詞語,還值得打印在這印了C酒店标志的特種紙上。她聽同事說過,這信箋一張就要價不菲,染着淡淡的香。

溫澤念說:“我考慮一下吧。”

孟寧欲言又止。

溫澤念看上去像位寬和的領導:“你說。”

“我聽人說,救生隊要裁掉兩個人。”

溫澤念:“你聽誰說的?”

孟寧一噎。

溫澤念的辦公桌上有一只小小的水晶煙灰缸,透亮,此時被她拖到手邊,纖指一點,燒盡的銀灰簌簌而下,像一場雪。

溫澤念不看她看着自己點落的煙灰:“以後真要想聽說這種事,不如來聽我說,我才是一手消息。”

這句話乍聽上去公事公辦,其實細一想又透着暧昧。

她一個小小的海灘救生員,何德何能從名譽行政經理這裏聽到一手消息。

溫澤念接着說:“所以不需要你主動來給酒店減負,你辭職的事,我考慮一下。”

孟寧:“我能問個問題麽?”

溫澤念矜傲的壓了壓下巴。

“連救生員的職位任免,都需要行政經理過問麽?”

溫澤念沒覺得被冒犯,嘴角淺淺的往上提:“在我優化C酒店期間,我覺得需要我過問的事,都由我過問。”

這句話放到古早霸總文裏稍不注意就顯得油膩不堪,可從溫澤念那張薄唇裏吐露不知何故顯得恰到好處。

也許她那尖尖的制服襯衫領。也許她那盤發下露出的天鵝一般的頸項。也許她那戴着小小一枚鑽石耳釘的有些厚度的耳垂。

這一切都是柔而美的。她偶爾流露出的一點任性的霸道成為其間的裝點,沖撞出一種令人迷醉的矛盾感。

誰他媽還管她是不是公私不分。

可說完這句話後溫澤念臉色又變得淺淡,好像真只是在談論一名員工的去留。她轉了轉夾煙的手腕,眼神又往那快要燃盡的煙蒂上落:“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孟寧還要說什麽,她又開口:“等我考慮好,我會通知你。”

孟寧點一下頭,站起來。

她是恪守職場禮儀的,走之前還記得替溫澤念關上門。

最後回望的一眼是溫澤念站在美人蕉盛開的窗前,一只手打橫抱在胸前托着另只手肘,小臂立着,指間的煙蒂已變得很短,和她的一點肩線一起,被窗口的陽光吞沒。

孟寧最後看了眼溫澤念的背影,走了。

******

其實要說她心裏很慌,倒也沒有。

離職這種事,只要有決心,任何領導其實都攔不住。畢竟你都要走了,升職加薪,也不圖這集體再給你什麽了,人一旦無所求,瞬間占據談判制高點。

還沒等溫澤念找她,她又見了溫澤念一次。

溫澤念陪幾位投資人來海灘,帶着沖浪板。現在的投資人早不是刻板印象裏的腦滿腸肥,其中來自荷蘭的那位有巧克力一樣的六塊腹肌,看起來是沖浪的一把好手,而C酒店的海域與世界頂級相較也不遑多讓。

溫澤念倒是穿着規整的制服,在海灘上與他們交談了幾句。

她與人談事時總是神色很淡,沒什麽讨好的意味。那時孟寧正當班,坐在瞭望臺上遠遠的往下望,總覺得她的妝甚至都淡了幾分。

這讓她的性別意味變得很弱,她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與這些看似掌握了權力的異性們斡旋。

這莫名讓孟寧覺得心情有些暢快。

那群投資人很快下水,孟寧一看那扶板的姿态,就知道不止有着巧克力腹肌的那位,他們個頂個的都是高手。

溫澤念抱着雙臂站在海灘,今日陽光熾烈,她微微眯着眼,遠眺海面的神情沒有笑模樣。

其實孟寧想問,你不曬麽。

熾烈的陽光容易讓人脫水,冬天也有中暑的可能。救生隊的控制室自然有為游客準備的防曬傘或防曬帽,可此時大庭廣衆,其他瞭望臺上端坐着她的隊友,她若此時開口問溫澤念,是否太有拍馬屁的嫌疑。

溫澤念本來站在海灘的黃金分割點,抱着手臂左右望了望。

便像孟寧的這處瞭望臺走來——孟寧這處是離她最近的一處。

好像站到這裏躲陰涼。

孟寧的腰背更挺直了些。

春節假期後酒店陡然進入淡季,要到大約一周後散客數才會恢複正常。這會兒海灘上人不多,相對也靜,于是溫澤念低聲罵出的英文孟寧就聽得很分明。

溫澤念是抱着雙臂望着海灘罵的,顯然罵的是那群投資人。

她是太好的酒店經理人,肩線總是挺拔,配合她淺淡的表情顯得很飒。可她那句話罵得其實挺髒,孟寧坐在瞭望臺上都笑了聲。

她該時刻緊盯海面,卻沒忍住向下瞥了眼。

視角裏出現她自己的腳踝和溫澤念的側臉,瑩白的頸部線條延伸,往襯衫領口裏落。

什麽在那頸線上都挂不住,都要往襯衫領口裏滑落。

也許溫澤念罵的這句話讓孟寧有些親切,看來人不管多位高權重,總會暗地吐槽自己的甲方或上司。

她不知溫澤念跟投資人的談判是否不太順利,又或者順利、但辛苦,畢竟C酒店的運營費令人咋舌,要玩轉這些,每天不知面對多大心理壓力。

這時祁曉來換班,遠遠瞥見溫澤念,肩膀都夾緊,走過來的其中一步還同手同腳了下,又被她自己很快調整回來。

假裝鎮定的跟溫澤念打了聲招呼:“Hi,Gwh。”

又敲敲瞭望臺的腳架讓孟寧趕緊下來,自己麻溜的爬了上去。

溫澤念自來海灘後沒看過孟寧一眼,這時才瞧見孟寧似的:“控制室有水麽?”

“有。”

溫澤念很自然的跟在她身後,往控制室走去。

陽光燙着人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兩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海灘上,柔軟的沙粒近乎是種淺白色。

那影子的輪廓就分明。

影子比略一前一後的兩人離得更近。

孟寧推開控制室的門,裏面值班的同事在端着望遠鏡眺望,另外的人在後面玩手機,整個人往圈椅裏窩。

瞥見孟寧,正要與她開句玩笑,乍然又見她身後的溫澤念。

所有人一下子站起來。

溫澤念這人很奇怪。說她有架子吧,她很随和的跟所有人說“坐”。說她沒架子吧,她一出現就讓所有人坐得直挺挺,再沒了窩在圈椅的慵懶姿态。

整間控制室靜得出奇,熾烈的陽光從巨大的瞭望玻璃透進來,牆上時鐘的秒針走動仿若都能聽清。

孟寧往後方的島臺走,想拿一瓶天然礦泉水給溫澤念。溫澤念跟在她身後,原本坐在島臺邊的同事一下子就彈開了。

溫澤念壓低聲音問:“有熱水麽?我不大愛喝涼水。”

這麽普通的一句話,被她講得似喁喁耳語。

孟寧:“有。”

她取出一次性紙杯,斟一杯熱水給溫澤念。溫澤念抿一口,發現那熱度恰到好處,溫而不燙。

她小口小口的把熱水喝完,往四周望了圈好似在找垃圾桶。

孟寧說:“你就放這兒吧。”

溫澤念點點頭,也沒多客氣,把紙杯放在島臺後便離開了。

孟寧好似聽到一屋子人同時籲出一口氣。

可她只是看着紙杯邊沿溫澤念印下的口紅印。

拿起紙杯,捏皺,扔進垃圾桶裏去了。

******

第二天,C酒店員工聚餐。

這次的晚餐跟年會或體驗活動都不一樣,沒有主題也不在令人手腳拘束的酒店餐廳,就在平日的員工餐廳,只不過請來中日泰法各菜系的行政主廚為員工們服務,妥妥當當一頓大餐。

五星級酒店的某些職位薪水不高,這是部分人離職的原因。可福利上佳,這是部分人留下的原因。

來來去去,實屬平常。

孟寧要辭職這事,還沒告訴祁曉。

這大概是她喜歡與祁曉和宋宵待在一起的原因。沒有親厚到分享一切,卻又能一起消磨時間。

像過分濃厚的巧克力容易引發人的偏頭痛。感情一濃,起先叫人沉迷,結果讓人害怕。

今日的晚餐有種新奇的貝類,白葡萄酒烹制,醇香的黃油味,鮮甜得攻擊人舌頭。

孟寧多喝了兩杯,打從決定離職後,她好似放肆了些。

今晚的酒酸度有些高,纏着人的舌頭。祁曉一邊吃着海鮮一邊嗚嗚嗚:“我不想被裁!”

她的體測成績算不上好。

孟寧盯着高腳水晶杯把自己的面龐映出一個可笑的弧度:“沒人會被裁的。”

祁曉愣了下:“你怎麽知道?”

孟寧也愣了下:“我……”

這時一把壓低的嗓音自她身後傳來:“我告訴她的。”

孟寧和祁曉一同回頭,溫澤念穿一襲黑色挂脖禮服端然立在那裏,她喜歡鑽石,從不戴珍珠,這種有些鋒利的石頭太适合她。

今日她除卻鑽石耳釘多添了條鑽石項鏈,在她兩根平直的鎖骨間熠熠。

一桌子人瞬時站起來:“Gwh。”“Hi,Gwh。”

這頓春節後員工的答謝宴,向來有管理層敬酒的傳統。本來聽說今晚溫澤念有跟投資人的晚宴,不會來,這會兒不知怎的又來了。

管理層分頭敬酒。意籍總經理和德籍副總經理分到後方的那幾桌,溫澤念澤負責她們區的這幾桌。

溫澤念笑着點點頭,舉起水晶杯,裏面淺金的酒液晃得绮旎。

她抿酒的動作好似親吻酒杯,對大家說:“辛苦諸位,新的一年再接再厲。”

她就站在孟寧身邊,一說話,嘴裏飄出淡淡花果香的酒氣。

孟寧于是知道,她是在投資人晚宴上喝過一輪再過來的。

溫澤念壓壓指尖示意衆人落座。本來這場答謝宴間管理層也不是主角,她們敬完酒後要麽坐下吃幾口,要麽直接離開把時間盡數交予員工。

往年相較于年會和體驗活動,孟寧就更喜歡這頓松散的晚宴。

管理層很快敬完了酒,孟寧掃視一圈,副總坐下跟員工相聚,總經理和溫澤念則消失了。

祁曉這時才湊近,壓低聲音問孟寧:“她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我去她辦公室的時候。”

“你去她辦公室做什麽?”祁曉喝多了,眼睛眯起來,孟寧在其中看到明晃晃的“辦公室Play”幾個大字。

孟寧決定說實話:“我決定離職。”

“什……”祁曉一叫,孟寧就拉了她下:“噓。”

“你你你,為什麽啊?”

孟寧笑笑:“在這工作五年了,多少覺得有點倦了,薪水也不高。”

她說的都是實情,讓人連質疑的餘地都沒有。

祁曉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要離職,實在不需要她這個級別來批吧?”

孟寧盯着眼前的酒杯想:嗨,祁曉還是沒喝多。

祁曉又問:“那她怎麽說啊?”

“她說考慮一下。”

“你倆……”祁曉考慮了下說辭:“那天早上她從我們家走以後,你倆還有沒有說什麽?”

孟寧搖頭。

這是實情。

只不過其間摻雜了一個十二小時飛行換來的、無言的吻。

祁曉愣了愣,自言自語似的:“她會不會同意呢。”

孟寧笑笑:“其實她怎麽都會同意的,橫豎也不能扣下我檔案。”

“那你們……”

孟寧笑意更甚:“你看看她穿晚禮服的樣子。”

祁曉發現了,在說一些尴尬或不易面對的事情時,孟寧總是笑得更多些。

祁曉忽然想,孟寧會不會是因此才顯得随和。

的确,溫澤念穿晚禮服的樣子那樣矜貴,雪白的直角肩從挂脖肩帶的兩側露出來,連肩峰凸起的那一小塊骨骼形狀都好看。她應該是不擦睫毛膏的,只塗大地色的眼影,一點點珠光,顯得一雙深邃的眼愈發明亮,在燈光下總覺得有淡淡紫羅蘭色。

身旁的同事在議論,溫澤念有時在各國酒店之間往返,都是乘私人飛機。

祁曉嘆了口氣。

倒是孟寧只說了一句溫澤念的晚禮服,笑一笑很快結束了這一話題。

她的确喝得有些多了,燈光掃過來,她分明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肩膀卻莫名晃了下。

她跟祁曉打聲招呼:“我出去醒醒酒。”

一走出餐廳沒成想碰上個金發碧眼的男人,孟寧認出來,他是投資人中的一員,在海灘沖浪時見過。

她用英語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男人看一眼面前的中國女人。

她很年輕,又不至于太過年輕。若說細一點的話,她那白皙而緊致的面龐是年輕的,有一種時時運動帶來的五官上揚感。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又顯得過分沉靜,令她看上去不那麽青澀。

男人記得在海灘上看到過她,穿一身黑色連體長袖泳衣,沒什麽表情的對着海面眺望。

現在她身上換成了一身海面霧藍般的制服,那雙眼猶然沉靜,所以并不是黑色泳衣帶來的疊加效果。她跟人說話的語氣很禮貌,但聽上去有種距離感。

像海。人人以為自己可駕馭,一個浪頭拍過來,才發現自己天真得可笑。

男人同樣禮貌的報出副總的名字。

孟寧點點頭。其實男人當然不必要自己跑到這裏來找人,不知是不是晚宴上喝多了也跑出來醒酒。

她不怎麽愛跟管理層打交道,便找到今日負責晚宴的主管,麻煩他去請副總。

自己繞到另外一個出口,先走了。

她擅長找這些一個人待着的地方。譬如很少有人知道,員工餐廳外有一塊這樣的空地,被火焰木和黃葛榕包裹。黃葛榕不知是多少年的老樹,蜿蜒交錯的枝幹古意盎然,把頭頂墨色的夜空切割成一片片。

孟寧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

小賊。

她在心裏這樣叫自己。

煙是溫澤念的煙。打火機是溫澤念的打火機。虧她還在人家辦公室裏大言不慚的說“不知道,沒瞧見”。

人家請她抽煙她不抽,這會兒又躲在這裏偷偷的抽。

一點上煙,一陣強烈的薄荷味幾乎嗆得她一咳。偏偏後味又急遽的淡下來,鮮明的對比讓人對最初的那陣刺激念念不忘。

孟寧莫名其妙的想,溫澤念就極擅玩這種制造反差的游戲。

抽着人家的煙,腦子裏又想着人家。這煙不解酒,反而讓酒意更甚了些。她夾着煙倏地回了下頭,忽然猜——

那一片夜色包裹的幽暗裏,溫澤念會不會就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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