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落日第七十一秒
第18章 落日第七十一秒
從大伯家出來,餘田回車裏拿文件袋,鎖好車,周景星也剛好從屋裏出來,跟在他身後。不等她靠近,餘田快走兩步,甩開了她。
周景星看着他加速朝前跑去,無語到翻白眼。
兩棟小樓本就挨着,沒幾步就到了。周景元站在院門口,嚼着口香糖等他們。餘田先到,把合同和各類文本遞給他。
周景元翻了翻,叮囑他一些細節,把文件袋還給他。餘田有能力,又肯學,辦事規矩不滑頭,很多事情都能獨當一面。這件事一開始由餘田出面,周景元便是打定主意讓他全面負責的。
周景星走進院子,看他倆神色嚴肅,問道:“什麽事?”
“果園。”周景元答。
“你真走私賬幫他搞了個果園?”
“嗯。”周景元跟她并肩,“餘田剛辦好。”
“怪不得。”周景星回頭瞥一眼裝模作樣看文件袋的餘田。
“什麽怪不得?”
“幸好你差他辦事,不然我這會兒還回不來呢!”周景星随口提了一嘴被追尾的事。
周景元聽說事情已經解決了,點點頭,提醒她:“以後再遇到這種胡攪蠻纏的,直接給餘田打電話。”
“聽見了嗎?”周景星笑眯眯地看着餘田。
餘田看她一眼,“嗯”一聲應下來。
周景星噙着笑,推開門走進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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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一派熱鬧,老的少的全都得了信兒,一個個聚回來陪奶奶吃飯。住家阿姨姓唐,在廚房備菜,周景元媽媽章芩幫忙打打下手。
三個人進來後,跟長輩一一打過招呼,坐回奶奶身邊。
“景星怎麽瘦了?”奶奶餘書荔摸摸她的臉,問。
“累的。”
“誰給你派的活兒?是你爸還是你二叔?”餘書荔心疼自己孫女,拿兒子開刀,“自家閨女也不知道多照顧照顧!”
周澤恒和周澤安也不反駁,笑着領了“罪”:“是我們疏忽了。”
餘書荔撇過頭,看着周景文和周景元,道:“還有你們兩兄弟,幫景星多幹一點兒嘛,讓她多休息。看把我孫女兒累得皮包骨頭的。”
周景文學爸爸和二叔,連聲答“是”。
周景元天生反骨,伸出胳膊橫在餘書荔面前,裝可憐:“奶奶,您怎麽光寶貝您孫女呀?快看看寶貝孫子,我也餓得瘦骨嶙峋了。”
餘書荔當真拉着他胳膊好好摩挲了一番,得出結論:“瘦是瘦,有肌肉,結實。”
一家人哈哈大笑。
奶奶也跟着笑,看着眼前熱熱鬧鬧的光景,叮囑他們:“我讓小唐炖了湯,你們一會兒都多喝兩碗,還有餘田,全都給我好好補補。”
說歸說,上了飯桌,大家在章芩的監督下都很克制的只喝了一碗湯。作為當了一輩子醫生的人,從醫學角度不建議他們喝湯過量,包括唐姨做的菜,一桌子家常講究的也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章芩剃了魚肚子上的大刺,把肉夾到餘書荔碗裏,小心叮囑:“您慢慢吃,小心有刺。”
“刺不都被你剃光了嗎?”餘書荔笑。
章芩向來謹慎:“擔心有沒顧到的小刺。”
餘書荔用筷子撥一小塊肉下來,送進嘴裏,肉嫩而不 腥,非常香。她想起餘田的爺爺最愛吃魚,停下筷子。
“怎麽了?”章芩以為她卡了刺,關切道,“有刺?”
餘書荔搖頭:“我好久沒見餘田爺爺了。”
餘田爺爺前幾年摔了一跤,腿腳不大靈便,來得不如原來勤了。姐弟倆很長時間不見,互相惦記着,餘書荔但凡清醒的時候,總要提上一嘴。
章芩寬她心:“改天開車帶您過去。”
“媽想去哪兒?”坐在章芩另一邊的周澤安問。
其他人聽見了,也看過來。
章芩看了看坐在周景元旁邊的餘田,笑道:“奶奶心裏挂着你爺爺呢!”
餘田笑一笑,揚聲對奶奶說:“改天我送他過來看您。”
“他最近好不好呀?”奶奶問他,“腿還疼嗎?”
“除了刮風下雨的時候痛,平時都挺好的。您別擔心,他能吃能睡,沒事就串串門、下下棋,舒坦得很。”
“那就好。”奶奶放下心來,又埋怨周景元,“平常少給餘田派點活兒,讓他多陪陪他爺爺,他空了也好帶人上我這兒來聚一聚。”
無端受牽連的周景元無辜擡頭,看看餘田:“我給你派的活兒多嗎?”
餘田笑着搖頭:“不多。”
“幫二姐處理事情和搬水可都是你自願的。”周景元低聲道。
周景星坐在他們對面,聞言看過來。
餘田的視線跟她一觸,趕緊移開。
還躲?周景星偏不如他意,拿公筷夾了只雞腿,起身往他碗裏送,笑盈盈道:“剛才搬水辛苦了,謝啦!”
餘田筷子差點吓脫手,捧着碗接住,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
周景星忍着笑,坐回座位,看他兩眼,繼續吃自己的。
家人圍坐,從菜到人,從生活到工作,想到哪是哪、天南海北地閑聊。不知誰提起張奇的事,周澤安順便問了一嘴。
“他沒有再鬧?”
“他還有臉鬧?”周景元不屑道,“再鬧就只有蹲進去了。”
“張奇這些年确實做了不少混賬事,我當初也是想着給他機會,沒想到反而助長了他的嚣張氣焰,越來越變本加厲。”大伯應該是家裏最早發現張奇心術不正的,但他礙于張叔的面子沒有及時制止,只是給張奇轉調崗位,希望給他提個醒,沒想到張奇完全不思悔改,反而給廠裏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大伯心有餘悸,嘆了口氣。
“越是混賬的人越不能逼太狠。”周澤安贊成自己大哥的做法,從逐步卸權到邊緣化,一步一步不動聲色地從暗處拆解掉他在廠裏的勢力,讓他沒有立足之本,自然就翻不起什麽浪了。但事已至此,也算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并無不妥,只是他還是要提醒自己兒子,“這事過了就算了,以後別再沖動辦事,別只想往後一步兩步,五步十步一百步的路都多思量思量。”
周景元事後與大哥複盤,兩兄弟推演一番,也發現有更好的處理方式。這時聽父親一席話,他也是受教模樣:“知道了。”
“還有你張叔那頭,張奇再錯,也是他的親侄子。別傷了他的心,你好好善後。”
遠星發展至今,早不是當初那個模式單一、人員簡單的小作坊,大工廠又大工廠的規矩,自然也有大工廠盤根錯節的關系和人情世故。
“我辦事,您放心。”周景元一邊夾菜,一邊答話。
周澤安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周景元舉着筷子,玩笑道:“那按您的說法,您和大伯去談合作的時候就不該刮胡子。多蓄點兒,顯得這事兒多牢靠啊!”
“臭小子!”大伯周澤恒向來不茍言笑,妻子去世後更是鮮少有笑臉,只有周景元有本事,時常惹得他哭笑不得,斥道,“說你親爹非得捎帶上我?”
周景元毫無冒犯了長輩的愧色,洋洋自得地笑一笑:“您是親大伯呀!”
不只大伯,連親爹也拿他無可奈何,忍着笑隔空點了點他。
周景星傾身靠在餐桌上,向着對面的周景元道:“要不說這熊心豹子膽啊,還是你打小吃得多!”
一桌人聽了這話,笑得收不住。
周景元任他們笑,慢慢朝周澤安解釋:“給了張奇一筆遣散費,以張叔的名義給他置了場地,辦個農業采摘園。”
“要不要找人看着?別又給賭沒了。”周景星不相信賭徒會改邪歸正。
“餘田會盯着的。”周景元早有安排,“不過,他賭不賭的,我就管不着了。家底就這些,敗完了就沒了。”
“也算仁至義盡了。”大哥同意周景元的說法,畢竟,“我們也不可能給他養老送終。”
“嗯。”周澤安聽了,點點頭,又看一眼周景元,“你也收收心,別被旁的事牽扯太多心神,踏踏實實在廠裏做事。”
突然被耳提命面的周景元,細嚼慢咽道:“我這不是一直為廠裏操着心嗎?”
這話倒不假,自改革推行以來,周景元做的事絕不比大哥和二姐少。他明裏暗裏出了不少力,有的甚至在轉型過程中起到了關鍵性作用,比如那條試運行的全自動化數字生長線。在此之前拿不定主意的人,包括周澤恒,最後都在這條生産線實打實的數據面前消除了疑慮。周景元不是光靠嘴來描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藍圖,而是用最能說明問題的生産量、銷售量和容錯率把轉型改革落到了實處,讓只相信眼見為實的工人、實幹者真正理解改革、支持轉型。
大伯便是其中之一。
他放下碗筷,開了口:“景元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哪回做事不是穩穩當當的?你就寬了心,放手讓他做就行。”
“看看——關鍵時刻,還是親大伯更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得意地翹了尾巴。
周景星想起三兄妹之前開小會時提到的問題,提醒他:“以咱們廠的規模,可以建幾條這樣的生産線,我們得再合計合計。”
周景文同意周景星的觀點:“是一刀切的整體改換,還是循序漸進的部分改換,你得根據預算,拟定一份計劃書。”
“我争取把預算、改造成本、車間适配度、工人接受度都考慮進去,盡快做一份計劃書出來。”周景元心裏有底,“就目前預估的情況,我更傾向于循序漸進地更換生産線,至于第一批改建多少,還要算一算。”
周景文點頭:“有不清楚的地方,你跟景星商量着來。”
“成本和收益這塊,我肯定得讓二姐來給我做數據支持。”
周景星笑着訛他:“加錢。”
周景元努努嘴,指向周景文:“找大哥。”
兄妹三人半正經半玩笑地把工作安排好,長輩自然少操心。
周澤安了解自己兒子,也清楚三兄妹在整個改革制度推行過程中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沒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觀念,雖然免不了敲打提醒,但更多的時候,他還是不吝于鼓勵和表揚的。
他面帶微笑,點頭:“幹得不錯,繼續努力。”
周景元昂着頭,格外受用不說,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他吃完一碗米飯,又添了一碗,經過唐姨身邊時,俯身摟着人肩,誇道:“您今天做的這高粱大米的二米飯可真香!”
唐姨一愣,樂了。
“怎麽了?”周景元不明就裏。
“沒高粱。”
“沒高粱?”周景元指着裏面明顯不同于大米顏色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藜麥。”
“藜麥?”
“嗯。”唐姨還在樂,不忘謝謝他的誇獎,“你喜歡吃就好,我以後多給你焖幾次這樣的米飯。”
章芩全程旁聽二人的對話,笑着瞥周景元一眼,嘆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啊。”
“我四體勤也分不了那麽多呀。”周景元向來是無理辯三分的,“還有,不是說咱家祖上都是木工嗎?四體勤,分不分五谷都能活下來。”
“別抹黑木工。”周景文笑他。
“木工也得認五谷,不然怎麽買米買糧?”周景星反駁他。
這時,餘書荔接了話:“買回一堆木頭,啃不動,只能餓死咯。”
全家人被她逗得眼淚都笑了出來,笑聲在飯桌間起伏,高的低的,是成千上百個日日夜夜裏的一次,也組成了這個家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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