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落日第兩百七十一秒

第55章 落日第兩百七十一秒

人擁有語言表達的能力,卻在很多時候難以用語言準确表達。喜歡一個人,喜歡他的什麽,又為什麽會喜歡,籠統的感覺總是無法用精确的文字來具象形容。于是,人們試圖用一些詞語來概括自己的感覺,“總是被溫和、幹淨的人吸引目光”,“喜歡陽光、愛運動的”,或者更簡單粗暴一點,像“某某某那個類型是我的菜”這樣做一個大致的分類。

這是人們的普遍習慣,無所謂好壞。

然而,被歸納于“周景元一直喜歡這種類型”的梁昳卻真實地生了氣。

“我保證盯着醫生把王胖子的嘴縫得死死的!”周景元賭咒發誓。

梁昳成功被他逗笑,松了手,也解釋自己的心情:“我很清楚不是你的錯,但跟他生氣,我犯不着,只能遷怒于你。”

周景元端看眼前的人,白白淨淨、軟軟糯糯的,偏又生得倔強。

“即便我知道自己多少有點借題發揮,仍然控制不住。”她朝他坦白。

第一面就被拿捏的人毫無原則地包容:“不需要控制。我很高興自己成為你随時随地、無所顧忌表達情緒的對象,喜怒哀樂,只要是你的,我都樂于接受。”

梁昳必須承認,周景元的話成功平息了她跌宕的小小怒火。

“只是,可不可以不要輕易給我定罪?”周景元懇切的語氣,眸中點點星光落入她的眼波之中,“你換一個角度思考,鐘情同一個類型可不可以理解為‘專一’呢?”

“慣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梁昳睨他一眼。

事實确如周景元所言,口味、喜好乃至愛的人,在人生長河中通通有可能固定不變。詞有近義詞,數有同類項,人何嘗沒有相似。怕只怕,相似成為替代。

“我不要做誰的白月光替身。”

“哪裏來的白月光?”周景元笑,同她嚴正交涉,“剛說好不随便給我定罪的。”

“我沒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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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可以随便給我定罪。”周景元認栽一般,攬過她的肩,“先切蛋糕好不好?”

梁昳從玄關凳上拿起手機,劃開看一眼時間,有些猶豫:“這麽晚吃蛋糕,會長胖的。”

“不會的。”

“別拿哄小孩的話來诓我。”梁昳不滿道,順手回複手機裏的生日祝福。

周景元拆着蛋糕,一本正經地說道:“壽星可以許願不長胖呀。”。

梁昳“噗嗤”一笑,放下手機,看他插好數字蠟燭。

“有火機嗎?”周景元問。

“你沒有?”梁昳看他兩手一攤,奇怪道,“抽煙的人沒火機?”

“在車裏。”周景元好笑,“再說了,我就不能戒煙嗎?”

“戒得掉?”

工廠裏大大小小的師傅多,多是煙茶不離身的。因為車間的安全要求,為他們配了專門的吸煙區。周景元從小在車間長大,難免沾染一星半點,只是瘾不大。

“你見我抽過幾回啊?”周景元為自己辯駁。

“第一回 就看見了。”梁昳可記得清楚,半路殺來的小周總咬着煙惡狠狠地對她說“不進保安室就丢出去”。

周景元沒曾想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腳,只好略顯生硬地換話題:“要不我去廚房點?”

梁昳叫他等一等,回卧室去找點火器。

梁昳的手機沒有鎖屏,亮着光,周景元揚聲問她:“我手機快沒電了,借你的打個電話,可以嗎?”

“你用——”

周景元聽着卧室裏翻抽屜的聲音,笑了笑,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随後拿起梁昳的手機去了露臺。

梁昳找到點火器,從卧室走出來,周景元站在露臺問她:“要不要在這裏許願吹蠟燭?今天晚上有兩顆星星。”

露臺沒有開燈,光線從客廳洩過去,周景元在半明半昧之中指一指黑幕高懸的天空,眼睛亮亮的,像垂下來的一輪月。

梁昳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周景元回餐桌邊放下手機,小心翼翼托着蛋糕放到露臺的小圓桌上。梁昳握着筆一樣 的東西,拇指輕輕往上一推,兩秒後,“27”頭上的火苗燃起來。

“什麽東西這麽好使?”周景元朝她伸手要點火器。

“佳雯有一年送了我一套香薰蠟燭,套裝裏附贈了這支點火筆。”

“USB 充電的?”周景元研究了一下,問她。

“對,而且沒有明火,放卧室也相對安全。”香薰沒點兩次,點火器倒一直留着,梁昳笑自己多少有點買椟還珠的意思。

周景元笑,提醒她許願。

露臺鋪的是防腐木地板,梁昳在小圓桌周圍扔了兩塊亞麻的蒲團坐墊。她跪坐下來,閉上眼睛,燭光閃動,光影綽綽映在牆上。

周景元悄悄摸出手機,動作飛快地按下拍照鍵,再切換錄像模式,唱起了生日歌。俗套爛熟的歌詞,偏偏他唱得賣力又誠懇。

梁昳睜開眼,最先望向他,眼睛裏的燭火一閃一閃的。

“吹蠟燭。”周景元輕聲催她。

梁昳俯身,一口氣吹滅蠟燭。一瞬的黑暗,再睜眼仍是半光半影的朦胧。

周景元不知何時收起了手機,又不知從何處捧出一個藍絲絨布的首飾盒,他學梁昳的樣子跪坐在坐墊上,笑意滿滿地對她說:“生日快樂!”

梁昳眨了眨眼,笑着問他:“首飾嗎?”

周景元故作神秘:“猜猜看。”

梁昳手搭在盒蓋上,沒有動,果真配合地猜起來:“讓我想想……耳環?”

周景元一訝:“為什麽不是戒指?”

借着客廳漏過來的燈光,梁昳對上他的視線,她揭開盒蓋,一對耀着光華的珍珠耳飾嵌在絨布上。

周景元看她明顯松了口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戒指盒沒這麽大,項鏈盒沒這麽小,我平時沒有戴手鏈的習慣,所以猜是耳環。”梁昳理性分析自己的思路。

“你壓根兒不相信是戒指?”周景元笑,佩服她的清醒。

“本來也不是啊!”

“所以……”周景元看着她的眼睛,“失望嗎?”

“你真送戒指的話,我會踹人的。”梁昳答得痛快,低頭看首飾盒,“我很開心,也很喜歡。”

“我專門挑了這一對珍珠耳釘,跟你那天的項鏈正好配套。”那天珍珠吊墜不單單晃了周景元的眼,也入了他的心。

只在他面前戴過一次,難得他記得,梁昳由衷表揚他:“你眼光很好。”

周景元站起來,拉梁昳到露臺邊。他攬抱住壽星,指天上的星子給她看,一顆、兩顆,像珍珠耳釘,也像他們,成雙成對。

一人一塊蛋糕吃完,梁昳将剩下的放進冰箱,叫周景元第二天來幫忙消滅。

“我可以留到明天早上吃完再走,堅決不浪費。”有人打着算盤。

梁昳剛收拾完,手上還沾着奶油,就勢抹到他嘴上,笑說:“別留明早了,現在就吃完。”

“一個人哪吃得完。”周景元舔了舔嘴唇,湊近她。

梁昳根本來不及反應,奶油的黏膩就貼了上來,她來不及掙,一瞬便被捉住了手。周景元帶着狡黠的笑,要讓她再嘗一次蛋糕的甜香。

被抿濕的唇角,被箍住的腰身,被攥住的手,全都在提醒梁昳,人有時候必須忠實于內心。指尖殘餘的一星半點奶油被人用唇舌勾走,濡濕的觸感被牽引到幹燥又溫熱的襯衣上,使勁揩了揩。她的手輕輕搭在周景元的前襟,感受到他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在掌心裏震。

擁抱仍嫌不夠,周景元将梁昳的手臂牽引到自己肩上,與她貼得更近。他用滾燙的呼吸去貼她的脖頸,直至染上一片緋色,再去燙貼她的鎖骨和肩頭。

梁昳的打底衫被撐開,露出白色的肩帶。有人眼裏燃起火苗,撲騰着要去引燃別的。

跟呼吸一樣滾燙的手掌從衣襟下擺鑽入,在一寸寸的移動中,松開了桎梏的搭扣,覆上一片溫熱。

“可以嗎?”周景元悄然地問,帶着灼人的氣息。

被點燃的人根本無法拒絕,只用殘存的一點意識提醒他不要在這裏。

周景元将人托起,環抱着離開廚房,走向一片黑暗的卧室。

梁昳伏在他肩頭,摸到門邊的開關,揿亮了燈。她被放到床上,在頂燈流瀉的光中,看見周景元俯身,吻落下來。

人影疊着人影,滾燙相抵。

清清淡淡的梁昳在今晚完完全全地朝周景元袒露,她的生氣與快樂,她的清醒與渴望。不是雨天的感動,也不是生日的心軟,她濕漉漉的眼睛裏升起潮一般。她承應着毫不掩飾欲望的周景元,看他坦蕩地拆解自己,證明自己,也看他要她一起,忠于此刻的感受,也忠于她自己。

然而,還是失了算。

周景元輕輕嘆氣,嘲笑自己:“忘了做準備。”

“去買嗎?”

“留着下回。”周景元笑,額發早塌了下來,絲絲縷縷垂在額前,像極了落拓少爺。

梁昳勾住他一縷短發,往耳後別去,手指刮過他的耳朵,順勢揉了揉:“忍得住?”

周景元握住她的手,往嘴邊送,牙齒咬住她的指尖,聽她輕聲呼痛,他松開唇齒,氣息不穩:“如果你不使壞的話……”

說話間,人影晃動,卷土重來。留待下次的人非但沒有停手,反而被誘得更深。

如同耳鳴一般,被空靈靈的膜包裹住,梁昳恍惚聽見竹笛聲——

是時而清雅流暢、時而激烈如歌的《春到湘江》,是時近時遠、忽高忽低的《鹧鸪飛》……最後,振翅與啼鳴都歸于沉寂,只有隐隐悠悠的香氣在呼吸之間。

“你用什麽香水?”她埋進他的懷抱,一吸一呼。

“怎麽了?”周景元抱緊她,也平複自己的呼吸。

“好聞。”

熟悉的淺淡氣味裏,梁昳閉上眼睛,沉入薄薄的困意裏。

燈耀着她的臉,明潤皎潔。

周景元一直覺得,梁昳像他幸運偶得的一顆明珠,遙遙天懸,灼灼光華。今夜,他将明珠攏進掌心,真真切切地擁有了。

懷裏的人似睡非睡,懶懶地拿指尖觸了觸他的下巴。

周景元久久沒有等到下文,垂眼看去,懷裏阖眼的人嘴角一點溫柔的笑意。他的心軟軟暖暖的,下意識摟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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