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轉折1

轉折1

任時休回到家，發現書房還亮着燈，自家老父親正戴着老花鏡孜孜不倦地寫着什麽，注意到某人的身影，頭也沒擡地道：“送到學校了？”

任時休走進房間，“送到宿舍樓下了。”

任父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旋好鋼筆帽，蓋上寫完的本子，遞給他，“餘見的病症，對應的藥方，還有注意事項，我都寫好了，你要學的東西我也記在上面了，看什麽書，用什麽牌子的銀針，自己去買。”

任時休接過這本薄薄的筆記本，話語梗在喉腔，半晌沒有出聲。

“好了，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我什麽時候開始教，”任父摘下眼鏡，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揉太陽穴，一邊走向門口，“睡覺吧。”

牛皮紙的封面摸着有一點毛刺感，刺得任時休心裏很不舒服，就像喉腔裏堵了一塊木頭，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要硬生生卡得他窒息。

“爸……”

任父走到門邊的腳停了下來，轉身露出疑惑的眼神，“怎麽了。”

任時休的視線停留在筆記本上，指腹細致地掃過每一寸，如同害怕與父親對視，語氣透着一絲試探的意味，“您不問我為什麽嗎。”

話音落下，任父只是輕輕一笑，“還以為你要問什麽……別忘了你是我兒子，我兒子想做什麽，難道我不知道？當爹的不用太擔心兒子闖出什麽禍來，你只管放心去做，我相信你。”

任時休聞言目瞪口呆，從前父親只會軟磨硬泡地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所以他一直以為父親不夠了解他，父親只想要個聽話懂事的兒子罷了……

“離經叛道算不得什麽，你老爹我年輕時候也幹過，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任父踱步來到他身側，伸手拍上他的肩頭，就似要傳遞力量一樣重重地捏了一下，口吻也變得語重心長起來，“這話我在你小時候也說過，從事醫生這一行，杯子裏的水不要裝太滿。”

任時休躲閃的目光撞上他堅定得有些沉重的眼神，不由得心尖發顫，似懂非懂地颔首，“我知道了。”

“行，睡覺去，明天早上五點起來把我以前教過的再過一遍，我回來檢查，做不到就別學了。”

“Yes sir！”

·

寒假枯燥的學習生活眨眼便過去了，任時休迎來新學期，這天剛蒙蒙亮，他就騎着新買的小電驢跑去學校，在宿舍放好東西，打開了餘見的微信聊天框。

荷花頭像的最後一句聊天內容還是兩個月以前。

他從書包掏出一大包中藥沖劑，塑料袋摩擦的聲音窸窣作響，他空出兩只手打字：[我到學校了，你在哪？我爸給你開了藥，過來拿一下？]

結果話發過去了，對話框轉出一個紅色感嘆號。

[向陽生長開啓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

餘見把他删了？！

草！！

他的手機屏還是碎的，裂痕剛好将那個紅色感嘆號割成兩半。

任時休煩躁地撓了撓今早才打理好的頭發，發送驗證信息過去，[喂，為什麽删我。]

三秒過去，他又發一句，[好歹給個理由吧？]

一個小時過去，[別裝死，我知道你看到了。]

……

晚上，任時休的行李包絲毫未動，他蹲在椅子上抓耳撓腮，對着感嘆號一頓猛按，[加回來！！！]

發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他一不做二不休，抱起藥沖向信息院的宿舍。

任時休連小電驢的存在都忘得一幹二淨，出了門就一路狂奔。

料峭的風呼嘯而過，昏黃的路燈在視野中飛速滑成一條光亮，兩旁的榕樹一排一排往後，他感覺肺裏的空氣快要被凍住了，喉腔湧上血腥味。

到了信息院宿舍樓下，樓上零星亮着幾面窗戶，他喘了兩口氣正要進去，卻發現自己的門禁卡刷不開他們院的玻璃門。

“草！”他氣急敗壞地踢了一腳無辜的玻璃門，發出“砰”的動靜。

然而下一秒，門從裏面打開，只見一個長相俊美的男生探出腦袋，随意紮在腦後的狼尾垂下來，軟塌塌地耷拉在肩頭，他端着輕浮的笑臉，一副笑裏藏刀的模樣，“任時休，門踢壞了可是要賠的。”

是段意淩，覃徹的死黨。

按照鄭雯雯的說法，段意淩的性格讓人琢磨不透，經常做些出人意料的舉動，班裏的同學都挺怕他的，就只有覃徹和他形影不離。

但不管怎麽說，覃徹霸淩餘見都有他一份功勞。任時休對此人的觀感并不好，壓根沒聽他說話，只知道門開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門板，“讓我進去。”火急火燎地伸出一只腳，半邊身體擠了進去。

誰知段意淩死守着那條縫隙，愣是沒讓他鑽進來，“诶诶诶，等一下等一下，讓我猜猜你來這兒幹嘛的。”

任時休一個頭兩個大，額間的青筋都要擰出來，“你最好快點。”

而後段意淩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掩着嘴小聲道：“你是為了餘見吧。”

任時休吊起死魚眼，“不是他還能有誰，好了你猜中了給我讓開！”

“別急嘛，我可是好心勸你一句，”段意淩壓低分貝，富有磁性的嗓音悠悠響起，流水一般滲進耳蝸，“聽說餘見和鄭雯雯寒假裏走得很近，兩人經常私底下見面。”

段意淩挂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臉，留意任時休微小的表情變化，饒有興致地回想那天在海灘上，這貨的每一個眼神都恨不得貼在餘見身上，而餘見自始至終注視着鄭雯雯。

這三個人也太有意思了。

但任時休也不是個輕易上套的主，他挑起一邊眉毛，漫不經心地道：“那又怎麽樣？”

話音未落，段意淩放開手，特意把門敞到最大，“別怪哥們兒沒提醒你，你大晚上跑過來不也是因為這個嗎？”接着他歪頭一笑，“餘見不理你了？”

任時休一愣，“你怎麽知道？”

段意淩本來不知道，但他現在通過任時休的反應猜到了個大概，于是沿着思路順下去，語氣十分中肯，“要不是他和鄭雯雯好上了，怎麽會删你微信呢？人家郎才女貌的，你本來就是他們之間的局外人啊。”

任時休沉下眼，“你是在拱火嗎，像玩弄一群貓狗那樣？”

他總算知道段意淩為什麽讓同班人害怕了。

這樣冷靜地添油加醋、戲弄人心的性格，确實不适合做朋友。

段意淩偏頭作出一個“請”的動作，“那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好了，餘見寝室門號204，不謝。”說着他真的讓出過道，神色頗有種“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味道。

任時休也顧不得和他糾結，快步走進樓梯口。

可他只是剛踏上一個臺階，就見樓上走下一對有說有笑、手牽着手的璧人。

正是餘見和鄭雯雯。

……這還真是“郎才女貌”。

鄭雯雯近乎是在看到任時休的瞬間放開了餘見的手，轉而去扶他的胳膊，眼神帶着一點做錯事的心虛，“時休？你怎麽來了？”

三個人六目相對，餘見漆黑的眼珠轉向一旁，他重新拉起女孩的手，“我們走吧。”

趁任時休呆滞的功夫，餘見匆忙拽着鄭雯雯離開，那個樣子，就像故意不想搭理他。

任時休本來就滿腔的憤懑，不管是白天發現被删除好友，還是剛才被段意淩煽風點火，他都控制着沒有爆發。

但現在親眼看到餘見無視他的樣子，任時休感覺肝髒的虛火嗡的一下燒得老高，如同漲滿河槽的洪水毫無預兆地崩開了堤口，咆哮着、勢不可擋地沖破了天靈蓋。

“喂，餘見。”他的聲音冷得可怕，恍若每個字的尾音都淬了冰。

餘見面無表情，反倒是他身旁的鄭雯雯直接吓得不走了，“餘見，你要不你和任時休……”

沒有等餘見回應，任時休轉身大步走來，用力地拽住餘見的另一只手，毫不掩飾渾身快要壓抑不住的戾氣，大吼道：“你他媽幾個意思！老子得罪過你嗎！你要像躲仇人一樣躲着老子！！！”

餘見的頭沉得低低的，不知道是沒臉面對他，還是讨厭他這個人，只是默默地承受他的怒火。

任時休抓住他的雙肩迫使他和自己對視，“說話啊！啞巴了嗎！！”

鄭雯雯還是頭一回見任時休發這麽大火，繞是當年揍學長都沒見過他這樣，趕緊打圓場，“時休，不是的，餘見他……”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任時休一上頭就控制不住力道，信手一揮，把人推到了地上。

鄭雯雯的屁股摔了個實在，她吃痛地嘶了一聲。

餘見終于有了反應，他連忙蹲下扶住女孩，語氣充斥着關心的溫柔，“雯雯，怎麽樣沒事吧，疼不疼……能站起來嗎……”

“我沒事……”鄭雯雯一面回答，一面用餘光瞥向任時休，心裏的恐慌快要泛濫成災。

他越是這樣，任時休就越是會受刺激！

果然任時休睜着一雙憤怒到極致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兩人，他被這一幕氣笑了，“原來你倆早搞一起了，他媽的不早說啊！早說我還能給你倆随份子錢！”說完轉身欲走。

“時休等等！”鄭雯雯着急地從地上站起來，灰也來不及拍，去追那個氣勢洶洶的背影，“你聽我解釋！”

“雯雯！”誰知餘見驟然一吼，鄭雯雯伸到半空的手猛地停住。

随即只見他露出一個讨好的笑，隐忍地皺起眉頭，“你答應過我，不對他說的……”

眼看任時休越走越遠，餘見的嘴唇褪去血色，聲音也愈發虛弱了。

“雯雯，答應我……不要告訴他……我求你……”

鄭雯雯發誓這是她此生最左右為難的時刻。

理智告訴她應該要告訴任時休。

可是又不能對餘見失信……

鄭雯雯漂亮的五官都要猙獰了，神經在看不見的地方扭成了一根麻繩……

就在她支支吾吾着騎虎不下時，突然，餘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緩緩松開鄭雯雯的手，眼神空洞無光，整個人脫力地倒了下去。

“餘見？你怎麽了！！餘見！！！”

在聽到鄭雯雯呼喊的一剎那，任時休的大腦轟然宕機，閃出雪花似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