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沖突3

沖突3

餘見住了三天院,各項指标總算能穩定在可控範圍。

雖然任時休沒來探病,但是手機能聯絡了,時不時就打個電話慰問情況。

任父表示可以再觀察一陣子,容他和幾位專家商量了方案再做決定。

出院這天剛好是個陰雨天,濕漉漉的空氣黏膩在鼻腔,給人一種壓迫呼吸的窒息感。

他本想徑直回宿舍休息,但班級群發來緊急開會的通知,不得有一人缺席,也不允許一人請假,違者扣平時績點。

餘見就指望這點績點拿獎學金,只能硬着頭皮去了。

來到開會的教室,他趕緊找個位置坐下。

長時間的藥物作用讓他腦子發暈。

班長是個精明能幹的男生,一站上講臺就擺出領導做派,滔滔不絕講了半個小時的開場白,終于在全班人哀嚎遍野的催促下進入了主題。

“相信大家也聽說了,南大附中曝出了一則三年前的校園霸淩事件,網絡輿論很緊,校方要求我們以院為單位,勢必要杜絕這樣的違法犯罪行為,團支書會給大家發一張紙條,請大家寫下匿名舉報,不知道的沒見過的,交空白頁即可。”

衆人頓時來了精神,窸窸窣窣地嘀咕些什麽,餘見懵懵懂懂地聽到幾個熟悉的字眼,但他太困了,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團支書發了紙條又收回去他都全然不知。

待班長和團支書清點完所有的紙條,座下人都打算離場了。

然而班長猛地拍了拍桌子,“肅靜!”他一改前面打太極的作風,滿臉嚴肅地拿一摞紙條走下臺,在所有人疑惑的注視下來到餘見的桌前,沉聲道:“餘見,這裏一共有三十七條舉報,都寫着你參與過校園霸淩,是協助霸淩的那一方,有些還說自己拍了視頻,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餘見總算清醒了一點,“什麽?霸淩?”

班長舉起一張紙條念道:“上個學期,有人在圖書館一樓毆打大四學長韓子崇,餘見當場帶施暴者離開,據說施暴者和餘見為好友關系。”他把紙條放在桌面,“這是真事?”

紙條上的字跡優美,沒有署名,但餘見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段意淩的字跡。

他扭頭望去,見段意淩吊兒郎當地托着腮,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正朝他揮手打招呼。

班長收回那一張舉報信,“你不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只要你講清楚霸淩一事跟你沒有關系,我不會上報的。”

餘見迫使自己冷靜,“我可以解釋,但是這件事很複雜。”他用眼神示意,要和班長單獨說明。

班長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很快應道:“行,那你留一會。”他疊好一圈紙,揚聲道:“其他人可以走……”

“了”字未出,忽然有個女生站起來,大聲道:“班長!我認識那個打人的!”

餘見心底咯噔一聲,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叫任時休,早在去年就霸淩過韓子崇,是他父母壓了消息,這次也是他父母出面,校方才沒有追究,子崇學長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裏!”

座下響起唏噓聲。

班長推了推眼鏡,幹淨的鏡片閃出一點微光,“那是他們醫學院的事,跟我們沒有關系。”

女生被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怼得一愣,但很快調整表情,一指餘見的位置,“但是餘見跟這個任時休關系很不一般!當時打人的時候他很明顯是在幫任時休逃跑!我手機有視頻,不信你看。”說着她彎腰去拿書包袋,從裏面掏出手機,遞到半空,“我都拍下來了。”

餘見仔細瞧着女生疾言厲色的樣子,左瞧右瞧,愣是不記得哪裏得罪過她。

他平日不愛說話,要不是他這張臉實在讓人無法忽略,可能大家都不認識餘見這號人。

眼看班長上前接過手機,把視頻完完整整放了一遍。

開頭一截是韓子崇被揍得屁滾尿流的畫面,其他人光聽聲音都不忍耳聞,但班長面不改色,甚至倍感無聊地撇了撇嘴角,直到餘見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

“住手!任時休你瘋了!”

背景音是周圍人竊竊私語的交談聲,“天吶……多大仇多大怨啊……”

“這得打出內傷了吧。”

“看上去肋骨應該斷了。”

韓子崇躺在地上,喊到最後精疲力竭,“我沒有,別打我,我知道錯了,別打了……”

而餘見抱着任時休,驚恐地掃視四周,“我們先離開這裏!”

随着兩人走出後門,視頻戛然而止。

教室裏鴉雀無聲。

黑色的屏幕倒映出班長眉頭深鎖的臉。末了,只見班長擱下手機,轉身對衆人道:“事情的緣由我會向餘見問個清楚,但是我相信我們院的人不會和霸淩者攪合到一起,大家不要妄議是非,都散了吧。”

話音未落,大家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

“這是要包庇尖子生嗎。”

“班長也有徇私的時候啊……”

餘見自诩不善言辭,被覃徹的小弟們欺負他也不曾為自己争過什麽,與其針鋒相對,不如息事寧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一直以來……

他陡然站起來,腘窩碰倒椅子發出“碰”的一聲,“王曉晨同學,任時休和我是朋友關系,那天是韓子崇的學弟過來找茬,他為了幫我一時過激,不是霸淩。”

王曉晨不依不饒,“幫你?為了幫你去打人?你們什麽關系啊!”

餘見冷眼剜去,“幫助朋友還需要理由嗎。”

“你。”她被噎住了,但腦子轉得靈活,話鋒一轉,“這次被曝的南大附中霸淩事件,施暴者就是任時休!他本來就有前科,你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你瘋了!”

餘見的心髒驟然一緊。

三年前的陳年往事在這個節點被翻出來,還幾乎字字不差。

很難不讓人相信背後有人故意為之。

他強裝鎮定地道:“沒有官方定論的事,不要那麽信誓旦旦。”

“哈……”王曉晨被他氣得渾身發抖,“我就是南大附中出來的!當年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官方通報任時休!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餘見:“……”

的确,紅頭文件就是這麽寫的。

但是,如果任時休真是施暴者,為什麽阮墨要感到抱歉,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要黏着他,說喜歡他。

再加上他們在教室的對話,任時休很明顯是幫人的一方。

還記得他在醫院裏的話:“你也覺得,我是因為阮墨,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才救你的?”

他說這些是“莫須有的罪名”。

所以這件事一定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很有可能是任時休幫助了阮墨,但被阮墨反咬一口,輿論發酵反撲,他才會轉學複讀,阮墨也因此陷入自責和愧疚,患上抑郁症。

王曉晨以為他理屈詞窮了,譏諷道:“反駁不了了吧,你為這種人渣說話,說明你也一路人!物以類聚!”

餘見知道再這麽下去只會越抹越黑,看客不會關注邏輯,攪屎棍不會手下留情,要想翻盤,就只能看準別人最隐蔽的傷口戳下去。

他一貫不喜歡幹這種揭傷疤的損事,但他現在不回擊,只怕明天一早,謠言就會插上翅膀飛遍整個學校。

“我物以類聚,那你呢,王同學。”餘見勾起标準的微笑,纖長的睫毛微微揚起,眉角眼梢清明如墨。

本來還在看戲的衆人愣是被他一個笑按下了靜音鍵,就連王曉晨都險些看漏神,連忙收心,“我怎麽了?”

餘見的嘴角笑意正濃,眼尾卻冰涼似水,“你不是喜歡韓子崇嗎?”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王曉晨急了,“我喜不喜歡學長跟這件事有關系嗎!這能改變他被霸淩的事實嗎!”

餘見笑出了聲,“‘被’霸淩?”

“視頻清清楚楚!”她拿起手機晃了晃。

餘見斂了笑看向她,足足好幾秒鐘沒說話也沒動作,少頃淡淡地道:“圖書館一層,左側樓梯口倉庫的監控錄像,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五日下午三點零十分。”

王曉晨越聽越不明白,“你想說什麽?”

餘見沒有停頓,面無表情地道:“前學生會會長韓子崇是怎麽利用職權威脅學弟,又是怎麽揚言要毀掉一個女孩的,大家都可以去看看,只要有班長的申請,館長自然會查。”

沒等王曉晨辯駁,底下有人質疑,“他威脅學弟的事你怎麽知道?難不成你在現場?”

餘見表面上從容不迫,實際上垂在腿邊的手收攏成拳,指甲幾乎要把皮膚戳出洞來,“因為我就是那個被威脅的‘學弟’。”

可他們得到這樣的答案還不罷休,開始起哄,“他威脅你什麽了?至于讓我們去查監控?”

“就是,賣什麽關子啊。”

餘見有些心跳加速,他死死咬住牙關,生怕露出任何短怯。

“說啊,怎麽不說了?”

就在座下的氣氛要燃到頂峰,指責聲相繼撲來時,突然傳來一道“轟隆”的巨響,像是桌子被猛烈踢翻的聲音。

大家側目望去。

只見覃徹雙手插兜,叼一根棒棒糖,翹着二郎腿坐在角落,桌子已然倒地。

“都鬧夠了吧。”

全班瞬間噤聲。

覃徹是信息院有名的刺兒頭,脾氣爆的名聲不亞于醫學院的冰山男神,只不過他輕易不發作,顯得比隔壁任時休要“通情達理”多了。

但誰都知道,這種人惹不起。

“唔……”

這時,一聲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僵局,餘見宛如強弩之末,撐住桌子才勉強沒有摔倒,渾濁的喘息聲充斥在半空,有人注意到他不同尋常的臉色,燈下他的側臉冰冷到近乎透明的程度,幾顆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眼淚的水珠從額間劃到鬓角,從下巴滴落進微喘的領口。

“喂,你怎麽了?要叫120嗎?”班長連不疊扶他坐下,他聽輔導員提過一嘴餘見的病,但不知道這麽嚴重。

餘見的話音斷斷續續的,“我……口袋有……藥,幫我……拿……”

班長慌手慌腳地搜出一小瓶藥,給他服下。

但餘見吃了藥依然眉頭緊鎖,胸口起伏的幅度變大,感覺随時會猝死過去。

有人掏出了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然而就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只手橫沖直撞地擠進來,以蠻橫的力氣把班長逼退了好幾步,緊接着一個寬闊的背影擋住視線,将餘見攔腰抱起,不斷輕拍後背幫他捋順氣,嘴裏還念叨着:“沒事了沒事了,我來了,你做得很好……”

班長:“……”

随着低吟的安慰入耳,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浸透過來,餘見意識回籠,朦朦胧胧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啞然道:“任時休……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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