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徐娘半老

徐娘半老

崔珩落座的時候，表演已接近尾聲，臺上抹着脂粉的白面書生淚眼婆娑，雙手顫抖着拆開一封沾血的信件。

信件不長，字字泣血。

“周郎親啓: 見字與君永別。吾身去矣，願君莫念，另覓佳偶。君不必以吾悲，亦莫追吾，九泉之下，吾必不相等。”

書生痛苦地倒在地上。

大幕合上。再度拉開時，已到了現代。意氣風發的書生垂垂老矣，最後一次從珍藏的木盒裏拿出泛黃的舊紙張。故紙在手中碎裂，老人摘下眼鏡，阖眼而逝。

崔珩嗑着瓜子看周圍觀衆的反應，不少情緒柔軟的看客已經落下淚來。她轉頭看向陸銘，陸銘竟也有些動容。

崔珩心想戲文而已，老大你不是吧。

戲演完了，陸銘還在座位上品茶。一杯茶飲盡，崔珩猶豫要不要再給老板續上一杯。

陸銘用手掌蓋住茶碗，向崔珩問到，“有什麽感想嗎？”

崔珩搖頭。戲曲終了，酒館裏的人未散，仍舊很嘈雜。除了……

她這一桌。

表面上平靜無聲，其實腳底下已經扣出了三室一廳。

感想？什麽感想？她故事都沒看到能有個什麽感想？

再說了，她就不愛看這些無病呻吟的酸臭愛情故事。高中課本都說了，“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要她覺得，這小姐就不該“殉情”，活着快意餘生才好呢!

誰懂啊！誰家打工人大好假期陪着老板來看戲還要被“我來考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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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閉住了嘴巴告誡自己不該說的話不要多說，所幸陸銘本也沒打算從她嘴裏聽到什麽。

片刻之後，周亦昶卸掉戲服和戲妝 ，從後臺走出來，坐到了這一桌。除了眼眶泛紅、身形看着有些凄涼之外，沒有半點臺上的痕跡。

一改往日嚣張氣焰，周亦昶說到，“陸總，請您看看這個。”他遞過去一個黑色的包裹。

陸銘看也不看就把包裹推給崔珩。

周亦昶面色有點尴尬，招呼店小二要上一壺“本店特釀”。店小二想也不想地直接回複說“賣完了”。

眼看着周亦昶面色繃不住了要發作。崔珩連忙站起來倒了一杯茶，給這少爺敗敗火。

她看了一眼老板，還在喝茶。不出意外的話，十五塊錢一碟的瓜子和免費茶水，她覺得她老板能在這坐一天。

可崔珩坐不住了，想溜。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崔珩的心聲，陸老板終于放下了茶杯。示意崔珩拿上包裹，兩人起身離開。

周亦昶看起來想說什麽，被陸銘直接打斷。陸銘說:“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這裏不方便說話，案件有進展再聯系。另外，戲唱的不錯。”

周亦昶在罵人。崔珩耳朵沒聽見，心裏聽見了。

最終那個包裹陸銘還是自己拿走了，走之前特意跟崔珩說有空可以多來小酒館聽聽戲，培養一下藝術情操。

[你說的是霓燈街上最繁華地段的那個小酒館？]小姐妹在群聊裏震驚地發出感嘆。

[對啊。]崔珩不明所以，[叫我過來就看半場戲，無語了。]

[你你你……多少有點不知好歹啊你!]

[小酒館不接待外客是出了名的]，另一位小姐妹在群裏回複到，[這家店是會員制，沒有熟人帶，根本進不去。據說好多人慕名而去，連門都找不到。]

[裏面賣什麽的？]

崔珩:[平價茶酒，瓜子花生，自制點心，主要是搭了個戲臺子請人唱戲，聽着還不錯。]

[故作玄虛的饑餓營銷。]崔珩總結。

下午天色稍暗，街上紅紅黃黃綠綠的裝飾花燈就亮起來了。本是周六，白天街道還略顯冷清，一到晚上就都熱鬧起來了。

崔珩心想，來都來了，逛逛呗。

她看見許多路人都往一處去，就順着人群去湊熱鬧，這一湊可不巧，看見熟人了。

姜大公子竟然當街遛鳥！

數十只小鳥随着姜禺的口琴聲在半空中飛舞，時而聚集時而飛散，時而繞場盤旋，上下翻飛。

怎麽這些人見天的都往霓燈街跑？顯眼包？霓燈街有什麽玄虛嗎？崔珩不解。

忽然一只青色小鳥停在了崔珩腦袋上，音樂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口琴聲再度響起，所有小鳥都聚集到崔珩上空，旋又各自飛散。

表演結束，姜禺朝在場的觀衆鞠了一躬。

行人散去，崔珩是跟着人群一起走的，走的時候總覺得背後毛毛的。

次日聖誕夜，霓燈街變故又生。

崔珩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窩在被窩裏打游戲。她騰得一下從被窩裏坐起來，實時刷新詞條#霓燈街火災#。

距離昨日觀看小鳥秀的地方不遠，有一座巨大的聖誕樹。頂端的星星無故墜落，掉在地上引發了小型爆炸，引燃了聖誕樹。火勢順着裝飾物蔓延，造成了小型火災，但很快被撲滅。由于現場游客衆多，造成了小範圍的騷亂。

這件事同樣引起了天字部和地字部的注意。

當天晚上，陸銘的電話被打爆了，整夜未眠。

謝安那邊壓力也很大，連夜收到了來自天駐辦的好幾封警示函。

據崔珩事後得知，當天以及事故發生的次日，地字部及地駐辦的高層召開了好幾次內部會議，最終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而這個決定的中心人物——崔珩，在刷了一個小時手機也沒有等到老板消息之後，毅然決然選擇了關機睡覺。

一天後，崔珩回到所裏複工。在崔珩清澈、迷茫又疑惑的眼神中，陸銘面目嚴肅地給她遞來了一個A4大小的牛皮紙信封。

崔珩顫抖着雙手去接，心想這一天終于來了嗎？老板終于發現她是個廢物要辭退她了？

盡管只有幾張紙的厚度，信封卻出乎意料的有些沉，她腕力不夠差點沒接住。

崔珩當即想撕開信封，被陸銘阻止了。

陸銘說：“先別着急，回去想好再看。”

崔珩就連文件帶信封一起放到了工位的抽屜裏。

臨近年關，千城連綿陰雨、落地成冰，愁煞了地駐辦衆人。

此事說來，與近日裏頻發的怪事有關。

謝安罕見地大白天出現在了霓燈街，駕輕就熟地走進小酒館。

酒館裏沒人，素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板娘此時正躺在櫃臺邊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躺椅上。她閉着眼睛，木質的躺椅在一搖一晃中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聽見謝安進來了，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謝安走到櫃臺，從身後木櫃的最上層拿出一罐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茶葉，給自己泡了壺濃茶。

老板娘這才擡眼看他，從謝安手裏接過一杯茶，看着茶湯在茶杯搖晃。

風姿綽約的老板娘朱唇輕啓，淺啜了一口茶湯，眉頭一皺，把茶杯放回了櫃臺上。她掏出一杯綠油油的奶茶遞給謝安，“來，喝這個，出來前特意給你帶的。”

謝安接過來，這就是一竹筒奶茶插着吸管，整的還挺時髦。他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果然廚藝再差的人煮了幾千年的湯都會變好喝。

沒錯，此人正是鼎鼎有名的奈何橋守護者，孟婆孟娘娘。謝安喝的也不是別的，乃孟婆湯第N個亞種改良版，沒什麽特別的功效，跟保健品差不多。畢竟謝安也不是什麽陽間東西，多喝點對他有好處。

“唱戲的還沒來？”謝安喝着奶茶問道。謝安今日來此的目的之一，是周亦昶。

“他說今天有一科期末考試，時間調晚一點。”孟娘娘回道，“按照合約，他還剩最後一次演出。”

“知道了。”謝安說，“凡人真是事多。”

孟娘娘只覺得這位同僚耐性是越發的差了，她調侃到，“這要是小崔大人，這時候肯定要問我‘什麽合約'了。”

謝安說，“別急，快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崔珩的聲音就從店門外傳來，“有人嗎？可以進來嗎？”

崔珩蹑手蹑腳地推門進來，探頭探腦的。

謝安和孟娘娘四目一對，雙雙扶額，誰也沒動身。

崔珩進來之後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櫃臺後面站着一個，櫃臺旁邊坐着一個，齊齊看向她，面色似有不善。她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您好，我是崔珩，天地人事務所實習生。”她朝向孟娘娘的方向微微鞠躬，緊張地說道。

“你這樣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孟娘娘輕笑了一聲說，“我是不是該配合一下說，起來吧？”

崔珩臊的滿臉通紅，這兩人給她的感覺異常熟悉。

“你知道今天是來幹嘛的嗎？”孟娘娘問。

崔珩果斷搖頭，“不知道，老板讓我來的。”

“小崔珩，”孟娘娘忽然湊近過來說道，“你看我漂亮嗎？”

“漂亮！漂亮！”崔珩只覺得一股幽香撲鼻，不敢擡眼看，小雞啄米似地點頭，臉更紅了。

“那你為何不敢看我？”孟娘娘又道。

崔珩這才擡起頭來，老板娘娥眉淡掃、雪膚花貌，給人一種看不出年紀的不真切感，一舉一動都是風韻，看得崔珩有些暈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