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倒立的榕樹

倒立的榕樹

三月三，千水湖畔，發生了一起重大沉船事件。

一死一傷一失蹤，傷亡人數不算多，但船上多是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這件事很快登上了報紙。

失蹤的意思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新上任的財政長官圍着千水湖搜了三個多月，除了夫人的包裹之外，一無所獲。堅持尋找了一年後，才肯發喪。這都是後話。

臨近上船，阿珩又問了一次，“程老師，這世道對女子艱難，離開周家你可能會餓死，你還願意嗎？”

程素茹點頭：“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嗎？”少女依舊不放心，“這與上次不一樣，你會真正失去庇護，你會為了生計疲于奔命，甚至找不到能夠活命的活計，你受到的教育在生存面前屁也不是，你甚至可能...”她哽咽了一下，說到，“就像那些窮苦但美麗的女人一樣。”

“阿珩！”少女身邊的少年立刻出聲阻止她說下去，他說，“女子獨身一人在世道存活确實困難，但梁先生會帶你走，他會帶你去一個能讓你活下來的地方，可能會艱苦一點，但至少不至于...”

不至于什麽？少年也沒有把那幾個字說出口。

但程素茹知道他們想說什麽，她現在的生活，跟那又有什麽區別呢？無非是給一個人跟給很多人的區別。程素茹總是刻意把自己與周家的關系想的很肮髒，她覺得自己早就該是一捧黃土。

她沒有因為少女的話感到生氣，只是伸出手拍在少女的肩膀上，就像以前無數次對學生做的那樣。

“我真的知道，讓我出去看看，可以嗎？”她輕聲問，話音未落又泛起一陣惡心，忍不住幹嘔起來。

少女與少年對視一眼，都不忍心地別過頭去。

“我們該上船了。”程素茹說。

阿珩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好，上船之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怕，有我”，她說，“你只需要牢牢記住，你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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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補充說，“千水湖連通着地下暗河，我們帶你渡過這一段，梁先生會在下游的岸邊接應你。”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梁樂生聞言點了點頭，他剛從牢裏出來，身體還有些虛弱。來這裏見過程素茹後，他會立刻從另一條路乘車，從此離開千城。這是周家給他下的最後通牒。

少女仍舊不放心地看着程素茹，雙手不自覺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程素茹真心地笑了，說，“好”。其實她早就看出來，少女不是一般人。

程素茹不肯要随從，把他們留在岸邊。管事的看到梁樂生走了，游船上又都是千城顯貴人家的熟面孔，就沒有強行要求跟上船。

果然，游船開到湖中心的時候，船艙底部發生了爆炸。

船上的游人頓時陷入了恐慌，尖叫聲不斷。

程素茹非常平靜，任由重力将她拉扯下船。

她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感受到三月依舊冰涼刺骨的湖水，感受到水流沖擊她的耳膜，大腦又開始缺氧，要堅持不住了。

她好像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

“我們這麽做真的對嗎？”

“不是我們，是你。”

“你有沒有良心？”

“你有。”

“但是就算不這麽做的話，她也會在不久後死于政變。死因相同，時間...算接近，不算特別違規嚎？”

“你說是就是。”

“你這個人真的煩死了，下次不帶你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你天上的朋友剛被罰禁閉，拜你所賜。”

“你！！！”

程素茹聽着有點好笑，但慢慢地開始聽不清了。

她的意識模糊了。

————————

“醒醒！”

“喂！法師！醒醒！”

好吵。

誰在吵。

她覺得頭疼，眼皮子像是被膠水粘住了，睜開得費老大勁。

崔珩努力睜開眼，強光刺得她有些暈眩。她閉上眼睛重新睜開，适應光線。

眼前的人長得很像周嘉赟，是誰？

“崔珩！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嗚嗚嗚”，眼前的男人好像大松了一口氣，但是看起來好做作，“法師你吓死我了。”

崔珩？哦，原來她叫崔珩。

不對！

崔珩終于清醒了，一把子坐了起來，“我在哪裏？”

周亦昶側身，給崔珩露出後面的全景。崔珩這才看見，他們已經到了那棵大榕樹下。

樹幹中心有一個金色的光源，從光源中心伸出無數條白色的光脈，遍布榕樹的所有枝幹。但是這棵樹是倒着長的，枝條光禿禿的，沒有樹葉。

原來方才崔珩被周亦昶不小心推倒後，并沒有完全掉進去。黑暗的下陷速度是緩慢的。周亦昶發覺自己不小心闖禍了之後，立馬拉着崔珩的腳，把她扯了回來。

“把你拉上岸之後，你就一直陷入了昏迷狀态”，周亦昶有點懊惱的說，“怪我。”

“然後你就把我背過來了？”崔珩問。

周亦昶兩眼上瞟，有點心虛，“我想背來着，但是那黃泉路實在是太難走了，背了幾次沒成功，就把你拖過來了。沒多遠就到這裏了。”

“行，OK！”崔珩徹底被打敗了，她伸手拍了一把周亦昶的肩膀，借力站了起來。

崔珩仔細觀察着眼前這棵“倒懸”的榕樹，那些“樹枝”似乎會動。她用保安棍去挑弄時，它們會躲開。

這棵樹是活的。

她繞着這棵巨大的樹走了一圈，外側的枝條會因為她的到來而卷曲，在她遠離後重新舒展。

崔珩忽然停了下來，她看到了萬穹。他被一條“樹枝”卷了起來，吊在半空中，人看起來已經昏迷了。

“萬警官！喂！”崔珩小心翼翼地呼喊了幾句，“萬穹？”

萬穹沒有絲毫反應，枝條卻仿佛因為被吵到了一般，扭動了起來。崔珩連忙退後。

崔珩站着觀察了一會，忽然盤腿坐了下來。

周亦昶連忙過來問，“要開始施法了嗎？”

崔珩搖搖頭，說，“不是，頭有點暈，先歇會。”

她腦子亂亂的，還沒有消化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親歷過程素茹的經歷，她總覺得現在再看周亦昶，就跟她大孫子似的。

為什麽她掉進黑洞之後，會附到程素茹的身上呢？她甚至完全意識不到她是她。

百思不得其解，崔珩嘆了口氣。

“诶你別嘆氣啊！”看到崔珩的反應，周亦昶有些慌張，“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嘆氣。不就是被困在這裏了嗎，多大點事啊！我爸肯定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要不我給你唱個歌聽聽？”

崔珩覺得這大孫子還挺孝順，人怪好的。

要不怎麽說人各有命呢，這少爺确實天生就是個當明星的料。這心理素質說他好吧，過個河能給崔珩推溝裏去，說他差吧，這種地方都能有心情唱歌，唱得還挺好。

沒有舞臺，周少爺自己給自己創造舞臺。他右手虛握一個話筒就開始了，“二月天楊柳醉~春煙”，表情、動作、神态都挺像那麽回事。直接給崔珩的嘴角呲溜一下扯起來了。

崔珩敏銳地發現，榕樹條子可能也挺樂的。它們在随着音樂的調子有規律的舞動，看起來很享受。果然“閑來無事，勾欄聽曲”是全物種的愛好。

周亦昶唱得很投入，崔珩不忍心打攪他，偷偷瞄着榕樹條子的動靜。周亦昶唱得正得意的時候，榕樹條子也抖擻了一下。

崔珩覺得有戲，就這麽唱，她一定能把人撈出來。

不一會，周亦昶一曲唱畢，臭屁地做了一個謝幕的動作。

“啪啪啪啪”，崔珩趕緊給他鼓掌。

榕樹看起來也很高興，枝條一抖一抖地，看起來也想鼓掌。

崔珩盯好纏住萬穹的那支，調整成蹲姿，準備沖出去接人。

結果樹枝們只是抖了一下，又不動了。

崔珩對周亦昶說，“唱得真好，再來一首？”

周亦昶很受用，心情不錯地又唱了一首，感情比上一首更加充沛。

榕樹枝們更高興了，甚至還會逗弄崔珩。故意把萬穹垂下來，等崔珩沖過去，又趕緊把他拉上去。一來二去，崔珩都累了。

周亦昶還在忘我的歌唱，崔珩在喘氣。

“嘶~嘶~”崔珩忽然聽見了不和諧的聲音。

榕樹幹的上方亮起了兩個紅色的圓點。崔珩仔細一看，那是一雙眼睛。

崔珩下意識抓緊了周亦昶的袖子。

那竟然是一條巨大的，盤旋在樹幹頂部的黑蛇，此時睜開了眼睛，正吐着信子。

它半個身子揚了起來，似乎看到了二人，順着樹幹蜿蜒而下，渾身的黑色鱗片閃爍着金屬般的光澤。

“快跑！”崔珩條件反射一般拉起周亦昶的胳膊就開始跑。

“啊！！！”周亦昶這個二貨發現危險逼近，尖叫了起來，“去哪？”

“先去沒光的地方躲着！”崔珩說到。

“可是蛇不是根據熱感和舌頭感應獵物的嗎？”周亦昶立馬反駁道。

沒想到這二貨還挺博學。

崔珩忽然停了下來。她想起，剛剛黑蛇下樹的時候，身體絲毫沒有接觸樹枝，而是懸空吊了下來。

她轉過身來。

此時的大黑蛇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出現在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