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白色獅子貓

白色獅子貓

不出所料，宋和遠很快就出現了。

只不過，出現的是屍體。

當天下午，獸園的李叔在下班的路上，從山坡上發現了一個人。此人臉色蒼白、渾身僵硬，身上散發出刺鼻的惡臭。經驗豐富的李叔一眼便知這是個新死的。

崔珩得知的時候，第一時間報了警。

趕來的依舊是萬穹。他經過崔珩的時候，看着崔珩懷中的貓愣了一下。

死者頭上有一道血口，身上和臉上滿是已經凝固的血液，萬穹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24小時以內。

“他是被山上的野獸咬死的嗎？”崔珩問道。

萬穹搖頭，“死者身上沒有野獸撕咬的痕跡。”

崔珩點頭，若有所思。

警察當即封鎖現場，将屍體帶了回去。萬穹留下來繼續調查。

李秀荔仍舊有些精神失常，不讓人接觸，人一靠近就會驚聲尖叫。張幼涓卻看起來出奇的平靜，對于宋和遠的死訊絲毫不感到意外。

萬穹直覺感受到張幼涓的異常，問道：“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你在幹什麽？”

張幼涓不回話，直直地看向窗外。已經是初春，屋外草木的新枝已經抽了出來，蟲鳴和蛙叫接連不斷。她擡頭看向漆黑的夜空，正當中挂着一輪彎月，旁邊一點啓明星伴在明月左右，絲毫不顯遜色。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月亮。”張幼涓忽然說到，“但我連當一顆星星的權利都要被剝奪。”

萬穹嚴肅起來，下意識想要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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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按住了他的手臂，對他搖了搖頭。

張幼涓神情傷感，在一個綿長的呼吸聲之後，繼續說到：“我找學校求助過，我甚至給教育局寫過信，但是這些信每次都會被送到宋和遠手裏。他搶我成果，卡我評審，寧願把署名讓給李秀荔這種廢物都不肯給我。我在他手底下待了快十年了，今年再不畢業，我就要被強制退學了。”

崔珩震驚，她轉頭看向萬穹，發現對方也是和她一樣的表情。

張幼涓看向萬穹：“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

“沒錯，宋和遠是我殺的。”她語破天驚，“我自首，能從輕處罰嗎？。”

萬穹都沒有想到張幼涓自首得這麽幹脆，問道：“為什麽？”

張幼涓說：“這個世界真的爛透了。”

“什麽時候？”崔珩問道。

“昨天晚上，他約我進山，用畢業威脅我幫他完成最後一次課題。但這項課題距離結項的時間還有兩年，我根本等不到那個時候。”張幼涓絕望地說道。

“他憑什麽可以這樣随意支配我的人生？”張幼涓聲淚俱下地控訴道。

“然後呢？”

“然後我一時憤怒之下，把他從山上推了下去。”

“就這樣？”萬穹的眉頭皺了起來。

張幼涓點頭。

崔珩把小白貓放在了桌子上，小貓趴伏在桌子上小憩。這會它“喵”了一聲，擡起眼皮看了張幼涓一眼，随即又把眼皮閉上，頭轉了過去。

張幼涓的身軀明顯抖動了一下。

崔珩低頭沉思，無意識地摳起了指甲。這番話語疑點重重。首先，動機存疑，張幼涓已經忍了九年，早就對宋和遠的秉性了解透徹，不可能在來山裏之後才知道宋和遠的目的。其次，按照張幼涓的說辭，宋和遠頭上碗大的傷口無法解釋。

萬穹将張幼涓的話完整地記錄了下來，讓對方簽字畫押。崔珩是地字部成員，而地字部又是警署的特別顧問，因此崔珩也作為警署編外人員在筆錄上簽了字。筆錄上有諸多疑點，萬穹打算明天再重新審問一次。

“先回房休息吧。”崔珩說到。她給張幼涓單獨開了一間房間，将她與李秀荔隔離開。

張幼涓見萬穹将紙筆都收了起來，松了一大口氣。她換了一副表情，眼神中露出一絲變态的狂熱，直勾勾地看向崔珩：“你想知道我們研究的是什麽嗎？

崔珩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偏了下頭，“什麽？”。

“《千城縣志》之志怪篇。”張幼涓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

崔珩莫名地脊背生寒。

第二天早上，比更早雞鳴到來的，是魑獸厚重的腳步落地聲和興奮的咆哮。

為了便于看守嫌疑人，崔珩暫時居住在了張幼涓所在的标間，萬穹居住在她們的隔壁。一晚上，除了隐隐約約的抽泣聲外，張幼涓沒有任何動作。

近期愈來愈嗜睡、且易被驚醒的崔珩被魑獸猛然吵醒，有些煩躁。她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張幼涓，輕手輕腳地出門，默默把門關上，并從外面反鎖。

魑獸看見崔珩過來，殷勤地跑上前來獻寶。崔珩早有心理準備，後退幾步，默默地捂住了口鼻。

果然，魑獸嘩啦一聲，吐出了肚子裏的存貨。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又堆成了一座小山。

崔珩在成堆的未消化物中看到了大面積的黑色皮毛、熊掌，以及，從這堆小山中狼狽爬出來的宋和遠。

他滿臉嫌惡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渾濁黏液，徑直走向招待所的樓梯。

崔珩攔住了他，指向對角的澡堂，意思不言而喻。

小貓跑過來蹭崔珩的褲腿，崔珩彎腰把小貓撈起來，抱在懷裏，她伸手把貓臉掰向自己，雪白的貓臉、粉嫩的鼻尖、小巧的耳朵，一雙金黃色的貓眼圓睜着，小貓發出“喵嗚”的聲音，身體輕微擺動了兩下，似乎是在表達不滿，又好像是在對着崔珩撒嬌。崔珩把手收了回來，一掌一掌地從頭到尾順着貓咪的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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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禺瘋了一般地往山裏趕。

他仍舊保持着一分理智，至少他是開着車去的，而不是直接動用非自然力量。一路上，姜禺不停地鳴笛超車，甚至彎道加速，只希望能夠盡快進山。

只因為他在托風覓蹤時得知了宋和遠的死訊。并且托好友關辰的關系得知了法醫鑒定的結果，從法醫鑒定的結果得知，早在崔珩發視頻詢問他宋和遠來歷之前，宋和遠就已經死亡了。

與此同時，他托人調查宋和遠的課題組也收到了消息。宋和遠是靠着研究縣志出名的，并且專攻靈異志怪，企圖論證這些東西存在的真實性。他課題組的核心人物是張幼涓，也是宋和遠的碩士和第一個博士，據說宋和遠評職稱的關鍵論文就是張幼涓的功勞。

宋和遠與張幼涓私下不合，內部傳言有不正當男女關系，這一點姜禺存疑。但是據宋和遠的其他學生描述，此次前往千城山調研是張幼涓強烈要求的。宋和遠曾經激烈反對過，在被張幼涓以某種理由說服後，才對進山展現出了額外的熱情。

李秀荔就更有意思了，她是宋和遠的碩士，預計在碩士畢業後要跟随宋和遠繼續讀博。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同門在描述李秀荔和宋和遠的關系時，表情和言語裏總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暗示。

姜禺同樣注意到了視頻中帶着兜帽的另外一個人。他把這張照片給宋和遠的學生看，他們都說沒有見過，并不是宋和遠的學生。姜禺仔細研究視頻的內容，發現宋和遠對這個帶着兜帽的男人似乎有一些敬畏。

他反複觀看，最終在某一幀的截圖裏面看到了男人隐藏在兜帽中的白發。這讓姜禺在看到的一瞬間心髒漏跳了一拍。他當即決定即刻趕往千城山。

姜禺是在日出時分出發的，應着升起的朝陽進山，這會已經到了。

汽車“轟”地一下開到了招待所的門口。

崔珩聽到聲音，一只手臂抱着貓走了過去。看到來的是姜禺的車輛，她連忙把貓放在地上，把招待所的大鐵門打開，把姜禺迎了進去。

姜禺下車的第一件事，是站在崔珩面前，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确認崔珩身上沒有半點毛病，才松了一口氣。

他很快注意到了縮在院牆邊試圖逃跑的小貓咪。他幾乎是以一種瞬移的速度沖上前去，單手抓住小貓咪的脖頸，吊到自己面前。

小貓僵硬地被吊到空中晃來晃去。姜禺看着小貓的眼睛，與它對視，小貓金黃色的眼睛眯了起來，發出危險的兇光。

“不好！”崔珩一驚。

她飛快地伸出手去擋住姜禺的臉。

果然，小貓龇牙咧嘴，伸出爪子往前撓了一把，給崔珩的手背又抓出了三道血痕。姜禺見狀有些生氣，下意識想要使用法術，被崔珩趕緊攔住。

姜禺神色焦急地握住崔珩受傷的手背，動作輕柔地把她手背上的血液往外擠。

“沒事沒事”，崔珩好聲好氣地哄着姜禺說，“我剛打過狂犬疫苗，我現在是金剛不壞之身。”

姜禺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他看着趁亂跳到地上，現在已經一溜煙跑遠，但還要伸出一顆貓頭刺探情況的獅子貓，露出了威脅和玩味的笑容。

貓咪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一瞬間跑了個沒影。

姜禺輕輕馭起一縷風跟了過去，他可不能讓貓給跑了。

這只貓從形态到手感到氣味再到眼神，都很像他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