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信任

信任

一行人裏,還是李雲鬟最先有了動作。她扔下沈靜姝急匆匆地跑到少年面前,言語裏滿是慌亂:“文軒哥哥,姐姐她出事了。”

原來此人,便是方文軒。

沈靜姝正沿着階梯向上走去,聽見李雲鬟如此喚他,又停住腳步觀賞起眼前的少年來。自古情人眼裏出西施,李雲鬟眼裏的方文軒卻沒有絲毫誇大其詞的意思。即便時光流轉,他依然還是透露出描述裏的破碎感。似女子般的白瓷肌膚,盛着兩湖眼底的波光粼粼,唇色也清清淡淡地看不出一絲血氣。

此時,他正微微笑着安撫李雲鬟,道:“府裏都知道了,這裏人多眼雜,等會兒進去再說。”說完,他才将目光落在了沈靜姝幾人身上,問道:“這幾位是……”

李雲鬟聽了問話,偏拉着已經走到了門前的沈靜姝想與他介紹,卻被已經登上臺階的許承澤搶先了一步:“我等是二小姐的朋友。今日偶然遇見二小姐,幸得二小姐相邀,前來貴府拜訪。”

“既然如此,諸位請随我進來。”方文軒沖這幾人颔首示意,先行一步,領着衆人進入了李府。

從大門往裏走,只行幾步路程,便能看見一面碩大的屏風牆,繪着沈靜姝叫不出名字的好看花紋。繞過此處畫牆,再往裏走,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內零星有下人在做活。見有人來,都向着這邊行禮打着招呼。

沈靜姝笑着與他們回禮,邊跟着領路人的步伐進入了院子內側的一扇小門。至此,兩側的園林景致變寬,人的視野陡然變廣,腳底下的路卻縮窄成一條回廊,長長的曲折的延向遠處,望不見盡頭。

一行六人便在這回廊上安靜的走着,除了四周偶爾的鳥鳴,便是幾人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

許承澤率先打破了這份僵局,似是随口閑聊般打開了話匣子:“一向只聽聞李家有兩位千金,不知閣下是何人?又當如何稱呼?”

“方某不過是暫住于此罷了。”方文軒略放慢了腳步回頭,看向此時走在隊伍最末的許承澤,“諸位叫我文軒便是。”

暫住?

方文軒簡單兩個字将背地裏的那些恩怨情仇統統掩掉,沈靜姝卻存着心思不讓他如願以償,直言道:“我看這位公子,可不是暫住這麽簡單。”

“哦?姑娘何出此言?”方文軒這才停住腳步,回頭靜等着沈靜姝的回答,臉上依然是那副誰也不在乎的淡淡表情。

倒是站在自己一旁的李雲鬟顯得十分慌不擇路,她暗地裏扯了扯沈靜姝的衣袖,表示制止。沈靜姝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李府家財深厚,兩位千金更是人中龍鳳,難道公子偏生不出一點兒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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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說笑了。”方文軒微微笑着,“婚姻之事還需門當戶對,兩情相悅,豈是我一人偏生了心思就能達成的?”

言語裏是在答着沈靜姝的問題,可她卻分明注意到,方文軒說這話時,眼神始終是盯着李雲鬟的,殷殷切切應是在等着她對這番話的回應。可惜的是,後者此時正怯生生地埋着頭,沒有眼神交流,自然也讀不懂他言語外的意思。

沈靜姝在心底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愛情需要勇氣,梁靜茹誠不欺我。她還想說些什麽來緩解一下眼前的局面,方文軒卻再沒與人寒暄的意思,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文軒哥哥!”李雲鬟只覺得方文軒有些生氣,喚着他的名字幾步小跑便跟了上去與他同行。

剩下秋水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這這三人,繼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便行到了最前方帶路。

“方文軒什麽意思我不知道,不過再這麽下去,姑娘的如意算盤應當是要碎了。”許承澤在沈靜姝右側邊走着,邊壓低聲音與她說着悄悄話。

沈靜姝自認經方才幾句話便能将兩人之間的相處機會弄清楚了大概,面對許承澤如此的冷嘲熱諷也不惱,反而回擊道:“許捕頭還是顧着自己吧,免得到時候案子破不了,連兄弟們的賞錢都拿不到。”

說完這番話,沈靜姝腳底抹油似得溜到了秋水身旁,與她同行。

四人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距離。轉過一處雕花繁複的屏風牆,背後是一處更為開闊的院子,綠植蔥郁夾雜着十字形的石板路,延伸至院落盡頭。

院落盡頭的大廳之內,已然被凄凄慘慘的氛圍蒙了滿懷。

頭發已顯花白的中年男子在大廳裏來回踱着步,一旁衣飾華麗的婦人掩着面,在她的腳邊跪着抱住她的,正是早些時候與幾人一同從雲雨樓回來的李雲鬟。至于方文軒,此時埋着頭站在門邊,周身圍繞着的才多少有了些驚慌失措的氛圍。

沈靜姝剛剛走近了些,便聽見了那中年男子的怒吼:“別哭了,人還沒死呢,你們這樣哭哭啼啼的是嫌湘兒命太長嗎?”一言既出,領路的秋水吓得直接在門外停住了腳步,再行動便是往後撤了一步閃到一邊去了。

而大廳內顯然也沒有得到中年男子預期的效果,大廳內的哭聲絲毫不減,甚至越發變得清晰起來,間或夾雜着說話聲:“女兒丢了,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傷心,倒是你這個做父親的,不也一點兒主意也沒有嗎?”

原來此人,便是李府的主事人,李老爺李蒙。

李蒙夫人這麽一說,只得無奈地坐回到對門的座位之上,一擡眼正瞧見沈靜姝一行人,都是不曾見過的生面孔,臉上霎時爬滿了疑惑:“這幾位是?”

許承澤直接邁入了大廳,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在下蕲水縣衙許承澤,這二位是在下的同僚,葉捕頭,沈姑娘。”

許承澤一一介紹着,後兩者被提及時,也依次邁入大廳對在座諸位都行了大禮。

“許捕頭?”李蒙聽到他的介紹,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許承澤跟前,沒了怒氣沖沖,才像是一位同樣失了主意的父親,“這次小女的事情,還要拜托許捕頭多費心了。”

“李老爺言重了。此事本就應當是許某職責所在,只是眼下還有些問題需要向李老爺請教。”

“許捕頭您說,老夫必定知無不言。”李蒙說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将在場的人都邀到座位上坐下。

于是乎,在場的人都去尋了自己的位子坐下。沈靜姝看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李雲鬟一眼,走過去向她伸出手一把将其拽了起來,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着她身邊落座。

而在李雲鬟對面坐着的,便是她心心念念的方文軒。

顯然,沈靜姝對案子的興趣遠不及對這二人的興趣,葉朗對案子的興趣遠不及賞錢的興趣。只有許承澤,見衆人都已将安頓好,急忙問道:“劫匪要求一萬兩贖人的消息,是什麽時候來的?”

李蒙略一回憶,答道:“門房來報的時候,時間差一點兒到午時。就這信,你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着,雲湘在他們手上,要我出一萬兩銀子來贖回我閨女的性命。這不,我趕緊遣人悄悄地去縣衙報了官,可這縣衙的人說你們都外出辦案去了,我這……”

“李老爺別急,我們在別處,辦得正是雲湘小姐的案子。”許承澤正仔仔細細地看着劫匪送來的信,看完後又将信遞給一旁的葉朗,轉頭看向臉上滿是疑惑的李老爺,繼續道,“門房可有說,送信來的是什麽樣的人?”

“問過了,說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穿的破破爛爛的,興許只是收了錢的乞丐罷了。”

突然,葉朗看着勒索信驚呼出聲:“這人沒事吧,大白天的在鬧市交錢?”

沈靜姝聽着葉朗這動靜,才心生好奇,不再觀察此時面對面坐着的李雲鬟二人,抽過勒索信看了起來,發現上面赫然寫着:明日午時,東大街路口。

許承澤看沈靜姝将注意力轉至案件上,不禁問道:“沈姑娘,怎麽看?”

“路□□通方便,人員往來衆多,就算被發現了也方便脫身。鬧市也不像僻靜處,沒有什麽隐蔽設施,何況本來便是我們在明他在暗,一個不注意我們的人很容易被發現。”說到最後,沈靜姝不禁感慨道,“看樣子,是個老手啊。”

“或許,是這個人本身就很聰明。”許承澤為沈靜姝的感慨加入了一個新的選項,才又轉向李蒙的問道:“不知貴府能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籌措到足夠的銀兩?”

李蒙略一愣神,道:“銀兩不是問題。只是,難道真的要将這麽多錢送與那賊人?”

“眼下我們別無他法,只能先滿足他們的要求。”許承澤起身沖李蒙行了個禮,頗為鄭重地道,“還請李老爺,信任縣衙,也信任我。”

李蒙盯着許承澤看了好一會兒,再開口卻是略帶苦澀:“事到如今,老夫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小女的性命,就托付給三位了。”一言罷,竟是要往地下跪去,給這幾位小輩行了一番大禮。

在場諸位趕緊上前攙扶,慌亂之中,許承澤竟也是幹脆利落地撲通跪到了地上:“多謝李老爺信任,許某必定拼盡性命,以保全大小姐平安。”一番話說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之間卻不再是那種睜着眼睛說瞎話的玩味,而是一種沈靜姝尚未見過的莊重。

沈靜姝不由得多看了此時的許承澤兩眼,心裏一種對英雄相惜的感慨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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