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換藥

換藥

可沈靜姝這次,倒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天階夜色涼如水。月亮依然毫不吝啬為滿城鋪上銀輝,兩人并排在這微光裏走着,腳步輕響,踩過一程又一程的風,在長街上緩慢向前移動。遠處打更人的更聲脆生生地在黑夜裏直穿過來,幻化成了劈開這如水夜色的另一道光。

除此之外,便又是沉默。此時,沉默帶來的不是爆發,而是無盡的尴尬。

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撓心撓肺的尴尬境地,沈靜姝只能是閑着沒話找話:“你說,葉朗和李雲鬟現在到李府了沒?”

“那個劫匪沒去找鐘大夫,是不是壓根兒就沒去尋醫館?或者說,有沒有可能她自己就是個大夫?”

“已經第四天了,也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将劫匪抓到,将李大小姐救出來。”

……

沈靜姝嘴上不停,到最後,已然是變成了自顧自的碎碎念。

許承澤瞧着她這副不停念叨的樣子,也覺得有些好笑,不經意間就勾起了嘴角:“我還以為,沈姑娘對案子沒什麽興趣呢。”

“若是沒興趣,我怎麽會這麽晚了還陪許捕頭在這裏吹冷風呢?”沈靜姝說的言辭懇切,全然忘記了不過一個時辰前,她躲在路鳴山路口時,還是滿心滿眼的不情願。

許承澤也不拆穿她,只道:“那是我錯怪姑娘了。原來沈姑娘心思正直,心懷大義,我還以為沈姑娘是怕李大小姐沒有救出來,被劫匪拿走的那些銀兩要讓沈姑娘來還。”

“不是吧。”沈靜姝霎時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猛烈的撞擊讓她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等她再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拽住了許承澤的胳膊:“許捕頭,錢是你給人家的,你不能賴在我身上啊。”

“我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許承澤說着話,邊往前走邊用力甩着自己的胳膊,“沈姑娘,錢財乃身外之物,何必為了一點兒身外之物,做出這般舉動。”

那是一點兒嗎?

兩萬兩銀子,她得不吃不喝地寫多少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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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兒身外之物,許捕頭就發發善心,幫我賠了嘛。”沈靜姝跟着許承澤一路走着,晃着他的胳膊。若是在路上撞見,倒有些如漆似膠的模樣,只有沈靜姝自己知道,如果可以,她一定殺人越貨。

許承澤看着吊在自己身上不肯撒手的某人,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做引火燒身,只能是嘆着氣為她另指了一條明路:“現在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趕緊抓到那個劫匪,将錢拿回來才是正道嗎?”

“對哦。”沈靜姝聽他這麽說,微微一愣,卻又是很快搖了搖頭,“不對,要是一直找不見那劫匪,你不還是要算到我頭上?”

“如果我說,我有把握找到那劫匪呢?”許承澤停下腳步,頗有些無奈地看着沈靜姝,“沈姑娘是不是就能放開我了?”

沈靜姝點着頭,環着胳膊的雙手沒有松動的跡象,只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許承澤,盯得後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沈姑娘,破案是我的職責所在,你也信不過我?”

“誰知道你拿到錢會不會私吞,你這個人……”

“所以,明日我來找沈姑娘,有要事。”許承澤一改方才的慌亂,語氣中滿是志在必得。

又來了。

沈靜姝已然習慣了許承澤威逼利誘的作派,見他這樣反而莫名心安了不少,鬼使神差般放開了他的胳膊:“許捕頭要我做什麽?”

許承澤不回答,只聽下腳步,道:“夜深了,沈姑娘還是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聽他這麽說,沈靜姝才注意到了他背後那熟悉的圍欄和院落裏稀稀拉拉的荒草,原來不過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了沈家門前。

“許捕頭慢走。”沈靜姝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街巷上便又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只是這次街巷上只有一人。

沈靜姝目視着許承澤那抹孤孤單單的背影漸行漸遠,心頭莫名又升騰起一股不知道被人算計了什麽恐懼感。可苦思無果,她也只好拍了拍有些混沌的腦袋,将那抹恐懼感甩在身後,走進了家門。

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沈靜姝才覺得筋疲力盡,許是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身體和心情都經歷了大起大落。沈靜姝沒翻幾次身,就迷迷糊糊又赴了周公的約。

等沈靜姝履約完畢再次醒來,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陽光如同每個清晨一樣透過窗戶灑在地上,不同的是今日,它還在窗戶上映照出了一個灰色的影子。

沈靜姝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認那抹影子不是自己尚未清醒産生的幻覺,才爬下床悄悄走到門邊将門拉開了一道口子,探出了腦袋。

屋外,天光正好。

悶了一夜的屋子在房門打開的一瞬間被灌入了絲絲涼意,一起灌進沈靜姝感官的,還有此時已然變得具象的灰色人影。

“許捕頭,早。”

許承澤本只是環抱雙臂靠在門上,閉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聽見沈靜姝與他打招呼,才扭頭看向了縮在門縫裏的沈靜姝,道:“早,沈姑娘。”

此時,日頭還是那個日頭。

可許承澤卻少見地笑着,連眼睛都彎成了兩瓣春日桃花,眼框下隐隐的青色将他往日的戾氣壓下去不少,于是陽光從他背後灑下來的時候,倒生出了許多柔和的氣息,将他整個人都變得毛茸茸的。

沈靜姝愣愣地看着眼前完全變了模樣的某人,好像此時才第一次理解為什麽這個人能得了蕲水縣這麽多姑娘的青睐。除了長相,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太有迷惑性了。

“沈姑娘預備這個姿勢,到什麽時候?”

“呵呵。”聽到許承澤這麽說,沈靜姝才猛然回過神,尴尬地笑了笑,“我收拾一下,就随許捕頭走。”

“不急。”許承澤将話頭一轉,問道,“沈姑娘的藥該換了吧?”

“是啊……”沈靜姝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怎麽,許捕頭要幫我換藥?”

“你想多了,男……女授受不親。”許承澤說着,腳下還很配合地往後移了兩步。幾乎是同時,從許承澤身後鑽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笑容甜甜地與沈靜姝打着招呼:“早啊,沈姐姐。”

“元宵?”沈靜姝看着越走越近的小人兒,斜斜地看了許承澤一眼,“許捕頭,你不會讓這個小丫頭片子幫我換藥吧?”

元宵緊走了幾步,未讓沈靜姝反應過來便是一把将她抱住,半是撒嬌半是強迫地将沈靜姝推進了屋裏:“沈姐姐,你放心吧,換藥我拿手。藥呢?”

沈靜姝半信半疑,卻是別無他法,伸手指了指靜靜躺在桌子上的瓷瓶。

元宵便将沈靜姝按到了桌子邊坐好,又活動手指,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原有的紗布取了下來,看着那條紅印子不免連連搖頭,道:“許承澤大清早地來敲我的門,我還以為姐姐你血流成河,駕鶴西去……”

“元宵,不會用成語可以不用。”沈靜姝連忙打斷了元宵,以防她再說出什麽令人心驚膽戰的詞語,全然沒注意到元宵已經撬開了那小瓶子,用木棒挑了一些膏體,敷到了傷口上。

藥物的作用讓沈靜姝再次一激靈,臉上的五官都在一瞬間糾纏到了一處。

元宵瞧她這樣,笑出了聲:“沈姐姐,疼嗎?”

“不疼。”沈靜姝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誰料話音未落,元宵幾乎是一巴掌将紗布拍到了沈靜姝的脖子上。疼的她是直哈氣,只等疼痛感散去,她就要開始罵髒話了。

好不容易等元宵将這紗布固定好,沈靜姝從椅子上站起,與元宵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她才升出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再看見小丫頭拿着瓷瓶子往自己面前湊,沈靜姝又往後挪了幾步,比起昨夜在路鳴山路口還要來的後怕。

元宵無奈地攤了攤手,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朽木不可雕:“我的好姐姐,你知不知道會哭的小孩有糖吃。你不覺得受了傷之後,許承澤對你都好了不少嗎?”

“這只是假象。”沈靜姝本想将許承澤狠狠的批判一番,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應該給小孩子灌輸太多江湖險惡,只嘆着氣道“你還小,不懂。”

說完,便用手護着被紗布貼的嚴嚴實實的傷處,拉開了大門。

門外,許承澤姿勢未變。

見沈靜姝從屋子裏走出來,又是笑着與她打起了招呼:“沈姑娘,活着出來了?”

這就叫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嗎?

沈靜姝腹诽着,可惜受制于人無法與之鬧翻,便是揚起了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将元宵撈出了屋子:“她再在這裏待多一刻鐘,我就真沒命了。”

“哪有?我對沈姐姐可好了,一聽你受傷我連懶覺都沒有睡,在這兒等了你早上,是吧?”元宵說着話,扭頭看向許承澤,像是要與她求證。

許承澤沒肯定,也沒否定,只道:“藥既然換好了。沈姑娘,跟我走吧。”

“走?去哪裏?”沈靜姝一愣。

“李家二小姐,請我們去府中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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