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三十七

第71章 三十七

X睡在卧室。窗半開着,海風夾細雨。

夢裏下着雨,撲面濕漉的氣息,老街上,一灘積水倒映着老居民樓,一個放學的小孩跑過去……

啪叽。

小灰鞋踩過雨坑,濺起的水花晃碎了老樓的倒影。

朦胧雨幕裏,小男孩跑進那棟樓裏。

陰黑的樓道,小時煜爬到三樓,就聽見樓上很激烈的打罵聲。

爸爸回來了!

小時煜立刻沖上404室,斑駁的綠鐵門裏關着地獄。

“你也敢跟我提離婚?當年你在公交車上偷竊要不是我包庇你,你早不知道死在哪個監獄裏了!我做生意有錢的時候你上趕着倒貼,現在就敢跟我甩臉子要離婚?”

“早知你是這副畜生德性!我還不如在監獄裏待幾年就出來了!”

“啪——”

響亮的耳光。

“你再給我說一遍?一天不打你皮癢是不是?真他媽賤貨!”

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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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接連被撞到牆壁的聲音、杯子摔碎聲、拖拽聲,然後是媽媽的尖叫……

小時煜沖進去攔住一米九多的爸爸:

“不要打媽媽!”

他像一只糯米團子擋在馬車面前,被一腳踢開:

“滾開!”

鞋尖踹進肚子,小時煜被一腳踢開,撞到桌角。額頭流血的媽媽立刻從地上掙紮起來:

“你幹嘛打孩子啊!”

“他是我兒子,不打他打誰?”

大手把小時煜拎起來,拳打腳踢又扔在地上,

小時煜抱着頭摔在牆角,剛才碎掉的杯子瓷片紮破了他的後背。一米九幾的父親在他面前高的像一座跨不過去的山。

“謝時煜……謝時煜……!!”

頭上有溫熱的東西流下來,小時煜抱着頭的手微微松開,細白的掌心裏沾着鮮血。

媽媽撲過來抱住他:

“你怎麽能這樣打他!打這麽小的孩子你算什麽人啊!啊——”

媽媽被扯住頭發,拽過去,接着被打:

“我打又怎麽樣?有種你去報警啊?你敢嗎?讓警察來看看你家有多少贓物,你去啊!死婆娘,你以後再敢跟我提離婚,看我不打死你!”

撕裂的哭喊和打罵在小時煜的耳邊爆炸,摔東西的聲音,碎裂的玻璃茶杯、翻倒的桌椅……

媽媽抱着懷裏的小時煜,蜷縮成一團。

“吵死了啊——”

404室謝時煜家門外,403的門打開了,醉醺醺的大漢開門吼:

“小聲點啊!過不下去他媽的去離婚啊!在這擾民有病啊!”

401室的大嬸正慢悠悠地在樓道裏散步,手裏一捧瓜子:

“哎喲,夫妻吵架,床頭吵完床尾和的。”大嬸磕了一顆瓜子,看戲似的瞧着小時煜家門口:

“你看打打罵罵的,這麽多年不也過得好好的嘛。”

“離婚的事,你讓鄰居都知道了?”

一米九的丈夫,臉上沉着可怕的陰霾。

被打得頭破血流她的身體條件性地發抖起來。

“今天不教訓你一下真是不行!”

他轉手去抽皮帶。

在無比的絕望中,謝時煜的媽媽看向了廚房案板上,剁肉的菜刀。

“媽媽。”

小時煜感覺、到了什麽,立刻拉了一下媽媽。

不到一米六、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媽媽,和小小的他,就算合力,也不可能打得過正值壯年一米九幾的父親。如果這時候去拿刀,反而可能會被父親直接殺掉。

[十四歲以下兒童不追究刑事責任]

在圖書館偶然看到的普法圖書,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小時煜腦海裏,就算要做……

也不能把媽媽牽連進來。

呼咻揮舞的皮帶抽得皮開肉綻,吸毒的父親似乎毒瘾發作,益發暴躁,可怕的地獄漫長得讓人想死。

傷痕累累的小時煜又被踢到角落,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家裏的鎢絲燈亮着昏黃的光,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廚房案板上的刀,頭上流下的血凝在他的睫毛上。

雪亮的刀身,插在案板上,倒影着客廳一個女人被扯着頭發暴打的場景。

砰啷——

父親打完母子倆,卷走了家裏所有的錢,摔門而去。

X從夢中驚醒。

窗臺上,他種的小多肉摔了下來,瓷盆砰啷碎成了好幾瓣。帶雨的海風吹起窗簾。

X起身,坐到輪椅上,轉動過去,把窗關好。

他的頭隐隐作痛。夢裏看得很清晰的建築和場景,醒來卻怎麽也記不清,但那種無休止的打罵,讓他現在想起來也覺得不舒服。

看來自己的童年……并不好。

X本來構想的是,一個對大自然充滿好奇心的小男孩,家境比較普通,跟他的好朋友在家樓下一起觀察燕子,這樣美好的童年。

X找了一張紙張,努力把夢裏還能記住的一點碎片寫下來,到時候可以跟心理醫生交流,或許能多再恢複一點。

夢裏很多東西他醒來就記不得了,只記得:父親家暴母親,母親身體很嬌弱,被打得很慘,那時候他很小,無法還手。

還有……

被打的時候,他媽媽撲過來護着他時,叫了他的名字:

“……”

X拿着筆,筆尖對着紙,像做語文卷古詩默寫的考生,分明背過,卻想不起上一句。

他媽媽叫他:

“……玉”

好像是三個字的,什麽什麽玉。

X在紙上寫:玉……

也可能,是宇?這個字男孩子也經常用……

如果可能是第三聲的話,那羽、雨,也有一定的可能。

X在第三聲“宇”字旁畫了個問號,他在心裏默讀了幾遍……好像感覺不太對,還是“玉”更像。

他把“玉”字圈起來,打開輸入法,開始搜索四聲Yu的所有字:

欲、遇、獄、郁、愈……

說起來、

X忽然想到,楚楓死去的老公叫:謝時煜。

正好也是三個字,四聲Yu結尾。

——好巧。

“不吃的話要冷掉了。”

雨滴撲在窗子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坐在鋼琴旁的楚楓回過神。

“你在發什麽呆?”

游戲裏,洗完手回來的十三歲小謝,可可愛愛地站在楚楓面前,矮他一大截。

29歲的楚楓看着謝時煜的那雙手。

十三歲可愛的少年,還在上學,穿着初一的藍白校服,剛洗過的雙手,十指修長,掌心潔白,幹淨的不得了。任誰也無法聯想到……

楚楓想到了謝時煜在初中醜兔本子上的塗鴉:正正正正正正正丅

三十七道,和一把刀的圖畫。

一般猜想,可能是捅了三十七刀……

但楚楓看到眼前的謝時煜,突然冒出了一個更恐怖的假設。

謝時煜是在來他家玩的那一天動手的,剛結束,接到他的電話,就冒着暴雨匆匆趕過來陪他玩。

時隔16年,楚楓已經無法确定謝時煜來他家玩的那一天到底是幾月幾號。

那種暴雨天氣,在他從小生活的城市,一般是春夏之交,4-6月都有可能。

楚楓記得,初一他被媽媽逼着去參加六一兒童節的省鋼琴比賽,所以鋼琴老師在給他加課,那天正好暴雨老師沒來,他才去叫謝時煜來,這樣來看的話,事情就一定發生6.1之前。

那天,媽媽出差在外地,爸爸在學校上課,暴雨就幹脆住在學校了。他爸媽的工作周末是不加班的,一定會在家裏看着他。所以排除再排除掉周末兩天。

16年前,那時候五一還是放七天長假,也排除5.1-5.7。清明節他們楚家各路親戚會一起去掃墓,所以清明節也排除。

在剩下的四五月裏的某一天,謝時煜……

“楚楓。”

“嗯?”

“我的蛋炒飯不好吃嗎?”十三歲的角色小謝突然靠近,“你一直在發呆。”

楚楓回過神,眼前謝時煜放大的臉,小謝伸手從他嘴角邊拈了一下:

“飯粒。”

楚楓:“……”

小謝:“要我吃掉嗎?”

“不要!”

“哦。”小謝默默把飯粒放到桌上,揶揄地看了眼楚楓,“這麽大的人還會臉紅?我們不都結婚了嗎。”

楚楓:“結婚那也是以後的事,初中的時候只是朋友。”

小謝:“哦,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楚楓用筷子夾了一小口蛋炒飯:

“我現在在想很重要的事,你別打斷我的思路。”

謝時煜:“想什麽事?”

楚楓細嚼慢咽地品嘗在現實裏已經嘗不到的味道,輕輕嘆一聲:

“…我還能想什麽事。”

——想你而已。

“請問16年前有沒有發生過特大…案件?”

筷子夾起一小口飯,游戲外,楚楓拿着電話,正吃着林岚外賣點來的揚州蛋炒飯。

這次他打給了市刑警檔案室,要求看十六年前全市範圍內的刑事案件。

雖然年代久遠,這些資料并不算太重要,但想要看這個資料,還是要有點關系的。

楚楓在公安系統裏沒有人,林岚雖然認識一些學長是當警察的,但要給一個外人看市局的資料,還是有點夠嗆。

楚楓不得已,去找了自己的爺爺,前市政府財政局局長,他爺爺跟公安局局長關系還不錯。

爺爺幽幽地接起電話,聽了幾句,怼孫子:

“你不是在管小謝留下的公司嗎?”

楚楓:“是。”

“怎麽,小謝的公司不夠大?不夠你管的?我看人家當總裁的天天忙得屁滾尿流,你倒好,游手好閑,想改行做刑警了?還來管十六年前的案子?”

“我……”

“行了!我這麽老了,不想管你在幹什麽。但是吧,楚楓,人還是要向前看的,你知道爺爺的意思吧。”

楚楓:“……嗯。”

“你喜歡男的就喜歡男的吧,差不多找個性格好點的老實人,好好過日子吧,別成天胡思亂想,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看得揪心。”

“…嗯。”

爺爺:“聽說你媽媽物色了好幾個對象?”

楚楓立刻道:“都不太合适。”

“放屁!你媽說你連見都不肯見!”

楚楓稍稍拿遠了點手機。爺爺在線暴躁:

“你不見一面,相處一下,怎麽知道合不合适?我看你媽還在為你操心。你想要資料,我打個電話就是了,但你媽下次給你介紹,你至少要去見一面。聽見沒?”

楚楓:“……”

“這是條件,爺爺我可沒老糊塗。”

楚楓:“…知道了。”

“唉,楚楓,不是我們硬要逼你去相親,你要是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我們也沒有意見。可你看看小謝走後這兩年,你把自己照顧成啥樣子了?”

楚楓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爺爺給他發來一個電話,讓他直接打電話問。

市刑警檔案室管理員:

“呃……你要16年前的…那都是紙質檔案了,太久遠了。你要查什麽案件呢?特大案件…是指販毒?走私?還是……”

楚楓頓了一下:“殺人案。”

“謀殺案啊,這個也蠻多的……你方便過來一趟嗎?因為這些紙質文件是封存的,我們這邊不方便掃描成電子文件發給你,你可以自己過來找找看。”

“好,謝謝,我明天到。”楚楓又頓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自己心裏那個恐怖的猜想:

“16年前,有沒有…殺人分屍案?”

“喔喔!你說分屍案那我就知道了!那個案件…比較恐怖,線索又極少,當時都壓着不敢讓媒體報道。”

楚楓:“有……抓到兇手嗎?”

“抓到了啊!當然抓到了!當時都覺得一定是懸案了,兇手手法太幹淨了。沒想到最後找到一個關鍵證據,直接破案!負責的刑警連升好幾級,現在都調去省裏頭了……”

檔案室的管理員以為對面的楚楓肯定要問他:那兇手是誰?

他起身去找兇手的資料,準備念給他聽,沒想到,手機那頭——

楚楓沒有再關心那被抓的兇手是誰,只道:

“我想問一下,受害人的屍體…切成了幾塊?”

對面的管理員一愣。

他沒想到楚楓會問這樣的問題,手裏拿着的兇手資料頓時無用武之地:

“呃,你等等,我再看看……嗯……”

楚楓在這邊握緊了手機,手心裏傳來熱燙的溫度。

過了一會,對面回道:

“三十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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