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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田長天渾身顫抖。

他的兩只耳朵中傳來一陣陣的嗡鳴聲, 像是有人在用錘子敲他的頭。

早在朝輕岫講述自己猜測的時候,他就一陣心驚肉跳, 只是不斷安慰自己,幫內無法證明自己上午做了什麽的人很多,不止他一個人身處嫌疑之地,沒想到朝輕岫居然眼也不眨,直接指認了自己是兇手,還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那蔡記老板當日與自己的對話。

田長天睜着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朝輕岫, 直到此刻,對方依舊閑閑而立,一派蘊藉隽永之态, 然而朝輕岫含笑的面容落在他眼裏, 卻比惡鬼更加可怖。

在他看來,朝輕岫簡直不像一個人, 而仿佛是一道鬼影, 田長天心中不斷回想着一個念頭——難道當日自己與人謀事時, 曾經被她聽聞?

可她那時候才幾歲,又怎會瞧見此事?!

阮時風注意到田長天的模樣, 也立刻反應過來朝輕岫所言無誤。

此刻她心中同樣思緒翻湧。

田長天是兇手一事當然令人震驚,不過事情畢竟過去多年, 而且進入六扇門之後,阮時風心裏幾乎把能懷疑的對象都給懷疑了個遍, 雖然曾經的同事對老幫主下手一事令人倍感傷痛, 也不算是完全無法接受。

然而在面對朝輕岫時, 她心中的不可思議感卻一刻比一刻更加強烈。

對方從知道上官幫主的舊事到發現案件真兇,整個過程只用了兩天不到, 速度快得令人震驚,而且阮時風懷疑,朝輕岫之所以需要用到兩天,全是因為第一天見面時大家還不熟,對方沒有深入打聽當年的舊事。

兩相對比,阮時風登時感覺自己當了個假的捕頭,很該退位讓賢,将六扇門的工作交給朝輕岫來做。

大廳另一邊。

顏開先制住田長天,同時運氣于掌,厲聲喝道:“你若再不說實話,我現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田長天與顏開先認識多年,相信這位能做出拉着大家一道殉葬的前任幫會護法所言不虛,更何況那個姓朝的小姑娘這會也正站在不遠處,她負着雙手,微微含笑,語氣真摯到令人膽寒:

“田兄不必隐瞞,你不殺那蔡記老板,當然是因為他留着你的把柄,足下放心,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你閉口不言,難道還會找不出來證據麽?”

換了旁人說這句話,田長天多半以為對方是在胡吹大氣,然而朝輕岫方才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清晰無比地複盤了老幫主的死因,準确度高得仿佛親眼所見,不知不覺中,田長天對于朝輕岫的話,已經有了一種滿含畏懼的信任。

他現在一點都不懷疑朝輕岫能夠将蔡老板藏起來的把柄找出來,致自己于死地——此人僅僅是聽他們談了幾句當年的舊事,就将真相猜得一清二楚,簡直可畏可怖。

驚駭、恐懼、絕望……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再加上毒/藥效力持續發作,田長天的心神不知不覺随之動搖,勉強堅持片刻,終于顫聲開口:“你、你怎麽曉得……”

聽見田長天的話語,再看他此刻神情,大廳所有人再無疑慮,真正确定了當日暗害上官幫主之人,就是田長天無疑!

朝輕岫站在原地,姿态悠然,好似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實我本來也不确定,但聽說上官幫主喜愛蔡記的飯食,就有七八成把握了。”接着道,“我早先曾路過蓮河上的石橋,聽人提起了一件事——在十二年前,蔡記的掌櫃蔡大姐,曾意外滑了一跤,從橋上跌落。

“此事發生在上官幫主去世前一月。路邊的商販告訴我,石橋的橋面上混入了沙石,按理說沒那麽容易滑腳,蔡大姐偏偏還是跌了下去。這樣的事情,單獨來看或許是巧合,放在一起,難免令人懷疑。”

朝輕岫唇邊帶笑,雙目湛然有神,仿佛出鞘的刀刃,只一眼便能切開人的胸膛并觀其肺腑。

田長天與她目光一觸,渾身仿佛被寒冰所包裹,幾乎要控制不住發起抖來。

他久歷江湖,見識廣博,經受過無數風波,卻從未感受過如今日這般的驚怖之意。

“田兄若要放心驅使一位與他看起來毫無幹系之人,無外乎威逼利誘。蔡大姐一死,家裏的食肆就落到了她弟弟手中,想來正是利益糾葛所t在。

“能成為幫會要緊人物,田兄的武功必然不錯,他只要等那位蔡大姐走過石橋的時候,悄悄發暗器打對方腿上穴道,将死因僞裝成意外,就可以幫着如今的蔡老板拿到家中産業,事後那位蔡老板也投桃報李,為田兄驅使,暗算了上官幫主,雙方能彼此信任,自然是互相留下了要緊的把柄。”

朝輕岫将自己的猜測一一說完,随後笑道:“我會懷疑田兄,是因為在場之人,只有你有時間對蔡大姐下手,其他人裏面,最早回來的樂兄也只是在老幫主去世前半個月抵達的總舵,那時蔡大姐已經身故好些天了。”又道,“看田兄的神色,在下應當未曾說錯什麽。”随後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顏護法想來不必再擔憂有人出門報官,在下就暫且告辭。”

她将話說完,朝廳內衆人微微點頭,随後開門離去,只留自拙幫的人在此處理幫中內務。

晚間等李遙李逸回來後,發現客人比昨日安靜許多,兩人沒怎麽關注,直接去找了朝輕岫,跟她一起用了晚飯。

李逸:“姑娘今日待在家裏,一切可好?”

朝輕岫:“還好。”

李遙追問了一句:“那些客人未曾給姑娘添麻煩罷?”

朝輕岫想了想,實話實說:“只是說了兩句話,不算麻煩。”

李遙放下心來——看來江湖人還是挺友善的,跟傳說裏的形象不大一樣。

翌日清晨。

修煉內功以來,朝輕岫一向睡得挺好,今天剛剛醒來,立刻察覺到外面有輕微的呼吸之聲,她以為是李遙,于是揚聲道:“進來。”

大門被人推開,顏開先獨自走了進來,樂知聞等人依舊立在檐下,他們都練過內功,呼吸綿長,一群人站在外面,聽起來卻像是只有一個人。

李遙跟李逸倒是也過來了,但可能是聽顏開先等人說了什麽,一直遠遠站着,沒有靠近。

朝輕岫趕緊披衣起身:“原來是顏護法,實在失禮。”

顏開先的态度比昨日還要客氣:“是我等來得太早,打攪了朝姑娘休息。”

朝輕岫随口道:“諸位今日來此,是還有什麽想問麽?”

顏開先面上露出點笑影,她氣質沉郁,此刻露出笑容,倒像是冰雪化了凍一般。

這位自拙幫的前任護法,稍稍後退些許,然後撩起衣衫下擺,單膝跪下,身後樂知聞、蕭向魚還有阮時風等人,也随着一齊拜倒。

顏開先拱手:“在下無能,十二年時光空耗,竟一直讓真兇逍遙法外,昨日若非有朝姑娘,縱然身入黃土,也難以查明真兇。姑娘的大恩大德,顏開先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

朝輕岫伸手去扶:“只是舉手之勞。諸位身陷其中,所以一葉障目,而我與此事無幹,反倒能夠看得清楚。”

遠遠立在院門口的李逸聽到了一點只言片語,她雖然不清楚具體經過,但看那些人的情狀,也猜到自家朝姑娘應該是抓了哪位特別會挑選犯案地點的兇手。

李逸只覺得有些可惜,那個兇手如今聽不到朝輕岫的謙辭,否則肯定能留下即使轉世投胎也很難忘卻的深刻印象。

顏開先随之站起,卻又立刻再次行了一禮,接着道:“其實除了感謝姑娘之外,我等今日前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朝輕岫目光微動,旋即笑道:“顏護法請說。”

顏開先:“我們之前曾經商議過,無論是誰,只要能報上官幫主的大仇,便可接掌幫會基業,如今真兇已被擒拿,倘若朝姑娘不嫌棄我等愚笨無能,我等願奉姑娘為幫主。”

她說完,再度一拜到地,蕭向魚跟樂知聞,還有随顏開先而來的部屬也都跟着二次下拜,唯獨阮時風站到了一旁。

朝輕岫微微沉吟。

她想在這個世界安身,又想修習高深武功,遲早得跟武林打交道,只是自己現在練功時間還不長,驟然成為一幫之主,只怕無法服衆。

朝輕岫沒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其他人自然也不好一起感慨——果然,朝輕岫能夠在聽了旁人對往事的描述後就迅速梳理出真相,是有着平日的多慮做基礎的……

樂知聞發覺未來上司似有不願上崗之意,跟着開口勸說:“朝姑娘心思缜密,實在是天下少見的英才,日後必能成為一方霸主,我等無能,願從姑娘于微時,只盼姑娘莫要嫌棄。”

朝輕岫微笑不言——面前這些人主要是吃了古代世界消息傳遞不通暢的虧,要是接受了信息時代的咨詢洗禮,說不定比她還擅長發現真兇,就算自己發現不了,只要将事情發到網上,熱情的網友們一定能全方位多角度地幫忙将當初事件的發展經過梳理得清楚明白。

蕭向魚也準備開口勸說,不過跟曾經的同事不一樣,她準備打玄學牌,當下言辭旦旦道:“姑娘租下了明思堂,又找出謀害老幫主的叛徒,如此因緣巧合,豈非是上天加以暗示,告知咱們,姑娘就是自拙幫的下一任幫主?”

她說話其實沒什麽道理,不過這時候的人都挺信任神鬼之說,起碼跟着顏開先一道來的那些下屬,此刻已然忍不住覺得莫非真是老天開眼,才在上官晖死後第十二年,給自拙幫降下了一位天命之主。

朝輕岫終于道:“諸位容我考慮一二。”

她沒有刻意拖延,在房內仔細考慮了種種優缺點,最終還是決定答應下來——自拙幫早已經人去屋空,就算此刻重建,規模也不算很大,需要處理的事務應當也有限,算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而且有顏開先等人在旁幫忙,也能讓她更加順利地融入到大夏武林當中。

此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朝輕岫心中琢磨,在當上自拙幫的幫主後,今後她縱然住在明思堂裏面,應該是不用繼續支付租金了……

午後。

朝輕岫将答複告訴了顏開先他們。

“我年少力微,本不該擔當大任,今日承蒙諸位不棄,願意暫時接掌幫派……”

話說到此處,顏開先等人紛紛面露喜色,唯恐對方忽然改了主意,當下一齊拜倒,高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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