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Chapter26

Chapter26

新年快樂。

也許是跟從小長大的環境有關, 雷硯自覺是個把家人、家庭看得很重的人。即使是學生時代在國外讀書的那些年，每年除夕他也會回國和他們一起跨年過春節。生平唯二兩次爽約沒回家，一次是今天，另一次是三……四年前他跟斯棠一起度過的唯一一個春節。

當時兩個人剛在一起半年多, 雖然一開始說好了先不讓家裏人知道, 但這也并不代表不能一起搭同一個航班回去。所以他興致勃勃去問她打算什麽時候回國，他好給兩人訂機票, 結果得到的答案卻是她沒打算回國過年。

雷硯當時是有點懵的。

雖然在國外很多留學生, 或許更準确些是大部分的留學生都不會特意回國過年——像是因為課業沖突, 費用問題等等, 但她當時的情況明顯和這些問題都不沾邊。

可她也沒說其他的, 只說國內沒什麽想見要見的人。

那時候雷硯并不知道斯棠就是國內盛舟集團的繼承人, 而他也沒特意跟她說過自己的父母是誰, 又是怎樣的身家背景。當時他只道她可能和家裏人不大親近，并不是很在意這種“團不團圓”的節日罷了——只是他身為她的男朋友, 斷然不可能留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異國他鄉, 所以他給父母朋友撒了個謊，說教授給了他一個很重要的項目做，時間不夠回去。

那個春節，他們一起開車到很遠的一家小超市買餃子需要的所有食材調味品, 然後再開很久的車回到他住的公寓裏一起調餡料包餃子。

以雷家的條件別說請廚師團隊, 就是每天請不同的營養團隊變着花樣做東西也不在話下，可雷父雷母卻一致覺得廚房作為一個家中最有溫暖的地方, 不應該只是為了吃一頓飯而已, 而要是個可以讓人感到幸福的存在才對……夏引之女士更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懇切教育雷硯：尤其他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自然要以父親為榜樣深谙一條至理名言——要想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必先抓住她的胃……看他兩人在一起這麽多年的情形就知道了, 不然為什麽只要父親不在母親身邊，她準瘦呢……

他記得除夕夜的那個晚上下了很大的雪。

雖然那個春節雷硯生平第一次沒能和至親一起度過，可那天在那間開放式廚房裏，斯棠依偎在自己身邊看他切菜調味甚至和面的每一幀畫面都是他曾經夢想過的每一筆濃墨重彩的煙火氣。

那天，那天。

雷硯此時站在卧室陽臺外，看着眼前數不盡的萬家燈火，冰涼如刀的寒風依然吹不滅他想起那晚的最後……身下為此蒸騰而起的炙熱和僵硬。

也許那天他就該明白，溫柔和從容不過是她身上的一層殼而已，主動和誘惑才是她最真實的那一面。

……

今晚在品酒會上，帕洛調侃說沒想到自己在談戀愛時會是“單純”那一挂的，雷硯此時有些自嘲地想，他也沒說錯，自己恐怕不止是“純”更甚是“蠢”才對。

雖然他只比妹妹大兩歲，但從小到大，對比妹妹的調皮搗蛋，所有人對他最多的評價就是“超越年齡的成熟”，說他和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而他一直以此為榮。

就像錢岱這些外人知道聽說的一樣，他父母兩人之間的感情哪怕任何一個不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愛情”這樣的人站在他們面前，也不會再說一個懷疑的字。所以即便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雷硯其實一直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擁有一份像父母他們一樣“執子之手，與子百年”的感情。

然後有一天，斯棠出現了。

那一年多的時間裏，他愚蠢至極的沉浸在她給他特意制造的“愛情陷阱”裏，美好和滿足觸手可及，他享受着每天俗不可耐的早安晚安，甚至享受每一節她偷偷陪自己上課時桌下十指相扣的手……但很遺憾，這一切轉眼即逝。

雷硯雖然自小就是別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可其實也有挺多黑歷史的。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因為一個“朋友”的背叛頗受打擊，為那段“友情”的逝去難過了很久很久。後來有天母親就跟他說，她小時候也曾遇到過和他一樣的問題，而當時只比她大四歲的父親告訴她：這個世界上不論是友情還是愛情，人與人之間都是有磁場的。當磁力強勁，兩人相吸時，他們會很好，但也可能忽然有一天，磁力會突然消失，從而使兩個人分道揚镳再不相見。而不論如何，最先抽離出身的，一定是不把這段感情看得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們也沒必要為這樣的人難過傷心太久。

那天當斯棠跟他坦白她其實早就知道他是誰，接近他甚至和他在一起不過也只是因為他身上有她可圖的一些東西時……傷心和憤怒其實不足以形容雷硯當時受到的沖擊和打擊。那一刻，雖然自小到大根深蒂固在骨子裏的涵養和風度讓他對她說不出一句難堪的重話，可相對的，潛意識裏的那些驕傲和高慢亦讓他說不出任何挽留她的話——即便後者才是他在聽到她說的那些話時的第一反應。

所以當時他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好。

而這個“好”，此後便成了他這上千個日夜裏最難以觸碰的逆鱗。

雷硯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時他沒有答應分手的話兩人今天會是怎樣的情形？反正于他來說，愛情這種東西沒有絲毫道理可言，他給了一個人就不可能再給另一個人。而她也不過只是不喜歡他而已，只要她不在意陪在一個不喜歡的人身邊一輩子，那對他來說其實也可以是無可厚非的。

可當他想明白這些再想回去找她時，她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留下任何讓他可以尋覓的痕跡。再後來，他很快回國接手柏悅，跟集團的老股東鬥法，跟員工能人磨合……繁忙充實的每一分鐘都好像被塞的很滿很滿，可某個女孩子的身影仍然會在某一個不曾預告的瞬間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甚至是眼前。

然後有一天，她真的站到了自己眼前。

雖然彼時她和他隔着一個電子屏幕，雖然她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着裝和妝發，雖然她跟曾經那個依偎在自己懷裏的人乍看上去幾乎沒一點相同的東西，可雷硯的那顆心髒還是像突然不會跳動了一樣停了下來，直到一股窒息難忍的痛楚從心髒那處蔓延至喉嚨，他才發覺自己盯着一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發布會看得忘記了呼吸。

盛舟集團新的掌舵者。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拿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位置。

雷硯似乎應該要替她高興的，可看着屏幕裏她那張冷淡疏離的臉，除了難以抑制的悸動還有難以忽略的狼狽——因為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那證明她離開他，對她而言才是無可厚非的。

所以那時他看着屏幕裏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想：算了。

可雖然他如此想，此後“斯棠”這個名字卻像空氣中怎麽也躲不開的浮沉一樣，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然後又有一天，他在千裏之外看到了帕洛發來的、盛舟CEO親自來公司面談合作的郵件。那是種非常微妙難言的感覺，既讓人期待又叫人酸楚。

然而當他風塵仆仆趕到公司後發生的一切一切又都像是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雷硯喉嚨輕微地滑動一下，似乎此時還能咽出當時的什麽滋味。

……

雷硯其實不知道自己一時興起費盡心思去參加S市那場電影首映式是為了什麽目的，可他此時此刻卻無比感謝那個一時興起的自己。

……

陽臺的風實在是太大了，雷硯不知不覺一個激靈，才發現是有雪花飄進了自己的衣領裏。

下雪了。

和那個除夕夜一樣的雪。

雷硯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驀地轉身回到屋裏，甚至顧不上穿上大衣外套，就那麽在這大冷天裏穿着件長袖T恤和運動褲拿着手機車鑰匙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

翌日，清晨。

浴室水聲一停，斯棠白淨着一張臉從裏頭走出來。

不化妝的時候，她眼角的那顆紅痣便會格外清晰明了，反襯得眼睫更是烏黑似鴉羽般。她走到化妝臺前坐下，按照平日的護膚習慣一層一層的塗抹上去，又把有些松散的頭發随意繞了兩圈重新紮好才慢悠悠踱步到衣帽間裏挑了件袖口是束口款式的運動服穿上。

出門前她仔細在全身鏡前打量了一番，除了眼底因為睡不着覺而有些許烏青外，并沒其他什麽問題。

從小到大，除了錢岱沒人知道斯棠其實只要不在芙蓉郡，在哪裏都不會有“睡個好覺”的機會，即便是在國外的那麽多年也是如此。所以昨天晚上她躺在這間卧室的床上睜着一雙無奈的眼，很努力的培養着睡意。

然而就在她開始覺得卓有成效時，忽然敏銳地聽到外面客廳裏有人走動的聲音——建築隔音很好，其實那動靜即便是在那寂靜的夜裏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可捱不住她對這種東西自小到大的敏感程度幾乎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高。

所以她在那似夢境似現實的狂亂心跳中聽着電梯載人離開，不知過去多久又載人回來。

斯棠昨晚沒機會看看這大平層裏的布局是怎樣的，只知道雷硯回來後沒再回來隔壁他的卧室，而應該是去了建築的另一側。

她懷着好奇和懷疑打開卧室門，想看看他一晚上沒睡覺在忙活些什麽。然而門一打開，就聞到一股熟悉到令她心髒發疼的香味。

斯棠尋着那味道到餐廳，一眼看到餐桌上那兩盤晶瑩剔透又精致無比的手工水餃——

“醒了？新年快樂。”

雷硯這時手裏拿着兩雙碗筷從廚房裏出來，對遠遠站在餐廳旁的斯棠若無其事招呼道，“快過來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