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約定

第126章 約定

今夜的夢境比往日要更加黑暗。

納西妲行走于奇犽的夢境之中,仿佛身處暗潮洶湧的大海，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充斥着一股壓抑的氛圍。

她忍不住微微皺眉。

納西妲雖然可以通過流浪者看到異世界的景象,但這種觀看還是需要媒介的，如果沒有身處異世界的人,便不能看到所有的情況,因此回到須彌的納西妲并不知道奇犽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她對于異世界的了解還不夠深刻，更不了解奇犽背後的殺手家族代表着什麽。

對于可以行走于夢境之間的納西妲而言，夢境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正如夢境能夠反映現實，現實有的時候也會展露夢境的一角。

而這種小小的展露，對于常人而言或許都不會在意，只當是孩童可笑的夢話,可放到揍敵客家,這卻是心靈軟弱的展現。

他們不允許自家的繼承人擁有一顆弱小的心。

于是他們對奇犽進行了“教育”。

來自于父親的壓力，來自于母親的歇斯底裏，以及，來自于大哥的操控。

奇犽的家人是愛他的，只是屬于殺手的他們有着扭曲的愛。

這種扭曲的愛讓他們即使對奇犽夢境中的納西妲暫時産生不了什麽影響，卻也會在奇犽的夢境中得到映現。

譬如此刻。

巨大的波浪席卷而來，帶着洶湧的氣勢,幾乎要将一切淹沒。

納西妲悄然飛到半空中，俯視着夢境中漆黑的大海。

壓抑、痛苦……種種負面的情緒充斥于夢境之中，讓這裏成為了噩夢的領地。

而在海面之上，則漂浮着一個銀白色頭發的小孩,他睜着空洞的雙眼,沒有于海中求生,也沒有沉沒于大海，只是像一具屍體一樣，靜默地飄蕩着。

這是心靈的創傷在夢境中的體現，即使現實中或許不會展現出什麽，可夢境已然将他的所有暴露出來。

此刻的奇犽就像是封閉了內心，将自己困在黑暗中了。

他也确實被困在了黑暗中。

這一次的夢境與往日不同，奇犽很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在做夢這件事。

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經與一個叫納西妲的女孩約定好，下次見面要是一個美好的夢境。

可是他覺得好疲憊。

因為他所說出的那段夢話，家裏不少人都盯着他教育，甚至拉着他好幾天沒睡覺，以至于讓他産生一種上次做夢已經是很久以前的錯覺。

或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忘記那段夢境，可越是折磨，奇犽就越是記得深刻。

現實越是讓他感到難受，他就是越是追求美好的夢境。

可此時此刻，他躺在洶湧的海面之上，感受着身體伴随海浪而浮沉，雖然環境十分惡劣，他卻沒有力氣改變了。

好累啊……

他也很想看到明媚的太陽，想要在蔚藍的海面上曬着陽光，可是他又畏懼着，畏懼着過于耀眼的太陽會将他灼傷。

于是他只能蜷縮于黑暗之中，緊緊地抱住自己，試圖躲避更多的傷害。

世界陷入黑暗，波濤更加洶湧。

——她應該不會來了吧。

飄蕩着的奇犽如此想到。

明明說好要做一個美好的夢，此刻這樣惡劣的環境，她或許并不願意來。

他……又要失去朋友了嗎？

悲傷的情緒還來不及升起，奇犽忽然感覺視野的上方有什麽東西在接近。

那是一個小小的，綠色的身影。

不知何時，漆黑的世界中升起了一輪明月，月光照到海面上，于是海面也反射出了一閃一閃的光。

海水也平靜下來了，只是緩慢地起伏着，與那光的節奏一致，透着一股靜谧的味道。

而納西妲就于此刻，伴随着月光而來。

“你還好嗎，奇犽？”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問候，卻讓奇犽莫名眼角發酸。

他渴求着朋友的到來，卻又不斷否認這種可能性，家族的教育讓他失去了對外人的信任，可他的靈魂深處卻忍不住想要信任納西妲。

這種矛盾折磨着他，讓他于夢境之中，也見不到半點光亮。

可是此刻納西妲來了，她挾着一身月光，從天空中降落而下，仿佛神明一般，卻不那麽耀眼，甚至有些平凡地向他問好。

而正是這種平凡普通的問好，讓奇犽從這虛幻的夢境中摸到了現實。

他多希望這才是現實。

眼看奇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給出回複，納西妲也不急，她落在海面上，卻沒有被海水淹沒，而是仿佛行走在平地上一般。

此刻，或許是奇犽的情緒多少有些平複下來，這海面不再波濤洶湧，反而像是毛絨軟墊一般，觸感柔軟，就像是貓貓警惕外表下柔軟的內心。

納西妲在奇犽的身旁坐下，靜靜地望着半空中的月亮。

這夢境的變化其實并非源自于納西妲，雖說她可以操縱夢境，但此處夢境的主導還是奇犽，會有月亮的出現，實際上也是他內心的映現。

而巧就巧在，納西妲曾将自己比作月亮，因而此刻看到空中明月，竟也升起一種奇妙之感。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着，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卻沒有接觸，也沒有交流。

直到夢境有了熟悉的晃動，奇犽意識到夢即将醒來的時候，他才下意識地看向納西妲。

“天亮了呢。”納西妲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即使夢境即将醒來，這月亮也沒有改變，依舊挂在天上。

奇犽有些猶豫道：“你……”

納西妲看向他，眼神間帶着一絲鼓勵。

于是他鼓起勇氣，認真地對納西妲問道：“你明晚還會來嗎？”

頓了頓，他補充道：“這裏不夠明亮，沒有好吃的，也沒有好玩的，更沒法坐在躺椅上暢聊……”說到這裏，他的語氣都低落下來了。

“但是！”但他終究是奇犽，是個想要打破封鎖的孩子。

“但是我會努力讓我的夢境變得更好！”

不僅僅是夢境，等他長大了，等他擁有了實力，他要離開這個家，去追尋屬于他的自由，去接近他向往的太陽。

小孩的眼中帶着光，那光不是月光的反射，而是他自身散發出的光。

于是納西妲低下頭，對着奇犽笑道：“那我們約好了。”

“只要你依舊期盼着我的到來，我便會出現在你的夢境中，為你守護夜晚的安寧。”

天亮了。

夢境破碎，奇犽從沉睡中醒來，陽光略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先是看了看房間內的情況，好在他的家人們還沒有變态到時時刻刻監視他，于是他找了個角落，悄悄地勾起嘴角。

他決定了，從現在開始，即使是在家裏，他也要注意控制好自己的一言一行，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他的秘密，守護好……那個說要守護他的納西妲。

很難說奇犽對納西妲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他覺得是友情，但好像在友情之上又帶了一絲複雜的意味。

尤其是納西妲從月光中出現的時候，就像是神明一般，可是殺手不信仰神明，就算有神明，奇犽也不覺得神明會庇佑他。

出生于這樣的家庭之中，就算奇犽認定了以後要脫離家庭，也清楚地認識到，年幼的自己還沒有權力對家族的安排說不。

他遲早是要殺人的。

這樣的他，不值得神明的保佑。

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奇犽迅速地換好了衣服，他醒來的事情沒多久就會被家裏人知道，如果太長時間不出去，一定會被認為是有什麽情況。

于是他調整好表情，如往常一般從房間中走出。

說起來，今天是他和亞路嘉玩耍的日子，他可要趕緊完成今天的訓練呢。

奇犽做了個還算不錯的夢，而回到須彌的納西妲則察覺到了來自異世界的信仰之力。

相較于和小傑相處時，那微不可見的信仰，現在的信仰就像是一根細細的絲線，連接着兩個世界。

納西妲并不認為這是來自于奇犽的，他或許會因為這幾次的相處而産生觸動，但還不至于到這樣的程度。

難道說……

納西妲微微睜大雙眼，在團長的操作下，異世界的畫面展開，流浪者，呃，流浪者他居然在和一群孩子講故事。

嗯，雖然神色間确實有些不耐煩——這也證明了流浪者沒有被掉包，也沒有又改寫世界樹了。

但是他确實是在認認真真地給小朋友們講故事。

講蘭納羅的故事。

不過他并不算很擅長講故事，只是用幹癟的語言複述着旅行者曾經講過的森林書的故事。

甚至偶爾穿插着那麽一兩句嘲諷之語。

比如——

“哈？這有什麽好哭的？”

結果就看到周圍的小孩們哭成了一片，即使是流浪者的臉上都閃過了一絲慌亂，随後又強撐着自己的人設，惡毒地冷笑道：“哼，真是脆弱。”

然而下一秒，他卻一個個把小孩們都哄了一遍，看動作很是習慣和小鬼相處。

“崩崩大哥哥，是不是信仰小吉祥草王，我們就可以見到蘭納羅啊？”

流浪者：“不可能的，死心吧，你們不在一個世界，還有別叫我崩崩。”

“雷軍哥哥，那信仰小吉祥草王的話，能讓死去的蘭納羅複活嗎？”

流浪者：“所以說別瞎喊我的名字！”

“那大哥哥你叫什麽呀？”

“……算了，我們來講沙漠書的故事吧。”

納西妲關閉了畫面，微笑着點點頭：“看來崩崩小圓帽在異世界融入得不錯呢。”

此話令團長都忍不住側目。

認真的？

看完流浪者的情況之後，納西妲又去見了旅行者。

旅行者畢竟不是一睡不起，真睡得太久，納西妲也會有些擔心的，于是她簡單去查看了一下旅行者的情況，發現她活蹦亂跳的，最近甚至還跑去蒙德過了個節。

想來是納西妲之前的說法讓旅行者放了心，也能出去轉一轉了。

不過看到納西妲來找自己，旅行者還是下意識擔心道：“怎麽了嗎？是要去異世界了嗎？”

納西妲搖了搖頭：“你放心，還沒到時候。”

至少真身現在不去。

于是旅行者狠狠松了口氣，對着納西妲笑道：“那正好！我還想跟你講講最近的事情呢！”

“你知道嗎！賽諾、提納裏和科萊都去蒙德過風花節了！”

“風花節你知道吧？”

納西妲點點頭：“有所耳聞，我也很想去見見呢。”她對着旅行者笑道，“只是可惜最近有些忙，好在有旅行者告訴我你的見聞了。”

于是旅行者的傾訴欲一下子大增：“說起來，你知道嗎！賽諾他私底下居然喜歡說冷笑話！他說的冷笑話，讓我覺得蒙德城裏都快和雪山一樣冷了！”

納西妲歪歪頭：“那旅行者你可以多加點衣服。”頓了頓，她問道，“是這樣嗎？”

旅行者思考了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感覺還沒那麽冷，哎呀納西妲你不要和他學啦，這樣說話會冷場的！”

于是納西妲乖巧點頭：“原來是這樣。”

“那是當然！說笑話還是要像派蒙那樣……等等，派蒙呢！？”旅行者忽然意識到不對，立刻站起了身。

“旅——行——者——！”遠處，派蒙生氣地飛了過來，“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壞蛋！居然又把我丢下了！”

派蒙兩手叉腰，細數着旅行者的黑歷史：“上次你把我丢下，還是去神裏家當——”狗的時候。

話說到一半，派蒙就被旅行者捂住了嘴，她湊近派蒙的耳朵，小聲說道：“噓，納西妲還小呢，可別在她耳邊說這種事情！”

派蒙：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不适合說啊！那就不要當着我的面說要當狗啊！

一邊的納西妲看着旅行者和派蒙的互動，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果然很喜歡旅行者。

僅僅只是看着她和派蒙的互動，就覺得這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而她也希望，她的須彌能夠變得更加美好，能夠有更多這樣有趣的人們生活在其中。

她想要成為一名更好的神明。

因而她還需要不斷努力，去見識更多的世界，見識更多的困擾，幫助更多的人。

至少，如果她足夠強大的話，旅行者或許就不會擔心她前往異世界了吧？

納西妲……不想只當一個還小的，需要保護的孩子。

她想要做到更多，想要讓自己所見的痛苦都消散，想要讓自己所庇護的子民都能在美夢中安睡。

即使不是她的信徒，她也願意伸出援手，即使不屬于她的世界，她也想要給予一份力量。

所以，她還要繼續隐瞞旅行者一段時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