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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周六上午向亦文帶着小琪上鋼琴課回來,齊盼還沒走。齊盼前陣子給小琪買了一輛新的自行車,小琪早上起來說姑姑還沒有看她騎過,非要去院子裏騎,但是鋼琴課要遲到了,向亦文就把她拎走了,答應她姑姑不走,等下課回來再騎。

齊盼耐心地陪了奶奶一上午,給她剪了指甲,洗了頭,換了衣服,做了一些齊媽平日裏經常做但她并沒有機會做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齊全聽向亦文說鋼琴老師覺得小琪最近表現不好,就有些不悅,早飯的時候又提了一句,不行就先別學了,也不差這兩天。向亦文沒理他,照常帶孩子上課去了。但她心裏也沒底,如果孩子最近确實狀态不好,還有沒有必要按着她強行堅持下去。花在鋼琴上的錢也是層次差異明顯,小琪的老師課時費400,面對的就是小琪這樣只想從小培養個興趣愛好的普通孩子,将來考個業餘滿級就行,但向亦文朋友的孩子學鋼琴課時費要1000多,人家老師是央音附小附中科班出身,現在是國家劇院任職的演奏級老師,想達到的目标就不一樣。更何況要是真想在樂器特長這方面卷,她早就該不顧孩子愛好讓她學個物以稀為貴的民樂器去了。

齊全在手機上無意間看到個視頻,是一個外賣小哥休息的時候在商場裏的鋼琴上彈了首流暢優美的鋼琴曲,底下有人說感動于他在努力賺生活的間隙還能撿起夢想,也有人說這要是我家孩子我花了上百萬培養他不是為了讓他成為一個會彈鋼琴的外賣員。齊全看了就跟向亦文說,“你看,我就說這些高尚的愛好将來不能當飯吃。”

向亦文對此持相反意見。“我也沒花上百萬培養她,我也不覺得一邊彈鋼琴一邊送外賣有什麽不好的。你不是還有個前同事離職之後開網約車去了嗎?都是賺生活,哪有什麽高尚不高尚的。”

“那現在就不應該花那個錢學鋼琴。”

“有什麽不應該的?孩子現在願意彈,我就願意花,她要是三十年後真的找不到工作去送外賣,那我也沒辦法,我也認。”

“你不認能怎麽樣?你錢都花了。将來她可別像你家向亦斌似的,一年半載都找不着工作,連送外賣都幹不了。”齊全說,“要我說啊,咱們掏空了爸媽,累死累活,根本就夠不到咱們想象中的好生活,一個角都夠不到。一不小心,摔得還比別人狠。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決定。”

向亦文沉默半晌。“齊全,你這麽說,我挺寒心的。”她說,“當初打算要二寶的時候,是你和你爸媽最先支持的,要不是你們先提議一起湊錢換大房子,我爸媽也不會把家底都拿出來,他倆還吵了好幾天。這都是咱們商量好的共同決定啊,就算現在是比較難的時候,也不用這麽悲觀吧。現在咱倆都正常上班了,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做過的決定,無所謂錯誤不錯誤,彌補就是了,修正就是了,生活總有起起落落的,不能現在過得不順就全盤否定大家之前的決心吧。”

“……行,那修正吧,先把鋼琴停了吧。”齊全說,“我看她最近也不愛學,如果手頭寬裕了,什麽時候想學再學。”

“明年就上小學了,上學一忙起來,她更不可能堅持。安妮的鋼琴和網球都堅持得挺好的,小琪也有好榜樣。咬咬牙就堅持下來了,我不想現在給她停。”

“你能跟安妮比嗎?人家兩口子是外企高管,孩子想學什麽不行?”齊全不免酸道,“有時候投胎這玩意吧,你就得認,沒人家的命,就別學人家的樣,學不來的。你看看咱們小區那些鄰居,你看看人家開的車,人家保姆的月薪,有哪個是為房貸發愁的?有哪個是到處揀別人家破爛賣錢的?圈子不同,不能強融。”

“嗬,是誰當年第一次來看房就相中了,還說鄰居都是有錢人,沒想到咱這輩子也有跟中産階級住一小區的時候?”向亦文不喜歡他說這種話的樣子,反駁道,“是,人家是有錢,但我覺得我們家孩子就普普通通平安長大也挺好的,總不能從小就給她灌輸,比爸媽有錢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不在你身上花錢也是應該的,這種思想吧!”

“怎麽不能?以後上學了花的錢越來越多,好好把學上好就夠了,現在家裏這個狀況,別的就別想了。馬上二寶也要大了,這兩個吞金獸還不知道要吞到什麽時候呢。”齊全說,“我也是為了以後着想,得可持續發展啊。”

向亦文不想跟他争辯,但當鋼琴課之後老師再次跟她提起小琪的表現不理想的時候,她也有點動搖了,雖然心疼孩子,卻也忍不住自己的失望和懊惱,訓了小琪幾句,又惹得她一路鼻涕眼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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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二寶要喝奶了,本來向媽抱着喝得挺好的,看見向亦文回來,又鬧起來非要媽媽抱着喝,一大一小又開始此起彼伏的二重唱。

齊盼也不知道怎麽幫忙,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只好沒話找話,“……之前蔣賽說我葉公好龍,讓我到你家來幫忙帶娃,說帶一天就行,然後再重新考慮這輩子要不要小孩。”

“可不是嗎!”向亦文說。

“還要不要給姑姑看你騎自行車?”齊盼問小琪。向亦文心裏也不痛快,想眼不見心不煩,就讓她跟齊盼出去到小區的小廣場上騎車玩一會兒,吃飯了再回來。

臨近中午,小區裏遛彎的人不多,小琪在小廣場上騎着自行車繞圈,哭唧唧了一上午,臉上終于有了點高興的神色。

“喜歡這輛自行車嗎?”齊盼問她,她點點頭。

“等你再長高一點,車座還可以擡高,你還可以騎。”齊盼說。

小琪哦了一聲,說,“奶奶說,等我騎不了了,弟弟就長高了,可以騎。”

“……哦。”齊盼也不知道要怎麽接話,就說,“那你可真棒。”

等到向亦文給齊盼發信息說,回來吃飯吧。齊盼就叫她,“小琪走了。”

小琪像沒聽到一樣,繼續一圈圈地繞。

齊盼想是小孩沒騎夠,就走過去,又說了一遍,“走吧,你媽叫你回家吃飯了。”

小琪停了下來,從車上邁下腿,低下頭摳着手,臉上的高興又不見了。

“怎麽了?”齊盼問。

她不吭聲。

齊盼推起車,帶她到長椅上坐下。

“你不想回家吃飯?”她問。

小琪點點頭。

“為什麽?”

“我不想回家。”小琪說。“大人都在吵架。媽媽也不讓我畫畫。”

大人吵架倒是真的。“不讓你畫畫?你不是在學畫畫嗎?你媽怎麽可能不讓你畫畫。”

“你不懂!”小琪生起氣來,不耐煩地甩手,“你什麽都不懂!”

齊盼吓得不敢再問了,怕又給孩子弄哭了回家不知道怎麽跟她媽交待。

沒多一會兒,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性一手一只牽着狗和小孩溜達過來,那小孩看起來比小琪小一點,看到小琪的車,伸手指着叫了一下,她媽媽就說,“啊,寶寶看到小琪姐姐啦,小琪姐姐騎車呢。”看起來應該是和向亦文他們認識的鄰居。

她也走到長椅旁邊停下,看到齊盼和小琪,打量了她一下,又看一眼小琪,似是在揣測她倆之間的關系。

“我是她姑姑。”齊盼就說。

“哦哦,我說呢。”她禮貌地說,“我們就住在對面樓,總看到小琪姥姥陪她出來玩,我家寶寶都認識她啦。最近沒見小琪媽媽帶她出來呢。”

“嗯,他們兩口子最近忙,我今天碰巧來做客。”齊盼随口解釋。

回去吃中飯的時候齊盼說起遇到了對面樓的鄰居,向亦文了然地說,“是那個養了柯基的姐姐吧?我知道她,她家孩子今年剛上幼兒園。”

齊全在一旁說,“是那個請育兒嫂花了十來萬的姐吧?”

她是以前向亦文在小區裏遛二寶的時候認識的,當時聽說向亦文沒請育兒嫂全靠自己和媽媽婆婆,就表示了佩服,并說自己家小孩周歲前一共換了五個育兒嫂,花了十來萬。

“……聽說她家那育兒嫂都是雙碩士,才三十多歲,會兩門外語,好像還會打高爾夫啥的。”齊全說,“她看你遛娃,估計沒問出口,差點把你當成我家育兒嫂了。”

“人家哪有那麽沒素質?”向亦文瞪了他一眼,不滿道。

“怎麽當成育兒嫂就沒素質了?育兒嫂多能掙,月薪一兩萬呢,你們估計想當都不合格。”齊全說。

“你合格?你怎麽不去當育兒大爺?我看你月薪一兩萬也不太容易拿吧。自己家的孩子你都不育,還說人家育兒的風涼話。”向亦文說。

“……”

她父母也住在這兒,平時出去買菜的是另一個年長的保姆阿姨,在順義另有別墅,這處別墅就是買給父母養老的,等她家小孩上完幼兒園再回去讀國際學校。

“……所以說,起點就不一樣。人家有條件讓爸媽來享兒孫的福,還不用受幹活的苦。”齊全說着說着,又開始借題發揮,“不像咱們現在,自己上不去,還非得給孩子架上去,好像起點有多高似的。都是打腫臉充胖子,有點風險全完蛋。還學鋼琴,學畫畫……為的什麽啊?為了将來送外賣的時候裝文藝?……”

小琪坐在大人旁邊默默吃飯,她雖然聽不太懂別的,但她聽得懂學鋼琴是在說她。畢竟上午媽媽剛因為鋼琴課的事說過她。

眼看着孩子情緒又開始不對勁,向亦文氣不打一處來,啪地摔了筷子。

“你要說能不能別當着孩子的面說?”

“我也沒說什麽啊,這不是說那個姐呢嗎。”齊全不以為意,“不是我說你,你看,孩子表現不好的時候,你自己不是也着急嗎,何必呢?要我說就不學了,孩子也解脫了,你也不用生氣了,錢也省下了,都解決了多好啊。”

一頓飯又吃得不歡而散。向亦文心裏郁郁,又擔心小琪,飯後讓向媽哄睡二寶,自己拉着小琪進屋母女談心去了。齊盼跟奶奶又說了些話,看着奶奶吃了藥安穩睡下了,這才輕手輕腳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開門出去,看到她爸媽正坐在院子裏歇息,她沒說話就往門外走。

“齊盼。”她媽把她叫住了。

她就回頭,手放在門上,等着看她媽要說什麽。

“奶奶住院這段時間,你也出了不少力。”齊媽說。

“力還好,主要是錢。”齊盼說,“那都是為了奶奶,跟別人沒有關系。”

她媽沒有接她的話,說,“你這些年,對這個家,對我和你爸有成見,我理解。以後,你也常過來,看看老人和孩子,歸根到底,你和齊全是親姐弟,還有後半輩子要相互幫襯。”

齊盼沉默地聽着,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她爸媽良心發現了,覺得她這段時間照顧奶奶有功,打心底裏把她當作他們家的一員了,她會覺得挺意外的,但下一秒她爸就成功地再一次打碎了她荒唐的妄想。

“……齊全這段時間有點難,你也知道。向亦文他倆天天吵架。老太太養病用藥要花錢,倆孩子要花錢。”她爸說,“你要是手頭寬裕,你看着幫襯幫襯。”

“……哦,原來是這麽個幫襯。”齊盼忍不住笑出聲。“算盤都打到我這兒了,看來是真的挺難的。他不是找到工作了嗎?還這麽難?向亦文不也上班了嗎?怎麽,養得起你們一家子人的,還需要我這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人來幫襯?沒這個道理吧。”

她爸媽臉上露出尴尬卻不甘心的神色,對視了一眼。

“我不知道這是你倆的意思,還是齊全的意思,還是你們兩家人全體的意思,總之,這個家裏除了向向是我的朋友,奶奶是我願意陪伴的親人之外,其他的人我只有最基本的跟對待任何一個陌生人沒有區別的人道主義同情,也只是口頭上的,其餘一概沒有。”齊盼說。

齊盼內心毫無波瀾地走出院門,把他們的聲音妥帖地盡數關在他們家裏面,長出一口氣。

還是回到自己的生活裏踏實。齊盼心裏想。

這個學期蔣末然依舊是齊盼課上忠實的編外人員,每次還是坐在第一排,好像之前什麽別扭都沒發生過似的。雖然齊盼只是照常上課,把她當空氣,她倒也安然處之。

下課她也不怎麽厚着臉皮留下來聊天了,看到有別的同學圍在齊盼身邊問問題,她就自顧自收拾包走人,沒想到齊盼在講桌前突然探出頭來,叫道,“蔣末然,你留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等問問題的同學都走了,齊盼起身走到蔣末然座位前。

“有事?”蔣末然疑惑地問,“你不會是來告訴我你要當我後媽了吧?咱公私分明啊,我可不想在我這麽喜歡的課堂上聊這麽晦氣的事。”

齊盼不氣反笑,“不會的,我也不想在我這麽喜歡的課堂上聊這麽晦氣的事。”

“那就好。”蔣末然放心了,“什麽事?”

“你看我發你的郵件了嗎?”齊盼說,“你的學校郵箱。”

“啊?沒有。”蔣末然一邊說着一邊點開手機,“什麽郵件?”

說話間她已經點開了郵件頁面,是一個暑期夏令營的申請。她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起來。

“這是我想申請今年夏天去的,你怎麽知道的?!我以後想讀研去這個學校,但他們的專業要求……”她突然頓住,“是我爸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就說他真的煩死了,我讓他不要到處去講!……”

齊盼就笑笑,“你別管是不是你爸告訴我的。你就說你想不想去吧。”

“廢話啊!”她一邊說,一邊點開自己手機裏的資料,“你看,我為了能申上,正在用功呢。”

“也不用那麽緊張,這就是個夏令營,只要你申請基本都能去。”齊盼說,“正好你專業課還沒有忙起來,趁假期去玩一玩也不錯。”

“那我也得重視,畢竟是我想讀研的夢校。你看,這是我求國外的同學幫我找的期刊文章,還有講座資料,我這周就去考語言,下個月就能提交申請了,就是還缺……”

“……缺推薦信不?”齊盼好整以暇地問。

“……缺。”蔣末然說,“我上學期跨文化交際那門課的老師答應幫我寫一封,但一共需要兩封。”

齊盼看着她笑而不語。蔣末然突然起疑,反應過來但又難以置信,“難道……你不會……”

“我?我不會什麽?反正你要是不需要的話,那我什麽都沒說。”齊盼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回到講桌邊收拾了自己的教案,轉身出了教室。蔣末然眉開眼笑,連忙拎起包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是不是我爸收買你的?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我有愧。”

“……對自己不要這麽沒自信。你爸也沒那麽細心。”

“不是嗎?那就是你要收買我。你真的要當我後媽了?”

“……你再說,我就當你不需要這封推薦信了。”

“需要需要需要!”

“行,知道了。”

“……那你是不是真的要當我後媽了?你要是在我這裏通關了,我爸就徹底被你拿下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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